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第一局

“你说,今天他们会不会用全力下?”张璇犹豫了一下,张嘴问了常昊这么一个问题。

常昊不太明白张璇的意思,反问了一句:“什么叫全力?你认为他们在这种比赛里面会隐藏实力么?”

张璇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我觉得他们可能会先试探,并不会一上来就出全力。苏羽和李昌镐应该都想先看看对方的底子再说。”实际上苏羽和李昌镐两个人都是抱着这个心理在准备布局,想知道对方这个久未碰面的敌手最近进步的如何。

常昊觉得有道理,不过说:“试探是肯定的,就是要看什么时候谁忍不住了先出手了。我觉得应该是苏羽,他的风格就是先发制人。”

张璇摇头说:“我并不是说这盘棋,而说整个十番棋。他们两个人我觉得都不会在这盘棋里面尽全力,只是想把对手的底子逼出来,然后在后面的比赛里面再应对。”

常昊倒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让张璇提了一下想着说:“这个可能性也有,不过要是他们不出全力,却也很难把对手的实力逼出来。”

这倒是实话,这两个人现在实际上已经代表了世界围棋的顶尖水平,对弈的时候每一手棋都要慎之又慎,不然一子落错就可能满盘皆输,所以想要在这种情况下试探出对手的实力往往就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李昌镐表情上有些得偿所愿的拿到了白棋,静静地看着对面沉思的苏羽。

苏羽心里面却颇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应该是上来就攻逼李昌镐出老本还是先等等看看风头再说,一时间迟疑了起来。

这让一边等着摄像的记者们有些奇怪,看看小记录员手边的计时钟已经走过了将近10分钟,不由得纷纷低声讨论起来。有一阵没露面的老陈依旧端着架子,看到他们窃窃私语立刻不满的咳嗽两声镇压,让他们安静下来。

苏羽却在这个时候悄悄的伸手飞快的在棋盘上拍下第一子,然后默默然继续沉思。等记者们转过神来,却已经是李昌镐刚刚在棋盘上落下的第二手了。因此摄影记者们都是捶胸顿足后悔一时的走神白白让这历史时刻从手中溜走,不过摄像机一直开着,于是开始打主意回去找电视台的同行们商量一下借带子。

起手平平无奇,苏羽是错小目配小飞守角,而李昌镐则是星小目分投右边。研究室里面的人们虽然觉得苏羽的开局布置和以前相比有些保守,却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妥:对着李昌镐,有的时候还是下得稳一些比较好。

接下来更简单,就好像是两个人在摆棋谱一样,挂角飞拆一直下到二十几手稳定下来,仍然是局面两分的定式局面。

而且因为定式,苏羽在拿到右上角空的时候还把先手送了出去,就不能不说有些奇怪了。如果说这种棋是像俞斌那种一向先捞后洗的人下出来的,那还好说,可苏羽一向是视先手为**的人,怎么会就这么送出去了?

孔杰看看常昊,常昊看看周鹤洋,周鹤洋则习惯性地看看一边嗑瓜子的陈好。陈好望望他们,很奇怪:“你们看我干什么?这棋又不是我下的。”

一群人一起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想问问,苏羽为什么要放掉先手。”

“先手现在是李昌镐的了?”陈好看看棋盘似乎恍然大悟,“呀,真是的,竟然把先手丢了。没什么,你们吃瓜子么?。”说着把一袋瓜子递了过来。

“没什么?”周鹤洋接过来一边嗑一边说,“苏羽不是一向先发制人么?现在没了先手纯防守能守得住李昌镐的进攻?”

陈好噼噼啪啪的嗑瓜子,说:“不着急。你看吧,过一会儿李昌镐就要把先手还回来了。”

什么意思?人们都有些好奇的看着陈好,等她说答案。陈好看了一会儿棋盘说:“因为李昌镐的理念是后发制人,和苏羽正好相反。所以苏羽把先手推出去实际上是扔了一个烫手山芋。”

李昌镐棋风绵软流长,官子天下第一是人尽皆知的,而且虽然有时也在对局中展露出强大的力量,但还是以以柔克刚为主。但是围棋一向讲究先发制人,要不然也不会有黑棋先手倒贴目的规则了。现在却听到陈好说李昌镐后发制人,一听之下觉得毫无道理,但转过头想想以前的对局,却发现陈好这句话并不是完全不对,不由得开始佩服她的眼光,觉得苏羽当真了不起,连自己老婆都**的有这等眼光。

但除了身在南昌下升段赛的朱钧之外,谁都不知道实际上陈好只是转述苏羽的话,她自己也并不完全明白后发制人的道理。

不过苏羽当时在那间专门用来下棋的小书房里面说的话她还记得。那是在来之前两天,苏羽和陈好还有朱钧三个人坐在棋盘边上,苏羽摆着李昌镐在春兰杯上的一场对局时候说:“现代围棋一向讲究先发制人,但是李昌镐的围棋理念却是用后手来对抗这个世界潮流。这并不是说他不重视先手或者在对局中就不要先手,相反,如果能争取到先手制敌的机会他也决不会放过。但是当对手的实力超出他的控制范围之外,就会暂时让出先手。”

朱钧不懂,问:“如果让出了先手,那么如果对手是老师,依靠先手优势下出苏羽流,他还有什么办法能后发制人?”

苏羽一笑:“你会下这个所谓的苏羽流么?”

朱钧摇头:“不会。我的大局观还很差,不如老师。”

苏羽傲然一笑:“天底下能比我大局观还好的没几个,但是既然你这个跟着我学了好几年的入室弟子都不能下出完美的苏羽流,那么还有谁能下出来?而李昌镐的后发制人是建立在他的完美防守上的。你不要看他很多时候只是在最后官子才把优势拿住,但实际上也要看到他在前面的表现。刘昌赫号称天下第一攻击手,李世石崔哲翰这帮人又有谁是吃素的?咱们这边孔杰,古力,王文达—尤其是王文达,连拿了好几届三星杯冠军,闹得三星本部都要想办法再把冠军夺回来,你说说,他们的实力怎么样?”

朱钧自然是说好:这几位除了古力身上都有世界冠军的头衔,在他们这些国少队员看来是属于高山仰止那一类型的。还有常昊周鹤洋这些顶梁柱,一向都是传说中的人物。

苏羽继续说:“那又如何?除了王文达死守三星杯两次击败李昌镐,其他人不也都是一个个的败在他手下。如果按照几十年前十番棋的升降下法,现在绝大多数人都被他打的至少让先了。你还没有跟他下过正式比赛,没有体会过那种欲进不能欲退不得的奇怪感觉,明明是你自己拿着先手却在一些地方一损再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先手拱手交回给他,然后发现自己实地太差而不能不认输。为什么呢?实际上李昌镐的厉害之处,就是八个字:不动声色,后发制人。他在没有摸清对手的实力之前,就一直隐忍不发,看着你攻击,就凭着自身几乎无人能制的防守功底,慢慢的悄悄地把局面的主导权引到自己的手里,然后一切就都好办了。不要以为官子天下第一这个名号说的就仅仅是他最后计算精准能把所有官子大小先后都算清楚,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他能在官子之前就算定自己会赢。”

朱钧和陈好都是下棋的人,自然知道在官子之前就算出来盘面大小是一种什么概念,那繁复杂乱的计算甚至不是一般人能算得出来的。就算是职业的一流棋手也不能拍胸脯保证说在官子中能把所有次序都算出来。

“前面看不到李昌镐的主动发挥,并不是说他就会因此失败。他的每一手防御都是在为后面的主动埋下引线。而且,既然你是主动的,那么你所指向的地方也就很容易被他算出来。这样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只要他觉得时机成熟发动起来,谁也挡不住。”苏羽很是佩服的摇摇头。

“那么,怎么对付他呢?”看到苏羽有些出神,朱钧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苏羽的回答很干脆:“没治。”顿一顿说,“说一句自夸的话,用先手攻击的境界,也就到我这里为止了,以后不知道,但是现在没有人能超过我。”喝一口水轻轻抚mo着棋盘说,“但是我也已经到了最高处了,如果还要向上,是很困难的,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再进一步了。但李昌镐却还能进步。”

朱钧即便不太明白什么叫瓶颈,但陈好却很明白:苏羽希望能在这次十番棋里面看清楚李昌镐的棋,想换一个下法继续前进。

苏羽拍拍朱钧的肩膀说:“你并不适合学习苏羽流,但如果你能看明白这次十番棋里面我和李昌镐的想法的话,你就可以出师了。记住,围棋是你自己和对手一起下的,不要去模仿别人,要想想自己。”

但是陈好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后手的作用。但她很相信苏羽,既然苏羽认为后手很重要,那么就一定有道理。

不过想了好几天却也实在是看不出来后手能干什么,于是干脆不再去考虑,一心一意嗑瓜子看棋。

这时候李昌镐却真的有一种难受的感觉。他虽然也明白苏羽会为了探清楚他的底线而有所为,却也没想到刚一开场苏羽就这么干脆利索的让出了先手看他应手,一时间难为了起来。

如果拿着这个先手就这么冲过去,还不很清楚苏羽想法的李昌镐心里面还真有些底气不足;但要是自己换个地方下定式再把先手让出去,就真的有些搞笑了。

李昌镐的手指很有节奏的敲击着自己的大腿,想方设法要把祸水东引,于是开始在右边拆边攻击右下角。

王文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棋盘说:“李昌镐想把先手再推回给苏羽。苏夫人,你还真说对了。”

陈好怡然自得的一笑:“那是当然,你看吧,过一会儿苏羽又会把先手在让给李昌镐。”

孔杰凝神算了一会儿变化说:“不过李昌镐宁可损棋也不要这个先手,是为什么?”

陈好现在似乎就是解说员,说:“因为李昌镐不愿意跟苏羽对攻。苏羽现在宁可输一盘棋也要看清楚李昌镐所隐藏的实力,所以故意放开先手就是为了让他为难。只要李昌镐犹豫了,棋上面就会表现出来。这时候一旦苏羽发难他躲都没地方躲,只能全力应付。于是苏羽的目的达到了。”

“那要是李昌镐见势不妙反倒全力攻击呢?他的力量也很大。”古力和李昌镐生拼过一次,印象深刻犹有余味。

“那你们就见识一下苏羽的防守吧。跟你们说,苏苏小时候是跟一个高人启的蒙,而王鑫跟那个高人下过,据说王九段费了死力也攻不破那高人的防守。”陈好似乎对李昌镐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依旧笑着说。

而李昌镐在棋盘上转转悠悠的一圈下来没捞到什么好处不说,送出去的先手却被苏羽一个小拆又弄了回来,不由得十分郁闷,心里面也更为难了。

他现在基本上已经确定苏羽的想法和他一样,都是要探对方底,所以才摆出这么一副样子来。他既然明白了,反倒安下心来,仔细思忖起局面来。

苏羽不知道李昌镐现在会怎么做,心里面想好的安排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对局中体现出来,开始有一些惴惴。

不过李昌镐的长考似乎时间长了一些。苏羽看看计时表看到已经用下去了两个多小时,不由自主地伸伸腰,振作精神继续思考。

可现在也着实没有什么可思考的。就这么寥寥的几个子算上所有的定式后续手段,也只不过是一点变化。而如果让苏羽凭借这一点东西去推测李昌镐去下在哪,也的确有些难为了。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见招拆招,尽管苏羽明知道后面很有可能袭来的就是一阵风暴一样的进攻,但也有自信能守得住,守到李昌镐疲惫的那一刻。

他至今还记得南斗和王鑫下的那盘棋的每一手,还记得王鑫惊涛拍岸水银泻地一样的攻击,也记得南斗仿佛傲立于海上的礁石一样任凭风浪起的滴水不漏。

这也是为什么,在他知道李昌镐的力量并不比任何人小,却也敢在这个场地这个时候在这盘棋放掉先手让李昌镐进攻的原因。

他相信自己能等到那个时候,那个逼李昌镐出全力而自己却可以保存实力的机会,只要李昌镐还想赢。

李昌镐的确很想赢下这一盘,却也顾虑如果真的在没有摸清苏羽真实的能力之前就出全力应对,那么后面的比赛怎么办。这次的十番棋和上次苏羽张栩的不一样,因为非典的原因,导致后面的比赛时间不能确定,如果拖上两个月,天知道苏羽会不会就想出应对之策来。

他心里面开始拨算盘,思考着到底是全力攻击等着苏羽反扑的一刹那还是继续这么折腾下去看看形势再说。这时候需要做出一个抉择,一是如果强攻,那么苏羽反扑的时候怎么办;二是如果继续磨下去比定式,苏羽并不会吃亏,对自己的目的也没什么帮助。

他不由得头疼起来,对于第一局就遇到如此局面感到有些彷徨。

“李昌镐应该是在犹豫是不是应该攻击上边黑棋拆出来的这枚子。”讲解大厅的王元看着棋盘解说,“他却担心如果在这里打入的话,苏羽飞出之后反夹攻击,这样子双方逃大龙并没有什么好处,而且苏羽还威胁着角上的实地,这让李昌镐不能不防。”

陈好在研究室里面看着电视转播低声说:“现在这盘棋,胜负并不重要。这只是第一盘,时间多得很。”

“也就是说,现在并不是看谁能赢谁,只是看谁能把谁逼上绝路。”孔杰想着什么说,“如果按你说的李昌镐没有尽全力,而苏羽用尽了一切手段,那么后面的比赛就是李昌镐的胜率大,反之就是苏羽。是不是?”

陈好点点头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这盘棋,就是双方互相较劲看谁能把谁逼到绝路上。”

“也就是说,这盘棋会很好看?”古力对内容比较感兴趣。在他看来这帮人所说的实在高深,也不打算理解。

“应该会很好看。”王文达沉吟了一会儿说,“李昌镐会主动进攻,而苏羽会全力防守。李昌镐要逼苏羽进攻,苏羽要逼李昌镐防守。”

“你不觉得这很矛盾么?”张璇皱皱眉毛说,“一个攻一个守那两个人不就全都得意了?何必还要这么弄玄虚?”

“因为他们不能让对方得意,所以现在才不奇怪……啊,李昌镐进攻了,这一手很凶狠啊。我刚才说到哪里了?不奇怪?对,正因为苏羽要让李昌镐守,所以才不进攻。他必须让李昌镐先攻出来,直到无以为继,他反扑出去才能逼李昌镐用出全力。李昌镐也一样,一直进攻到黑棋崩溃才能让苏羽在无奈之下攻出来。这里有个前提,就是他们必须想要赢才会这样做。不过作为职业棋手,在这种比赛里面,就算他们一开始有这样那样的想法,最后也会为胜利奋战。这个倒不需要怀疑。”王文达看着李昌镐在棋盘上落子之后连忙在棋盘上摆上,说。

现在既然李昌镐攻出来了,事情就好办多了。苏羽开始一步一步地防守大计,小心地维持着平衡的局面一直到第一天比赛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