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休哥说的便是杨业。

耶律休哥虽弓马娴熟,武艺不凡,但他用兵灵动,常料敌于先,以计谋克敌制胜。

然在跟耶律敌烈作战时,杨业时常能逃脱他的算计,率领骑兵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予他们造成不小的损伤。

作为年少成名的契丹英杰,在战场上向来顺风顺水,杨业的神出鬼没,让他多次错失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的时机。

耶律休哥防着杨业,也没有让他占到很大便宜。

但对方就如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时不时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咬你一口。

而且你不能不在意,就杨业的能力,若不能及时应对,阻挡住他的攻势,有很大可能给他以少胜多,成就他一生英明。

耶律休哥深知杨业这种敌人最是可怕,现在还看不出来,是因为杨业跟耶律敌烈根本没有配合可言。

但凡杨业愿意配合耶律敌烈作战,自己不可能打得这么顺。

失利是耶律敌烈的,战果却归于杨业。

“愚蠢的耶律敌烈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情况!”

耶律休哥想到这里,骂了一句。

杨业一支小规模的孤军并不可怕,但是如果有一支强大的正兵在前线吸引自己的主力,杨业这支奇兵的威力将会成倍的提升。

得想法子将他留下来。

耶律休哥目光灼灼,召集了兵将,做了布置。

寒风凛冽,草原上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杨业爬在草地上,如伏地魔一般,借助着秋天的野草,将自己的踪迹掩藏。他目光如炬,眺望着不远处的敌营。

现在是黄昏时分,冬季的草原天黑的特别早。

虽是黄昏,四周却已经灰蒙蒙的一片,天随时都可能黑下去。

在视线中的契丹人正在安营,准备休息。

杨业看着眼前军营大帐层层叠叠,心下也是暗暗赞叹,仅看这营盘布局,即可看出敌将胸中韬略非凡。

他向来艺高胆大,在地形不熟的地方,习惯亲自窥探敌营,寻找破绽进攻。

这次亦是一般,瞧着营垒的后方。杨业目光不由眯了起来,那里有密密麻麻堆放了各种攻城器械。

“倒是一个机会。”

杨业心中盘算,悄悄与几位亲兵退了下去,与所部会合。

“梁都头,你将所有火油聚集起来,我们最后闹他一场,送耶律休哥一个离别大礼。”

杨业脸带笑意,语气充满了自信,言谈间就能给兵士极大的信心。

他的带兵风格常以少打多,最重士气,故而在这方面很讲究,一言一行都有必胜之念。

梁都头叫梁崇赞,是易州人。

罗幼度让杨业组建静塞军,梁崇赞是征召兵卒中武艺最出众的。

杨业提拔他为自己的副手,担任静塞军都头一职。

随着凿井技术的提升,朝廷石油储备充足,各军都能获得一定的储备。

石油的用处非常广泛,除了作战,还能燃灯照明,生火做饭。

这在草原上行军,很多时候找不到干柴牛粪,石油就是最好的燃料。

故而杨业领兵在外,特别要求,每一名兵士都得携带一囊猛火油。

草原的天空就像一块打翻的砚台,漆黑如墨的夜色掩盖了一切发光的东西。

整片草原是一片了无生气的黑。

除了呼啸的寒风,听不到半点生机生气。

唯有一股子肃杀之气弥漫在天地间……

杨业领着三千静塞军就在这漆黑的夜色中靠着点点微弱的火光行军。

这是杨业常用的黑灯笼。

烛火在黑布的遮掩下,只能照亮脚下点点土地,三千人的队伍,灯笼还少得可怜,大部分的兵士都是踩着前方袍泽的脚步前进的。

这种恶劣的行军方式,静塞军上下并无任何不适,反而引以为常。

任何一支军队,领袖的风格,往往影响着军队的习性。

杨业训练静塞军的时候,还特别做了夜间行军的练习。

且静塞军属于特种军队,得到了罗幼度的全力支持,伙食荤素搭配合理,皆避免了夜盲症的存在,具有很强的夜战能力。

杨业凭借优秀的方向感,摸黑到了契丹的军寨。

夜风湿润而狂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样。

“上油,点火!”

杨业在夜色中下达了命令。

静塞军的兵士熟练地将猛火油浇在早已准备好的火把上。

随着火焰的燃起,一长串的火把形成了一条蜿蜒的火蛇,驱散着四周的黑暗。

“杀!”

在火焰燃起的一瞬间,杨业爆喝一声,高举着大关刀冲向了契丹军营。

契丹大寨。

耶律休哥正闭目小歇。

猛然间,骤变忽起。

耶律休哥瞬间清醒,大步冲出营帐,眺望后营方向。

在他看来杨业就是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独狼,随时会从某个黑暗的角落窜出来,一口咬在他们的咽喉上。

不将这孤狼引出来,他即便撤退都不安生。

古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杨业的嗅觉,不下一定的本钱,无法引他上钩。

破绽并非他故意透露,而是攻城器械无法堆积起来,占地极大,不好防守。

真要派遣重兵布防,时间一久,会让军队陷入疲惫状态。

与其一路防着,不如拿来诱敌。

一团刺眼的光亮在无尽的夜色中爆开,随之化做冲天的火光!

远处后营瞬间化为一片火海,刺耳的兵器交错之声、士兵的呐喊与惨叫声,嘈杂地混在一起。

鱼儿上钩了!

耶律休哥大声高呼:“车骉里、巢朴术、巫马狄,依照原定计划行事,车骉里正面迎敌,巢朴术侧翼阻击,巫马狄绕后断杨业退路。”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契丹中营、前营,瞬间动了起来。

耶律休哥并未在中军等候消息,而是领着亲卫,向后营逼近。

本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浸了猛火油的火把丢在了木头制作的攻城器械以及帐篷上,燃烧的极快。

耶律休哥望着远处烈火冲天的景象,胸口也跟着燃烧起来,焦躁而灼热。

只要能够擒杀杨业,一切损失都是值得的。

如果能够降服他为契丹效力,那就更好了。

有这样擅于袭击的骑将配合自己,即便对上罗幼度,也半分不惧。

靠近了后营,惨叫声与金铁交鸣声愈来愈响,在熊熊烈火闪烁下,景象也渐渐清晰。

一支雄壮的骑军在后营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猛烈冲击。

他们有序的分做两队,一队高举着无数火把,四下里放火,一队在中营的栅栏和军帐之间与车骉里的军队展开白刃战。

耶律休哥并没有急着加入战场,而是在远处静观战局走向。

忽然,耶律休哥神色大变,高呼不好。

他发现杨业的进攻方向有些异常,他没有乘胜杀向中营,也没有继续绞杀后营,而是向薄弱人少的右翼进攻。

他这是要突围,不是制造混乱。

耶律休哥不再犹豫,亲自领着兵马杀向了杨业进攻的方向。

烈火中杨业手中的大关刀盘旋飞舞,将面前的敌人砍瓜切菜一般,斩于马下。

杨业智勇兼备,作战经验极其丰富。

在后营中来回突杀,并未觉得有问题。

但与车骉里的援兵一接触,便察觉不对劲了。

车骉里的援兵衣甲整齐,并非匆匆来战的状态。

大有可能就是一个局。

杨业虽擅于使骑用奇,却不喜冒险。

这是他常年与后周对弈时,养成的习惯。

北汉的体量远比不上后周,李筠能够失败一百次,而他却不能失败一次。

北汉在高平之战以后,元气大伤,承受不起大败。

见势不对就溜,绝不拖延,也绝不硬拼。

“传令,后队为前队,我来殿后,撤!”

杨业原本打算从右翼破围而走,耶律休哥的及时支援,更加确定了对方是有备而来。

杨业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下达了原路撤退的命令。

静塞军训练有素,听到命令之后,毫不犹豫地放下了一切事务,响应杨业的军令。

而杨业更是怒目圆瞪,不假思索,对身后的亲兵们连个招呼都没打,舞动着大关刀笔直向敌势最盛处冲杀过去!

他就像一道闪电,勇猛地楔入敌群之中。

笨重锐利的大刀,在杨业的手中如同无物一般。

凶悍的契丹勇士,在这位杨无敌面前,便如纸糊的一样,大刀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亲卫兵将杨业大发神威,也先后高呼而战,将耶律休哥的部队冲杀得不成建制。

杨业并不恋战,趁机而退。

耶律休哥指挥水平极高,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但此刻杨业也脱离了他的钳制。

眼看快冲到营门,忽然侧面杀声震天。

侧翼阻击的巢朴术已经抵达了战场,蜂拥着前来堵截。

在此危局,杨业并未丧失理智,心念电转,有一就有二。

这后方必然还有敌军阻截。

在判断时局后,杨业顷刻间作出了决定,敌人从侧翼来,意味着侧翼是最安全的。

只要能够突破对方的侧翼,既能从容而退。

杨业的应对迅速无比,高呼道:“兄弟们,跟着我向那个方向冲锋!”

血淋淋的关刀指向了巢朴术率兵杀来的地方,一紧手中大刀,咆哮着催马向前!

越是危机时刻,主将的一举一动,就是全军将士的榜样,大刀所指的地方,就是全军行动的方向!

鲜血飞溅中,杨业一骑当千,关刀盘旋飞舞,击碎了前面数层人潮。

他一边杀敌,空闲之余,还发出阵阵大笑。

巢朴术也是契丹的一员猛将,见杨业砍杀自己的兵如同杀鸡宰羊,本就大为关火,对方居然还嚣张地大笑,一副完全没将他们看在眼底的模样,哪里忍得了,抄起自己的狼牙棒就向杨业杀去,笨重的狼牙棒当头砸向了杨业。

火光之下,杨业也发现了巢朴术的存在。

眨眼的工夫,对方已经冲入了两丈之距。

杨业毫无怯意,手中笨重的关刀举重若轻,转锋侧身,借助关刀的刀面轻轻一擦,连消带打,将巢朴术的攻势化为无形。

在两马交错之际,杨业用刀柄一扫,直接便将巢朴术扫于马下。

他并不顾巢朴术的生死,而是继续前突,大刀挥动,十数名契丹兵横尸当场,宛如纸糊的一般。

杨业头也不回,纵马飞过。

至于巢朴术给杨业扫落马背,摔得七荤八素,还未反应过来,就给后边的骑兵踩在了胸口,活生生的践踏而死。

耶律休哥见杨业选择向巢朴术的方向突围,心中便叫不好。

因为有巢朴术在,耶律休哥并没有安排阻截的兵士,不想杨业居然选择此处突围。

巫马狄的绕后兵卒以作无用之功,只希望巢朴术能够坚持一时半刻,给他重新合围的机会。

但杨业的武勇机警,超乎他的想象,静塞军的整体实力亦在他的预料之外。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目送杨业离去了。

看着一地的狼藉,耶律休哥眼中透着一丝不甘,但他很快就笑道:“杨无敌也不过如此吗?还不是落荒而逃?经此一役,他们必然无力再战,免去了百日防贼之苦。”

杨业脱离了战场,领着兵卒继续向西行了十里,方才兵卒歇息,派人放哨清点人数。

“兵马使,加上放哨兵士,共计两千五百二十一人。”

梁崇赞语气有些低沉。

杨业听到这数量,也是微微一怔。

战前静塞军的人数是三千一百一十八人。

自组建静塞军起,大大小小十数战,还是第一次有这般折损。

杨业也颇为难受,但他很快调整了心态,说道:“弟兄们不会白白牺牲的……比损失,我们可一点也不亏。”

他说着拍了拍梁崇赞的肩膀,去看望受伤的兵士了。

他久经战阵,见多了刀枪创伤,止血包扎的手法远胜寻常大夫,亲自给受伤的兵士包扎伤口。

休息了一夜,杨业对梁崇赞道:“派人去通知耶律敌烈,就说我们夜袭契丹军寨,烧毁了他们的攻城器械,杀敌四千余数,大胜而归。这一仗是为了他们打的,得让他们高兴一下。”

梁崇赞心中不解,却也依言去办了。

已经抵达永兴城的耶律敌烈听闻杨业辉煌战果,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杨无敌,真英雄也!来人,准备酒宴为杨无敌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