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靖元年元月十五日上元节夜。

在这举国欢庆的日子,除了中原,远在东北的契丹上京临潢府也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自耶律德光起,契丹一直以中原正朔自居,节日自然如汉人一样。

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都放下一切,放松心情,享受难得的节庆,整个契丹国都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俨然就是一座不夜之城。

相比其他朝代,契丹在对待汉人的态度上是值得说道的。

临潢府上下虽在穿着上能够明显分辨出契丹人、汉人之别,但相互之间,并无隔阂,如同一家。

耶律贤身着白色貂皮大袄,缓步悠悠地走在大街上,对着身旁的护卫说道:“皇城贵是贵气了一些,可相比汉城的气氛,还是汉城有趣一些。”

临潢府是契丹本土兴建的第一座京城,气势雄伟,内分为二城,两城相连为“日”字形。北名皇城,周长十华里,呈六角形,由外城和内城组成。内城是契丹皇宫,外城则是契丹贵族居住之处。

至于汉城,如其名一般,是为了安置汉人特地修建的。

一座临潢府,充分体现了契丹“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的国策。

随着这些年的发展,在临潢府这一亩三分地已经无契丹人与汉人的区别了。

每每节庆时节,契丹人与汉人都会聚在汉城,一起欢庆节日。

护卫看着四周热闹的景象,也为气氛烘托,脸色有些潮红,说道:“就是人太多,不安全。”

耶律贤无所谓的道:“我一介草民,有什么不安全的?”

护卫听着带着几分尴尬地笑了笑。

草民?

耶律贤当然不是草民。

甚至可以说是契丹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当然契丹现在的传承如乱麻一样,谁都可以认为自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包括已经归顺中原的耶律敌烈,以血统论,都说得过去。

耶律贤是前前任契丹皇帝耶律阮的嫡长子。

前任皇帝耶律璟爱喝酒爱熬夜却不喜女色,当了一辈子的皇帝,据说还是个雏,自然没有儿子。

耶律贤被耶律璟养于永兴宫,便是有将之当作继承人培养的意思。

只是现在耶律必摄上位,耶律贤的地位就很尴尬了。

耶律必摄正当壮年,而且还有子嗣,是正统的太宗系血脉,怎么也轮不到耶律倍一脉的耶律贤。

护卫便是耶律必摄安排,监视耶律贤的,自是听出了耶律贤的话外之音。

耶律贤看着大街之上,往来的契丹士人围绕着一个个的花街猜着灯谜,眼中透着丝丝向往。

灯谜是罗幼度捣鼓出来的东西,这种新奇的趣味游戏,一经问世,即受到了名人效应,这种老少皆宜的游戏,短时间传遍了大江南北。

不少名人雅士参与其中,也令得灯谜的质量水准大幅度提升,增添了不少深度,成为一项雅事。

即便契丹也大受影响,这上元佳节,绑着灯谜的花灯,遍布城中。

契丹百姓也是趋之若鹜。

尤其是契丹的女子比中原更加开放,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吸引了大量的目光。

为了博美人一笑,不少的男性争先表现自己,极其热闹。

“咳咳!”

耶律贤脸色苍白,当年火神淀之乱,他的父母辽世宗与怀节皇后萧撒葛只一并被杀,他是藏在了柴火堆里躲过一劫。

但自身因此受到了惊吓,至此体虚气弱。这寒气入肺,便忍不住咳嗽。

耶律贤为人友善,护卫是耶律必摄的人不假,但对于耶律贤本人很有好感,给他递上了水,说道:“喝点温水吧。”

耶律贤道了声谢,接过暖壶,饮了一个满饱:“走,我们去庙会逛逛,你还没成婚吧,指不定能够遇上心仪的姑娘……”

耶律贤走向了庙会,走马观花地瞧着身旁的一景一物,暗叹了一声,心道:“不知有生之年,自己能否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庙会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多。

临潢府也不例外,在有心人的配合下,耶律贤轻松地就甩开了护卫。

他挤过人群,悄然步入一栋不起眼的屋舍。

耶律贤这一入屋舍,立时有人迎了上来,老老少少的都有。

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不满十五的青衣少年,惊喜地叫了声:“兄长!来的那么迟,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耶律贤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望向一位四旬中年人,说道:“耶律叔,是否准备妥当?”

中年人名唤耶律颇德,肃然颔首,说道:“随时可以出城。只是,此次西去,路途坎坷凶险。你身子弱,万一支持不住,可是有性命危险。”

耶律贤摇头道:“留在上京城,早晚也是一个死,不如冒险一次。有生之年,能够去中原走上一趟,也不枉此身了。”

他说着,看着耶律颇德,淡淡的说道:“我意已决。”

耶律颇德看着目光决绝的耶律贤,暗叹了一口气,世事无常。

其实在他心里耶律贤才是契丹王位的最佳人选。

仁德沉稳,富有远见,但是韩家策划的弑君案,打破了一切。

耶律颇德是契丹朝的老人,弱冠之年就跟随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左右,充当护卫。

耶律阿保机见耶律颇德第一眼的时候,就称赞他“是子风骨异常儿,必为国器。”

耶律颇德也没有辜负耶律阿保机的期许,治军有声,战功彪炳。

不过耶律必摄篡位以后,文治方面重用以韩家为首的汉人,军事一方提拔重用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等后起将官,以为心腹,对于耶律颇德这样受到耶律璟信任的老将怀有一定的偏见,不敢重用。

耶律颇德性格刚直,受到不公的待遇,心情憋闷。

听得萧思温的女儿在张家口高举为父报仇的义旗,招募契丹归附,想着耶律璟的器重,自己这些年的憋闷,略微心动。

不过心动是一回事,敢不敢动,是另外一回事。

促使耶律颇德下定决心的正是耶律贤。

耶律颇德受过契丹世宗耶律阮的恩惠,对于耶律贤很是照顾。

耶律贤看出了耶律颇德的心意,直言不讳地道:“契丹国不可救,民可救。能救契丹者,唯萧胡辇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