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初选

第二天,没有比赛的陈冲起得很晚。梳妆打扮一番之后,施施然走出酒店和同样起晚哈欠连天的金载垣搭一辆车奔到中国棋院。

今天是三国新初段联赛的最后一天,比赛全部结束之后要颁发各种奖项,陈冲虽然知道自己无望但冲着人家面子也总要到场庆贺。不过到的时间倒是无所谓早晚,等他和金载垣走进转播大厅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

“你们到的是真早啊。”老曹没多说什么?看他们两眼指指自己身边:“坐下看。”

等陈冲坐好正东张西望的时候,老曹凑了过来:“听说昨天晚上,那个叫王语诗的来找你下棋,被你拒绝了?”

这消息传得还挺快。陈冲点了点头,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昨天晚上不是大家一起出去玩么?我不敢拂了大家面子。”

这倒也是。老曹昨天白天时候就开始琢磨怎么让陈冲这个外来人能够融到韩国棋手当中,现在知道昨晚上他们玩了一宿,倒也高兴。

韩国人都很高兴,因为台上的形势已经发展到了接近全面获胜的态势,三个日本小孩其中一个已经认输,另两个也只是在劣势下苦苦支撑。按照老曹的说法,这叫憋三家。

陈冲看了一眼得意之极摇头晃脑的老曹,悄没声的站起来四处闲逛,这张桌子上看看摆的对局,那张桌子上听听讨论的变化。

然后大厅里就上演了中国传统戏文冤家路窄。“哟!这不是韩国高手陈冲初段么?”王语诗一扭头正好看见一脸悠然的陈冲,嘴角一翘变出了一个小酒窝:“怎么有兴致来看我们这些低手?”

陈冲是冲着桌子对面的钱语衡去的,并没看见王语诗他们四个女初段也在这里,站在那里愣了一下没敢说话,继续往前走。

王语诗倒也没打算怎么样,只是扭头看着边上那位满脸青春豆的小姑娘:“你听说了么?有个大棋士,人家上门挑战却不应战,扭头却去唱歌喝酒。”冷笑一声:“要不然,人家水平高呢?”

钱语衡看看坐在身边一脸郁闷的陈冲,似笑非笑:“有些人,得罪不起。说起来今天晚上你就要走了,要不然临走之前下一盘以壮行威?”

陈冲摇了摇头,昨天晚上喝了不少,现在脑袋还有些发晕:“下次吧!本来这两天就够得罪人了,要是真跟你再下一盘指不定那边!”他看一眼对面斜挑眉毛的王语诗苦笑:“又要说出什么来。”

大组赛韩国队两战全胜,小组赛也是两胜,得了今年三国新初段赛的冠军。老曹拿着奖杯看着手上5000块钱的支票也是得意洋洋,一路上看见谁都是和颜悦色。陈冲有些不大明白,问问金载垣,却告诉他:“老曹带队四年了,今年这才是第一次赢!”

陈冲看看金载垣怀里那个最佳棋手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说起来,这几天认识的人不少。陈冲盘算盘算,开始想着新年之后lg杯的第一轮预选。

lg杯是lg集团独家赞助的世界大赛,全称是lg杯世界围棋锦标赛,奖金不高,两亿五千万韩元,换成人民币算,就是160万人民币。

这个,可不少。陈冲现在穷得要死,坐在那间10平米的小屋里看着电脑拢手算计:只要拿一个lg杯,别说还账,就是后半辈子都有吃的了。

第一轮的对手是谁?陈冲看看名字:玉得真七段。

这是个厉害的主。五六年前参加三国擂台赛的时候,就曾经把陈耀华和山下敬吾掀翻马下,一时间震惊世界。这几年虽然没得到大头衔,但也是世界大赛的常客,几次进了六大杯的八强圈,就是正面对上几大冠军也是有一拼之力。

不好弄了。

陈冲没钱买机票也回不了家,只能坐在小屋里对着电脑打谱,过了个冷冷清清的新年。

“这是新年之后的第一场比赛,希望大家能努力。”梁宰豪九段端坐在帅位上看一眼大厅里的32盘棋,微微一笑宣布比赛开始。

玉得真。拿到黑棋的陈冲没着急落子,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七段。

一般情况下,预选赛都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高段对低段,前辈对后辈。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的比赛都是这样,避免高手们过早相遇。

不过这也给了低段们一个上好的练兵机会,如果偶不留神,还能混匹黑马之类的外号。陈冲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过新年时候除了苏妙和芮乃伟家哪也没去,就坐在电脑前面下载棋谱摆对局。

玉得真哪!陈冲定了定神,抬手把棋子端端正正拍在右上星。

“李昌镐?”梁宰豪巡场一圈之后,抬起头却看到石佛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忙走过去打招呼:“来了?”

李昌镐不爱说话,只是点点头,继续在场里张望着什么。

梁宰豪有些摸不到头脑:“找谁呢?”

“看到陈冲了么?”陈冲是背对大门,李昌镐找了一圈没找到,回过头来轻声问。

梁宰豪愣了一下,指指角落里的一盘棋:“那边……”

“老梁?”等梁宰豪目送李昌镐走到陈冲身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一个声音又在叫他:“陈冲那小子在哪?”

梁宰豪转头看看面前满脸红光的曹薰铉,指了指李昌镐:“你徒弟看的那盘,就是。”

眼看着老曹又走过去,梁宰豪有些琢磨不透:那个叫陈冲的,很厉害么?曹家师徒俩这是什么意思?但没等他琢磨过来,又有人拍他肩膀:“梁老师,陈冲在哪里?”

江家夫妇俩……见鬼了。梁宰豪跟着江铸久走到了陈冲那盘棋边上,打算看看这个小子到底有什么厉害,能让两个世界第一人(包括女子)对他这么感兴趣。

但看一看,却觉得也没怎么好。

黑棋在左下角选择定式的时候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让白子探进去抄了一把黑角实空,等拉出来逼着黑大块做活的时候,又立起来一道模样。

“够苦的。”梁宰豪下了一个评语,看看李昌镐他们都抱着膀子纹丝不动,转身去看其他的对局。

陈冲这时候却抬起左手,在头上挠了两下:右边,右边……

也许右边是个好地方。玉得真的目光同样看在了那边,但他却并不着急,毕竟为了左下的稳定,好歹还是要补一手的。况且虽然他知道陈冲计算力惊人,却不认为他能够在右边那个迷你中国流上能闹出来什么花样。

所以,还是先补。玉得真侧着身体思考一会儿,先在左下点方整形把先手交给陈冲。

那就动一动吧?陈冲也犹豫不知道是先在左边借着大块拆一下收拢实地还是要去右边,一时间也沉下脸慢慢思考。

金载垣起身打水的时候,看到了李昌镐和老曹他们的背影,愣在那半天没动,眼看着九段们围在陈冲那里,慢慢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心中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

陈冲最终,还是选择先在右边动手跳入中腹。

“左边他不好动。”江铸久和芮乃伟低声的讨论对局:“拆过去之后就要把先手送出去,他算得倒是清楚,等转换之后再回来拿也不晚。”

玉得真点了点头,点进右边黑拆二搜根,逼着陈冲外逃。

但陈冲没逃,也不像是要就地做活的样子,而是托进了右下角白棋的自留地。这让玉得真明显有些意外,袖着手坐在那开始了第一次长考。

这是个骗招。李昌镐看得很清楚,相信玉得真也看得很清楚。但骗招也有骗招的好处,比如当对手知道自己计算力惊人的时候,也比如自己比对方低了六个段位的时候。

玉得真第一眼的感觉,就认定这是个骗局,只要自己贴过去人家借着这个味道一转身就能吃掉那个白子,而自己却相当于停了半手棋。但真的向下算一算,这个子又有些让人觉得别扭。

他是个本格派,棋风一向稳健,面对这种局面宁可多算一下也不能让对手抓了空子。因此偶尔的长考也有必要。他瞟了一眼只用了16分钟的计时钟,沉下心计算着右下的变化。

李昌镐有些看不懂。实际上不光他,江家夫妻俩和老曹对于陈冲的这个手段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有意义么?就算玉得真不理让他拿到角上十几目,但把模样撞厚了对于中央逃大龙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小子想什么呢?

李昌镐想不出来,但去了中国的老曹心中,却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玉得真沉吟了一会儿,决定舍掉角上的小目数,从右边二路上跳了出来。

陈冲不客气,一立一拐把角上十几目拿到手之后,回身出来面对下边的白茫茫却还是不急着跑大龙,在右上扳了一手做活连带收便宜官子。

这是在做眼位么?我让你做又如何?玉得真有些愣愣的看着那个黑子,歪着头看了良久才应了一手。

“要是跑大龙的话,应该是两个人一起跑才行。”芮乃伟看着棋盘上有些奇怪:“但等上边模样再厚,扎进来的那几个白子可就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下边又有眼位……你当玉得真不会杀大龙么?”

陈冲显然不认为对面这位是个好性格,等把右上那里做了个两眼苦活之后,扭头开始跑右边那几个被夹的几乎喘不过气的大龙来。

玉得真是个稳健的人,轻易不动刀,但这个时候面对这种局面如果再不下杀手的话,他还是七段么?

大致的算了算黑棋外逃的方向,他再一次清点了一下目数之后,在中央直接拍头强攻。

李昌镐的心思却动了一下:这个小子,似乎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受攻击的地位上……

陈冲在计算。这个时候有个名词叫长考,但他似乎从来都没有长考过。仅仅6分钟之后,就从右边大斜指着上边白模样外的大空,一边呼应着外逃的几个子,一边收敛实空。

这是好棋。梁宰豪转一圈回来正好看到这手,心里面忍不住喝了声彩。

只不过这里的选择,对于玉得真来讲却并不是难题:上边的目数并不大,尖顶之后就能把两边割裂开,对于真正的大棋,也就是右边的那一片来讲,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况且只要黑那6个子被杀自己大模样贯通全盘,中腹黑棋就再也没有了立足之地,这盘棋难道还会输出去么?

不过这小子,临死不忘捞实地,有点意思啊。玉得真抬头看看陈冲,又是一手刺在黑棋虎口中。

陈冲在3分钟之后,反顶白二子头。

更有意思了。想把右下的模样拉进来一起杀么?只不过右边那拉出来两个子就带一个眼位,中间这么大我想做活很难么?玉得真身经百战自然不会被这么个小手段吓到,扳之后顺手虎上准备做眼。

只不过陈冲接下来的手段有些气人了:卡,就是不让你再做第二个眼位出来。

玉得真险些笑出来:就算我做不出眼位,但左下那一片你看不到么?他抬起头看看一脸凝思的陈冲,微微一笑关出求联络。

有的时候,陈冲的下法的确很气人,放着右边探出来的那一块不管却跨断了白棋向左边发展的方向,逼着玉得真的模样向中间走。

而等白棋转向中央飞一手之后,他又不管下边了,从中间又跳一下冲向中央的空地。

李昌镐突然笑了一下,转身摇着头走向门口。

而老曹却轻轻抚着下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拖着白棋一起走,道理上是对的。芮乃伟和江铸久都是一样的心思:但这么空****的一大片,下边白棋总有手段能做活;就算被捅得做不出第二个眼位,但人家的气也要长许多,对杀起来明摆着黑棋吃亏。夫妻俩一起看了看仍然端坐的陈冲,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也许说刚才还有一些让陈冲大龙做活自己收中腹留些面子的打算,可现在玉得真对面前这个中国人是真的动了杀心,嘴角抽了一下不知道嘟囔着什么?把棋子拍在棋盘上飞罩黑出头方向。

陈冲接下来的手段,却是在白飞罩的子上贴了一下,不知道是借用还是要杀,等玉得真后退之后,却长了一下。

芮乃伟有一种想抽他的冲动:人家一挖,你黑棋还有地方跑么?

但玉得真脸上却凝重了起来,没有挖,而是从下边跳了一下挡住黑棋出头的路线。

你不挖?我挖。陈冲紧跟着落子挖进白两子之间,紧跟着卡断白下边模样与中间联络。

玉得真开始了这一天的第二次长考。

………

1、“掀桌子”这个情节,的确有些不合理的地方。因为在我的观点里面,如果有人用那种话阴阳怪气的挤兑我,我是要掀桌子的。但是这个和实际情况又有差别,因此这个情节的确显得有些不合理。也许应该再多写一些陈冲刺激王语诗的话更好一些。后面需要这个情节,但没写合理。

2、捏棋子的时候是拇指和食指将棋子反着从棋盒里面拈出来用指尖捏住内收,把中指靠过来扣在上面将棋子翻正再拍落到棋盘上。韩日围棋子没有正反,中国的有。初学者在翻得那一下往往会出错……嗯,我当年就把棋子扔出去过,没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