藤原朝成受命前往木津川口与陈德诚的南海水师和谈。

当藤原朝成并没有立刻动身,而且前往平安京的阴阳寮官署。

这个时代的倭国外表文治、和平,内部却充满了肮脏的贵族权力斗争。公家的贪婪无能,造成了底层人民如行尸走肉一般苟活。

无数历史事件表明,百姓生活越苦,越会渴望精神安慰。

岛国古来多灾多难,过去十数年,倭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天灾人祸:地震、大火、洪灾等情形不断涌现,因此人心惶惶,鬼神之乱甚嚣尘上。

不仅上位者言之凿凿,连百姓间也流行起来。贵族们对方位、日期的吉凶之说深信不疑,每逢出门均要挑日子挑方位,一有疾病灾祸就托言鬼物生灵作祟或碰上百鬼夜行等不洁之物。

在这种风气下,阴阳师这个职业就显得极为尊贵。

他们以阴阳寮为办公署,负责观测天文、气象以及占卜、制定历法以及驱逐京城中作乱的妖怪平衡世间阴阳等事物。

若说阴阳师中最优秀,最杰出,最伟大的是谁。

毫无疑问就是安倍晴明。

藤原朝成来找的正是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今年五十出头,头戴高黑帽,一身白衣,显得极为肃穆。

藤原朝成身为藤原氏,在京中地位极高,位居四品参议,类似于参知政事。

而安倍晴明不过是七品阴阳助。

但明显藤原朝成对安倍晴明很是敬重,甚至有些谦卑,说道:“晴明博士,在下奉左大臣命,前往木津川口与中原议和。不知几时动身,最为妥当。”

此时的倭国对于阴阳之说,深信不疑,贵族严格遵守其礼仪及法令,就连起床、洗漱、吃饭等日常生活琐事都有相应的禁忌。

这出门行事,都要寻阴阳师测凶问吉。

此次充当议和使者,藤原朝成自然不能免俗。

安倍晴明依旧高深莫测地说道:“议和?左大臣不准备抵抗?”

藤原朝成摇头苦笑:“抵抗?拿什么抵抗?此次北伐高丽,朝廷将大半物资聚在九州岛,现今皆入中原之手。地方武家几次阻击,徒劳无功。他们东进,左大臣安排摄津水军冲封锁濑户内海,结果人家的水师直接冲碾过来,将我们的水军冲得七零八落。陆战,我们的盔甲防不住他们的弓箭,他们的盔甲却能抵抗我们的刀枪。至于水战……他们的大船大舰更是将我们视为无物,这如何抵抗?”

安倍晴明瞠目结舌道:“怎会如此?”

藤原朝成叹道:“百年来我们一直驻步不前,甚至后退。对方却一直进步,全无办法。”

他说着突然看着安倍晴明道:“晴明博士,听说您能驱使鬼怪,京中百鬼皆为您镇服。若和谈失败,能不能将百鬼放出,以之抵御中原贼寇?”

弱国无外交,中原展现的越强势,藤原朝成对于自己此次的出使,越不看好。

“……”

安倍晴明眼角不自主地跳了跳,这位倭国最伟大的阴阳师在这关键时候,也没有掉链子,说道:“如若中原贼子真敢侵我平安京,余定驱百鬼助阵……”

……

漠南松子岭。

耶律德里看着面前一地狼藉,破口大骂:“什么金刀杨无敌,就是一藏头露尾的老鼠,鼠辈……”

大虞、契丹还未相互对峙,都处在战前筹备状态,就等一个时机出征,看谁先按耐不住。

但双方的摩擦已经开始。

两军游骑的博弈,在漠南复杂的地形各处展开。

漠南大定府的军事力量掌握在南府宰相耶律沙的手中,契丹这边自然是以耶律沙为主。

而中原大虞则是杨业。

耶律沙也是契丹的一员悍将,依照能力而言,不见得会输于杨业。但是耶律沙擅打硬仗,出身于契丹楮特部,十八岁就成为楮特部兵马敞隐,手握千军万军,一身顺风顺水,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为契丹立下汗马功劳。

而杨业虽是将门世家,但生于实力弱小的北汉,敌人却是数倍于他们的后周。

杨业自统兵以后,一直干的就是袭扰游击的活,以最小的伤亡,给后周制造最大的损害。

在游击方面的经验极其丰富,加入大虞之后,罗幼度为他量身定做了静塞军,给他在漠南草原自主出战的权力。

从最开始的协助耶律敌烈的云中契丹对抗东契丹,到帮助萧胡辇在张家口立足,杨业在游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超凡的武艺,过人的军事天赋,加上十年以上的游击经验,在配备上一支实力强劲的骑军。

杨业在漠南是予取予求,来去自如。

杨业总能找到契丹的薄弱之处,给予他们致命一击,而他们却一味地跟在杨业的屁股后面吃灰。

今日耶律德里得到消息,说他们的一支游奕小队受到了袭击。

耶律德里马不停蹄地赶来,结果一如以往,只见到一地的狼藉,两百余具尸体。

耶律德里气得直跺脚。

耶律德里是南府宰相耶律沙的儿子。

杨业在漠南来去自如,打的自然是耶律沙的脸。

耶律德里亲自带兵出战,就是想为自己的父亲找回场子。

结果还是晚来一步。

耶律德里发泄了一通,说道:“为弟兄们收尸吧!”

草原人信奉让死者回到故乡,灵魂与家人团聚。

因此相比中原的焚烧尸体,他们大多会选择将尸体带回,还能获得丰厚的奖赏。

耶律德里这一声令下,立刻有兵卒迫不及待地下马,他们手脚麻利地抢夺着地上的战利品以及尸首。

耶律德里身旁的一员老将左右看了一下周边地形,松子岭位于马盂山以南的一处小山岭,周边丘陵起伏,地形相当复杂。

“少主,此地环境凶险,不宜久留。”

耶律德里不悦道:“杨业那鼠辈跑都跑了,还敢再来不成?”

老将道:“兵不厌诈,未必不会如此。”

耶律德里一时语塞。

老将并不在军中任职,是他父亲耶律沙身旁的扈从叫奚律擎,一直跟着耶律沙南征北战,经验丰富。

耶律德里成年以后,耶律沙便将奚律擎调拨给了耶律德里。

耶律德里多次在奚律擎的建议下,立了不少功绩,对他颇为尊敬。

见他如此说来,耶律德里道:“好吧,就听擎老的,阿武,你领些兵马戒备,其余人动作快些,我们离开此地。”

奚律擎见耶律德里安排得当,亦不在说话,恭敬地退居一旁。

此时此刻,就在松子岭山腰,杨业一手拿着千里镜,闭着一个眼睛,远远地眺望散乱的战场,看着他们分了一批人警戒,说道:“警惕性还挺高,梁将军,你说打不打。”

他将千里镜递给副将梁崇赞。

梁崇赞接过细看,说道:“对方人数不少,我记得附近有一股游骑,我们这边一动手,那边定会赶来支援,即便能胜,也不划算。”

他们并不是执行任务,并不需要必须取胜。

杨业也是这个意思,他点了点头,从怀里取过一张羊皮地图,摊开来细瞧。

这地图正是漠南的详细地形图,山川草木绘制得活灵活现。

罗幼度为了行军作战特地培养出来的绘图师,以精准形象的画技绘制的地图给前线作战的将官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除了精准的地图,这张图上还以炭笔标注了一个个的圆点。

如果耶律沙见到这张地图必然大惊失色。

到了这一步,耶律沙已经意识到杨业游击战的造诣,派小股游骑等同送死。

为了防止杨业在漠南为所欲为,他不在与杨业玩躲猫猫。而是在各处要处明里暗里安插了不少兵马,布下了一个大网,就等着杨业入瓮的时候收网,将静塞军一网打尽。

但杨业凭借千里镜的优势,将耶律沙所布兵马调查得一清二楚,逐一出现在他手中的地图上。

杨业就在缝隙中来去自如。

杨业看着地图,忽然道:“他们是从鹿儿峡馆赶来支援的吧!”

梁崇赞道:“错不了,对方不同于寻常契丹兵卒,所有骑兵都穿着马甲,比我们遇到的游骑装备要好上一个级别,为首的应该是条大鱼。他们首领穿的应该是光要甲,一般契丹人可穿不起。这样的部队,周边唯有鹿儿峡馆。”

杨业笑道:“那就拿他的首级献给陛下当作见面礼吧。”

梁崇赞惊喜道:“有机会?”

杨业指着地图上说道:“他们从鹿儿峡馆赶来,鹿儿峡馆离这里十六里,距离不远。从他们到来的时间分析,一定是得到消息,立马疾驰而来的。这距离不远,他们并没有准备备用马匹,都是单人单骑,消耗了不少的脚力。以他们的谨慎来看,应该不会在这里多呆,会赶着在日落之前,撤回鹿儿峡馆。”

他指着鹿儿峡馆与松子岭中间说道:“我们在这里等他们,这里离鹿儿峡馆只有五里地。他们从鹿儿峡馆来,表示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了。最近的支援点在神山附近,离这里大约三十五里。我们速战速决,立刻撤退。正好可以借助夜色,避开他们的包围。”

梁崇赞跟着杨业多年,自诩得到他的真传,但现在见他利用天时地利以及人心拟定的进攻方案,彻底服气,道:“末将这就安排!”

杨业微微颔首,将千里镜宝贝似的收好。

能够在漠南来去自如,固然是因为杨业确实拥有超凡的游击战功底,但千里镜发挥的作用也是巨大的。

他派出去的探子人手一个,而且事先表明了态度,遇到凶险境地,首先就要摧毁千里镜。

故而分发给探子的千里镜是简易版本的,镜身用竹筒制作,只要用力一扭就会四分五裂。至于镜片,自不用说,随手就能掰断了。

耶律德里、奚律擎原路返回,他们一行千余人带着两百余尸体,上上下下皆有些沉闷,士气低落。

这即将抵达鹿儿峡馆,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奚律擎心情都有些不佳。

杨业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实在过于巨大,对方好似鬼魅一样,神出鬼没的,每次都出现在他们意料不到的地方,给予他们沉重的一击。

他们上万人搜寻千人部队,本应该手拿把掐的,却只能跟着他们的屁股吃灰。

好几次搜寻到对方的踪迹,结果靠近五六里的时候,对方好像有人通知一样,一溜烟地就跑了。

最可惜的一次是他们设下了包围圈,八千人追着杨业,想要将他逼入埋伏地。

结果人家过门不入,直接绕过了埋伏地。

气得耶律沙甚至怀疑军中是否出现了细作,有人投敌,将消息传给了杨业。

毕竟中原对他们的渗透力度之强,古未有之。

此次也是一样,自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支援。

结果鬼影都没遇到,只收得两百具尸体。

任谁遇到此事都提不起兴致。

奚律擎跟着耶律德里一路前行。

突然耶律德里顿住了脚步。

奚律擎好奇地望了一眼。

耶律德里也有些莫名其妙,扬了手中的马鞭,拍在了马臀上。

战马吃痛有些不情愿地走着。

“等等!”

奚律擎神色忽然一变,大声道:“都不许出声。”

奚律擎久经战阵,深知畜生的直觉远胜人类。

有些时候,它们的反应就是一种预警讯号。

奚律擎跳下马背,将耳朵贴在地上,神色大变,惊呼道:“快,有骑兵正向这里快速逼近,准备迎敌。”

逃是逃不了了。

他们在闻讯救援的时候是快马加鞭赶往战场的。

虽说契丹马以耐力见长,但是加速跑跟匀速跑是两个概念。

最近的友军在三十五里外,这距离足够让敌人追上。

如此情形,唯有一战。

耶律德里眯起眼睛仔细向远处张望,似乎层层夕阳的余晖下,确实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地逼近。

他对于奚律擎的判断很是信服,直接高举着铁枪高呼道:“终于等到贼人的身影了,都打起精神,随我将藏头露尾的中原鼠辈的脑袋砍下来……”

他高声提着士气,指挥着兵士开始提速。

彼此都在相互加速,很快双方就进入了一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