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第二百二十二章
226 猜不透的李昌镐
“说吧。”苏羽似乎对他来拜访早有准备,波澜不惊的继续慢慢品味着红酒说。
李昌镐看了对面正在切牛排的陈好一眼。陈好也看看他:“想说什么就说吧,大家一家人,没这么多避讳。我就问一个问题:你是代表棋院来的,还是代表你自己?”
李昌镐往里坐一点,贴的离苏羽更近一些,说:“我下面说的话,和棋院无关。当然立场上要靠近一些……对么,你们也知道我的难处。不过说的话我自己负责。”
也不等正走过来的服务生伺候,他随手把身后桌子上一个酒杯拿过来,倒了一杯酒自顾自的喝着说:“你实在是,实在是,怎么说呢,你下手能不能稍微的软一点?别这么狠行不行?你这样做,对于世界围棋的发展没有任何好处的。”
一上来就是一顶大帽子。苏羽却毫不吃惊的看着他,依旧笑吟吟的端着酒杯和他轻碰一下,一饮而尽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想说的是,这种事情,你也干过吧?”
李昌镐极为难得的也不知道是羞是恼脸上一红,半低着头说:“这个么,但是我很给人留后路的,至少不会说把人杀的躲在房间里面不出门。不过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我很给人留面子啊。”
苏羽想了想,也觉得有点过了:打击一下就可以了,何必一定要让人下不来台呢?
不过如果不把事情做绝,自己参加这个富士通杯又有什么意义呢?苏羽转了转眼珠,笑着说:“那么好吧,我答应你,下一盘我就不胡闹了,认认真真地下棋,给他们台阶下。好吧?”
李昌镐无语:下一盘苏羽对手是古力。现在谁都知道苏羽肚子里打算的事情就是要捧人上位。现在四强里面全都是中国人,古力孔杰常昊三个人不负众望的脱颖而出占据了另外三个位子—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苏羽下一盘就该输了。
这也太讨厌了!还偏偏拿他没治!李昌镐突然冒出来一种很恶毒的想法:大不了下次LG杯的时候自己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反正这小子也没跟我打招呼就跑来参赛,我也这么做一次也没问题。
“那么,今天下午我还问了古力这个问题,他说他赢不了你。”李昌镐笑语盈盈的自斟自饮,顺便点了一份黑椒红酒焗蜗牛犒劳一下自己。
苏羽微微一笑把面前的牛排吃完抹抹嘴巴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久走夜路必逢鬼。古力是一位很厉害的棋手,我要想赢他也不是很有把握的事情,所以输赢只在一念间嘛。”
和李世石和崔哲翰下棋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到你这个一念间呢?李昌镐对他这个大舅子没办法,干笑了两声起身告辞,回到房间里对着半死不活的李世石险些破口大骂。
于是,两天之后,李昌镐无奈的眼睁睁看着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的苏羽在被古力切掉一条十二子大龙之后就痛快认输:“这小子,就是想保他们上去。”
陈好瞥他一眼静静地说:“你才知道么?”
李昌镐早就知道了。而且不仅他知道,日本那边的加藤正夫他们也都知道。但偏偏自己人不争气,八强赛里面山下敬吾和王立诚两个半目分别输给了常昊和孔杰,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国人会师。
富士通杯,好像有很多年没有日本人夺冠了吧?这些年站在冠军奖台上的,不是中国人就是韩国人。加藤坐在理事的沙发上愁眉苦脸:当初的春兰杯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尴尬,连续几届冠军都被非中国选手拿走,让春兰老板和中国棋院上下都十分尴尬,后来直到苏羽出现才打破了这个局面。而韩国人现在更尴尬,三星杯已经被王文达把持了五届,不管是李昌镐还是刘昌赫抑或是李世石谁都不能从他手里把冠军奖杯拿回来。
不过现在好多了,手腕骨折的王文达基本上已经确定不会参加三星杯了,这让三星火灾保险公司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那么日本棋手的颓势什么时候才能被扳回呢?世界六大棋战春兰杯、LG杯、三星杯、富士通杯、丰田杯和应氏杯,上届冠军中韩棋手各分一半,现在日本人连进入决赛都成了一件貌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再加上被寄予厚望的张栩在十番棋被打让先之后一蹶不振,羽根直树山下敬吾高尾绅路这青年三羽乌还没有成长起来,王立诚王铭琬依田纪基赵治勋等人已经年过四十状态已经开始走下坡路……这样看来,缺少一个像李昌镐或苏羽这样旗手的日本,没落已经是必然了。
犯愁的加藤正夫知道如果日本围棋按照现在这个样子发展下去,再想翻身就更加困难了。
看来,日本围棋也需要一番改革才是。加藤暗暗的下了决心,起身向门外走去。
决赛苏羽并没有看,而是很快回到了国内。对于他来讲,有时间回家去好好睡觉比在外面东奔西跑强多了。
至于十番棋的事情,就让吊着胳膊的王文达去跑吧。自从他出院之后回明月看了一圈之后就再也不让陈好和古力参手进公司事务一定要亲力亲为,而且谁也劝不动。
苏羽作为后台大老板自然知道为什么:王文达不在的这两个月,陈好和古力这两位把公司的帐目搞得一塌糊涂。
这倒不是这两位有意为之,搞乱了帐目为了贪污之类:这公司就是陈好他们家的,古力手里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如果贪污也是贪自己的,着实不值。
主要原因在于两位的能力。王文达第一天回公司去就被几个经理堵在办公室里哭诉两位瞎指挥,还分别给两位起了个外号:陈好叫满不懂满老板,古力叫贾行家贾掌柜。
这两位简直就是绝配。满老板在经理会上调配人手修正项目随心所欲划配资金,贾大掌柜在基层指手画脚四处添乱,现在整个公司上上下下没有对他们不抱怨的。
刚回国就让王文达堵在家里密谈了两个小时的苏羽无奈之下只好到公司去亲自道歉,然后在经理会以董事长身份取消陈好的行政权。
古力好办,他本来就是高层而且颇有自知之明,王文达给他打电话之后他就很痛快地答应不再乱参与了:他也知道自己这二把刀实在拿不出手,不如就等着分红拿钱。
但陈好就不好摆平了。苏羽和王文达两个人耐心的做了一晚上工作之后才算是让愤慨自己被莫名夺权的陈好安静下来。
“什么时候,毛毛才能过来帮忙?”王文达现在每天都在念叨这句话,甚至顶着专程跑到天津去登门拜访,密密的劝说她毕业之后一定要来明月,甚至连位置都预备好了:策划部副总,还给她百分之三的股份。
毛毛有些不明白:“天底下应届大学生有的是,干嘛这么照顾我?还留了这么好的位子。如果我一个新人进了公司就坐这么高的位子,我担心公司里面……”
王文达倒是不在意这个问题:“这个你不需要担心。你毕竟曾经在公司干过,大家对你的印象都很好,所以坐这个位子没问题,大家也都没意见。”
当然没意见。一直呆在象牙塔里的毛毛并不能理解苏羽和王文达的心思:这个公司是兄弟几个一起办起来的,甚至也可以算作是家族企业—尽管才办了短短几年,但苏羽和王文达已经开始为未来作准备了,所以尽量把家族内部有能力的人物都安排进来,比如王文静,比如毛毛。
而且尽量把股权集中在自己人手里,也是为了以后等公司上市之后免得股份外流。
公司上层的经理们也都明白几位老板的想法,再加上毛毛的确有能力,所以也都不反对,反而觉得能和这么一位美女共事是一件好事。
王文达细细的给她解说一遍之后,才笑着说:“公司里面能独挡一面的人才不是没有,但都资历太浅需要锻炼。你虽然也资历浅,但你哥哥是老总,也不会有人说闲话。而且谁要是给你捣乱,就跟我们说,我们去处理。明白了?”看毛毛点头,王文达舒一口气看看表说,“好了,过几天就来公司上班吧。我回北京之后就要忙招聘的事情,你自己来吧。”
说完起身走人,留下在众多羡慕的目光中开始收拾行李的毛毛。
王文达离开天津之后就立刻飞去了韩国,继续讨论苏羽十番棋的问题。
王文达就是王文达,没有两天的工夫,在协调了中韩双方棋院之后,就把比赛日期定了下来,让跑这件事跑了一个多月的陈好和古力自愧不如。
在接到比赛通知书的时候,苏羽正在棋院的对局室里看着天元循环圈的第一轮比赛,他的弟子朱钧和周鹤洋的比赛。
看着通知书上6月29日兰州的字样,苏羽很郁闷为什么要把他们扔到那个荒郊野外去下棋:实际上,虽然风沙偶尔大了点,但应该说兰州还是一个很大很好的城市。但在苏羽的印象里面,兰州这个地方除了拉面之外,就是漫天的黄沙和无尽的穷困,要水没水洗个澡都很困难。
这似乎是东部人们对于大西北的普遍看法:没水没电的穷山沟,毛驴拉着小车走,漫天飘着信天游,老婆孩子热炕头。
苏羽至今记得那个放羊娃的著名轮回人生观,所以看到兰州这个名字就是一阵发冷:说起来,他对于西北有这样的印象,主要来自于两个电影,一个是红高粱,一个是秋菊打官司,所以他眼里面的大西北就成了那个冰雪连天高粱满地灯火昏暗流氓乱窜的世界。
这两部电影是他丈母娘给他留的必修课内容,所以他还是看得很认真地。
他也不想想,就算西北再穷,兰州作为一个省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他所想象的那样,所以当他踏足那里的时候,脸上的惊讶表情很是让接机来的兰州棋院副院长感到奇怪:“您对我们这里有什么……有什么想法么?”
苏羽没敢说实话。他也不傻,在北京混了这么多年也明白事理,怕说了实话人家打他,于是笑一笑说:“我很惊讶于兰州这几年的发展之迅速变化之大,我曾经在电视上见到过兰州,但没想到这里是这样的美丽这样的动人……”新闻联播里面说什么他就说什么,把个副院长拍的眉开眼笑,连眼角上的鱼尾纹都舒展的一览无遗。
于是当天晚上的接风宴上宾主尽欢,陈好实在有些受不了而半路逃席。
同样的,李昌镐虽然也没来过兰州,却也听说过中国西北是不发达地区,因此来的时候连方便面都带了来。而且他还不会说话,下了飞机一张嘴就是:“这里还不错啊,看来也没这么穷。”偏偏他一路上和王文达说汉语说惯了,这句话还是说的汉语,一下子让伸手出来的棋院院长愣在那里。
李英镐不大懂汉语,看到王文达和翻译两个人一脸煞白,李昌镐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还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文达看看棋院院长和专管文体的副市长脸色都有些不妙,连忙打圆场:“他的意思是说,这里很好,很漂亮……”于是前天晚上苏羽孔杰两个人说过的话从他的嘴里再一次复述出来,却也一字不落。
灰头土脸的李昌镐回到酒店看到苏羽就哭丧着脸诉苦:“中国人真麻烦,我说的明明是实话……”
苏羽安慰他:“我们说的也都是实话。”
尽管李昌镐十分郁闷,但还是告诫自己一定要收神定气,决不能让感情蒙蔽了自己的理智。后天还有比赛,在那之前必须安宁下来,才能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比赛。
这盘棋,李昌镐是受了众人的重托要来向苏羽报仇雪恨的。但是坐在棋盘前,他又实在是没有信心能做到这一点。
如果说对手是赵杰这样的住家棋手,或者朱钧这样的新兵,那李昌镐在棋盘上真的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就算是对上古力或者赵星他也有相当的把握能给个他这个教训。
但对手是和自己不相伯仲的苏羽,想要在棋盘上进行打击可就难了。李昌镐愁眉苦脸的往着黑白子发呆:李世石和崔哲翰在出发之前专程找他要他替他们出口气,可这口气是这么好出的?
他抬起头看看苏羽还是那副谈笑风生的样子,坐在对面和担任裁判的副院长说笑着,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最后李昌镐什么也不想了,拿过来自己的白子静静的等着比赛开始。
苏羽的起手还是星小目开局,等李昌镐应以错小目之后和第一盘一样的在小目上小飞安安分分守角。
李昌镐这个时候却停了下来,凝视着那手小飞开始长考。
“他在想什么?”赵星对于李昌镐现在就开始长考有些不理解,敲了敲棋盘。
孔杰沉吟一下说:“也许,他在想要不要和第一盘一样分投右边。”接着把第一盘的进程摆在面前的棋盘上说,“但是如果按照第一局的样子摆下去,对他来讲是很不利的。不过说不准,也许他会不信邪。我猜不透。”
李昌镐的确不信邪,想了良久之后,还是和第一局一样的分投右边。
苏羽低着头咬着手指头细细的想了一会儿,开始按照第一局的谱挂角飞拆。接下来两个人像是比赛记忆力一样,手段和第一局一模一样,一直到二十六手之后,维持着局面两分的定式模样。
但是苏羽这时候是决不会按照第一盘那样在这里把先手送出去:那盘棋有那盘棋的想法,如果现在还要送先手的话,那只是嫌自己死的不快。
于是,第一局的影子到此为止,苏羽率先变化直接在右上单关缔角,先手稳稳守住被李昌镐攻击的大角,并且随之整形瞄着上边白棋孤子。
李昌镐却没有随着苏羽的心意而上去整形,而是觑一手右边,隐隐挡着苏羽从那里出头的路线,还给右上的黑棋造成了相当的压力。
“好棋。”跟到兰州看热闹的李世石不顾其他人的脸色赞叹不已,“李昌镐君真是了不起,一手棋就封死了右边黑棋的变化。”
古力似乎还记着当年李世石看唐莉的眼神,轻飘飘的说:“是啊,是很了不起,所以李昌镐应该不会在一百多手就被杀的丢盔卸甲。”
李世石脸色有些发红:“那么,你难道不是整整11年都没赢过苏羽么?”
古力一笑:“是啊。所以我卧薪尝胆,决不靠别人的手来战胜自己赢不了的人。”
马晓春看看他们,一声断喝:“闭嘴,好好看棋。”两个人一齐安静下来,互相瞪一眼自顾自的看棋。
苏羽微微的皱了一下眉毛,揉揉眼睛看着形势。他并不想和李昌镐在右边纠缠,但在实空没稳定之前他也实在不敢脱先出去,所以一时间有些两难起来。
不过好好的权衡一下之后,他还是决定先稳定了右边再考虑别的地方的问题。至于整理右边也许会被李昌镐通过攻击拿走,他倒也不怎么在乎:一个先手换20目实地,也不算亏本生意,而且后面李昌镐为了抢大场,也会把这个先手再送回来。
苏羽很相信这一点,所以放心大胆的开始在右边定型。
李昌镐拿到先手之后却没有按照外面研究室所想的那样开始抢夺上边以及左边的大场,而是小小的绕了一个圈子贴着右边黑棋的实地开始做模样,并在扳住右上黑棋两子头之后开始了长考,让人一时之间猜不出他的想法。
“猜不透的李昌镐。现在他又要干什么呢?”孔杰喃喃的说着,想着。
227 恶梦
不知道这是不是已经成为了李昌镐在十番棋中养成的习惯,如果他抬起头看到时钟已经走过11点的时候,那么不管脑子里面算得多清楚也不会再落子,而是会等中午饭之后再说。
李世石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才说:“我看到既然已经快要吃饭了,那么不如等吃完饭休息一下,缓足了精神再说。吃饱了总比饿着肚子时候脑子好使。”其他人听到这个都是一笑置之,但李世石却颇以为然的奉为经典,于是在以后的大赛里面也如此做了一次。他却没想到两日的比赛时间和五小时的紧迫程度完全不一样。当年藤泽秀行可以在番棋决战里面长考将近三个小时下出一手,但要是现在的五小时决赛,长考三个小时那棋就没法子下了。
由此可见这帮棋手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完美的,一阵阵也会犯常识性的错误。
李昌镐吃饱了饭又在休息室里面美美的小憩了一阵之后,才跟在裁判长的身后走进了对局室。
苏羽还是老习惯的已经坐在了棋盘边等待着他。对此李昌镐颇有一些不解:“你为什么不趁这个时候去休息一下呢?坐在这里很耗费精神的。”
苏羽一笑:“习惯了。有比赛的时候我就这样,吃不下睡不好。”
李昌镐点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心里面不以为然:要不然你的身体这么差,都是这么折腾出来了。
等裁判长宣布比赛继续,李昌镐就拿起棋子拍落在棋盘上,然后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
“我觉得,李昌镐和苏羽这两个人,并没有绝对高人一头的实力。即便强,也不会说强到无人能胜的地步。”坐在研究室里的孔杰微微皱了一下眉毛,犹豫着说。
李世石跳过去问:“此话怎讲?”他对于李昌镐是崇拜的五体投地,听到有人说这种话是感到很生气地;可从另一方面来讲,他又想听听孔杰是怎么分析苏羽这个在他看来是最大的敌人的人。
“因为,实际上看看富士通杯苏羽连胜的三盘棋谱,他并没有下出多么经典的手段来。”孔杰在措词,“如果非要说他哪一盘下的好,那也只是在和小崔打的时候表现出了一些战斗力。可那些棋很多人都可以下出来。”
古力和赵星开始沉思,李世石表示不解:“但是和我那一盘呢?那种凶狠的手法并不是一般人下的出来的。”
“并不是下不出来。”孔杰手里捏着棋子敲着棋盘说,“只是当苏羽坐在你的面前的时候,不管他怎么下你都不知道怎么应对而已。”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他略带苦涩缓缓地说,“就像李昌镐一样,未战先怯,心里面总有一种赢不了的感觉。这是经过多少场失败之后才会有的想法。”
李世石有些明白了,即便他只有21岁,却也懂了。有些犹豫地说:“你是说,我经过七连败之后,当再遇到苏羽的时候,不管心里面怎么想,却也会因为希望胜利而不由自主的紧张,即便他只是下一些普普通通的棋,我也会把它复杂化而自乱阵脚?”
孔杰看他一眼:小子汉语学得不错,复杂化都会说了。正正颜色,说:“也不完全是这样,不过也差不多。以前有个苏羽永远领先五目的说法,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李昌镐就是这样。李世石心中苦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默默的想着:不管是赵汉乘,还是元晟臻,在或者说是安祚永他们,现在已经逐渐失去了当年初出茅庐时候面对旗手李昌镐那种激烈的冲击的锐气,很多时候甚至棋至中盘只是稍显败象便即告负,而完全看不到韩国人当年面对世界超一流时候那不屈的血性。
相对来讲,因为苏羽在国内比赛里面的一些杯赛并不上心—除非是临时急用钱才会去抢冠军,而且基本不参加联赛,一直坐在高位上只是对三大头衔进行卫冕,这样一来对于年轻一代的压制并不厉害—什么时候我也开始用年轻一代了?这样说的我貌似很老一样。李世石哑然一笑,继续想着:而韩国就不一样了,刘昌赫和老曹现在基本处于半退休状态,中年人里面和李昌镐一代的也没几个有实力能抵住赵汉乘他们的冲击,比如崔明勋他们,所以在所难免的就是以小崔为首羽翼未丰的新人类们要直接对上石佛。结果就是石佛岿然不动,新人类们随着不断的挑战失败不断的丧失信心,然后对于和石佛齐名的魔术师也有了相当的畏惧之心。
相形之下,中国的联赛制度和等级分就好多了,既能保证年轻棋手的锻炼又保证他们不会被拔苗助长。李世石并不知道实际上在中国国内有相当的声音认为诸如年轻棋手女子棋手的比赛太少之类的问题导致他们成长太慢而高段的比赛太多无暇分身等等问题,一直都很是认为中国的联赛制度是培养棋手的最好温床,所以很多参加过围甲的棋手建议韩国国内也这样做。
不过上边还需要详细的情况调查才能决定,天知道这个调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李世石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有些情绪低落的看着面前的电视上镇静的两个人把棋子逐渐落满棋盘。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们这样……有这个想法的不仅仅是李世石,古力也一样的在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只不过他没有李世石想的这么远,只是感到这盘棋有戏,苏羽应该可以两胜了。
刚才李昌镐的下法颇让人觉得有点奇怪,长考之后先是莫名其妙的放弃了上边的先手利益,之后有些莽撞的转身经营下边,但苏羽一个简单的后退就让他失去了攻击方向,没捞到多少便宜却把下边的黑模样撞得厚了,结果连带着右边白棋的模样也跟着倒了霉被削弱不少。
李昌镐略略的嘬一下后槽牙,手按在额头上擦一把汗看着突然变得有些不妙的形势,暗暗后悔自己布置半天却没看到那么简单的一手退,结果现在全盘布置都落了空,而且下边落空则让原先想好的中腹手段全都成了镜花水月。
现在还要处置被攻逼的右边模样。李昌镐狠狠的揪了一下本就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自己之后一切推dao重来重新计算起来:他终于了解到两日比赛的好处了,那就是在这种时候可以重来而不必担心超时的问题。
这对于一个棋手的发挥是很有好处的。李昌镐发现自己想得远了,立刻定定神看着棋盘继续思考着。
“长考出臭棋。”孔杰微微一笑,摆了几个变化推演一下在网上做解说,“李昌镐选的下边打入这个点非常好,如果这里没有这枚黑子的话,那么他就可以把这大半盘的棋都连到一起浑然一体。但苏羽后退一手之后,李昌镐的方向就不能不跟过去在这里点急所,免得右边被一扳两断—这是不能忍受的,于是他只能忍受得了个意外之喜的苏羽疯狂扩张下边模样抵消右边白棋的威力。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他心情很不爽: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结婚之后石佛就变成了凡人,开始有了喜怒哀乐,开始为了自己心目中的一些东西奔波,开始关心别人—这倒不是说他以前不关心,而是在结婚之后突然发现自己所要承担一些原本所不知道的东西,所以难免要显得博爱一些。
于是他尽管还是保持平静的心态,可在比赛时也偶尔会出现一些情绪化的事情,让看棋的人难免有些惊讶。
李昌镐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棋盘,一步一步地推算后面的变化,有些颓然的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再把后面的局面扳回来了。这整整10目以上的差距对于像他们这种水平的棋士来讲已经基本上属于不可跨越的鸿沟一类,况且苏羽的模样已经张开,未来中间那30目还不知道归谁呢。
这盘棋不好下了。李昌镐继续制定大战略方向:中间顶多是个平分天下,四条大边四个大角也都被瓜分的七七八八,那么按照进程来看很快就要进入官子了。等进了官子,就算苏羽犯错也不会对大局有什么影响。
官子天下第一是说给那些刚入门的小弟弟或者业余棋手们让他们敬仰用的,李昌镐很明白能这些高段都是能在中盘结束之前就把官子算得基本差不多的人,自己和他们相比只是说对于那些模糊的半目劫收能更加确定而已,但现在这个局面发展下去他是没多少机会发挥的。
苏羽下的很稳,刚才他抓到机会却没有冒失的直接冲入中间而是简明定型就能看出他的谨慎和不愿让官子时候局面混乱免得某人浑水摸鱼的想法。
这样就很不好办了。李昌镐揉着眼睛喝水,结果差点呛到。
“今天看来很难把局面稳定下来了。”研究室里古力和李世石的想法却和李昌镐判断的大相径庭,“苏羽似乎要继续搅浑水以便在官子之前拿到足够的利益让李昌镐认输,免得在进入官子之后被扳回来……”
如果苏羽知道他这几手很普通的棋竟然让李昌镐和研究室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很高兴他现在已经有能力彻底搞乱所有人的思维,并且会开始思考如果以后不下棋了还可以凭关系去空军当个中将什么的来发表言论,那样子也不会少发财。
可惜他不知道,于是未来的战略家思想家被扼杀在对局室里,依旧闷着头看棋。
现在的形势对苏羽来讲是很美妙的,所以他决定要在官子之前把局面彻底稳定住,这样在官子时候拿住了先手就能让李昌镐彻底翻不了身。
只不过一定要看清楚,如果出现什么先手后手的误算,那么就算完蛋了。领先之后的苏羽比李昌镐看的还仔细,生怕什么地方出问题。
可错误是难免会犯的。苏羽也是人。虽然是魔术师,可变戏法的时候也会把鲜花当成鸽子扔出去。
问题出在第二天的下午。李昌镐这个时候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尽管还在一丝不苟的收着官子,但眼睁睁看着还有9目的差距就是追不上,连连地摇头叹气。
9目。扣掉贴过去的7目半就是一目半,这个差距足够了。苏羽先手官子收完之后算了一下轻松起来,开始收后手官。
后手官之后就是单官,也就是一人一手的把该填的地方填满,最后好点目或者数子。日本的规矩并不要求收单官,但中韩还是要下到最后的。
这里需要介绍一下的是,苏羽在下边有四个子的曲形已经贴到了底右扳收过了官子,同时上边左边的气被李昌镐也都收死,这个时候上边还有一口气让它不会被打收。如果李昌镐先收气那苏羽就应该粘住或者虎连回。
实际上李昌镐并不认为那里还有什么可收的,只是一个先手单官,外面比它大的还有,所以并不着急去收,一直在别的地方收着。
但苏羽却不知道为什么,等李昌镐在上边收一手之后,他自己却先顶了出来自紧一气。
李昌镐一开始也没意识到,只是下意识的去看一眼,结果却大吃一惊:如果在里面打一手,拿着五个子岂不就……
他又看了一眼似乎已经头脑发晕的苏羽,确定这是正正经经的一手棋之后,进去打了一手。
于是棋局到此结束。眼珠子都快掉在棋盘上的苏羽死瞪着那手棋仿佛那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只不过掉下来的不是馅饼,而是一个沧州大铁球,砸得他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他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勺子了?”古力和孔杰面面相觑,“这个时候怎么会出这种问题……”
李世石也不相信,但比赛结果的确是李昌镐获胜,这让他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晃悠晃悠脑袋之后,才确定正在扒拉棋盘的苏羽脸上的表情是无奈而李昌镐的表情是幸运。
这盘棋让苏羽极不甘心,甚至有一些恶狠狠的想要四处发泄的感觉,所以当他走出对局室没有人上去跟阴着脸瞪眼的魔术师打招呼,基本上能躲开的都躲开了,不能躲开的也低下头复盘装没看见他。
这个时候就应该陈好出场了。
但陈好没来,所以马晓春只好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别想不开了,大不了下一盘再赢回来。况且今天你下得很好,完全是因为一时大意才失手。”
苏羽脸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失望,也不是沮丧,而是一种很奇怪的,似乎眼睛在悔恨而嘴巴在笑,脸颊却开始抽搐的混合样子。
“你想什么呢?”马晓春感到很奇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问。
“没什么。”苏羽转了转头,觉得研究室里面少了点什么,有些不习惯,“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什么都不作,只是换个地方继续收官,会不会赢呢?”
马晓春知道他在想陈好,于是拉着他的注意力很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说:“如果你总是想着这个,那么你下一盘怎么办呢?人总是向前看的。”
“这个我知道。但是我多少年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这种大勺子了。”苏羽无力的挥挥手,“今天出了这么一个笑话,心里有些不好受。”
马晓春没办法。他不是王七段正在联系的那些心理按摩师,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如果只是输了棋那还好办,可现在这种输棋的法子,实在是让人没话说。
等陈好看看能不能劝劝他吧。马晓春有些担忧的看着苏羽坐在飞机的前面依旧沉思不语,转过头问正昏昏欲睡的古力:“陈好呢?她怎么没来?”
古力睁开眼看看他:“我当您知道。陈好现在不适合四处乱飞了,苏老太太刚过来照顾她。”
马晓春很惊讶:“此话怎讲?”
古力闭上眼睛很疲惫的说:“前几天的消息,陈好又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