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岸的杀戮渐渐结束。
天柱军步卒主力抵达,控制了整个营地,同州军士成群成群地投降。
作为都虞候,符存审全权负责俘虏的甄别、管理和审讯。
“同州军中不少军官乃天德军出身,军士多同州出身,不要过分折辱。往后,同州七县都是大帅的属地。”符存审拉住了负责看守的军官,吩咐道。
“遵命。”
吃了这么大一场败仗,郝振威基本完了。如果他知机得快,现在就投降,或还能有个不错的结局。
天雄军,马上就要南下了,留给郝振威的时间并不多。
消灭了同州割据势力,渭北五州战事平息,接下来就是梳理内部关系,挑选官员、驻军,尽快建立起自己的统治。
符存审比较关心军队问题。
朔方军仍然处于快速发展的阶段。根据军中消息,赤水军至迟明年年初就能组建完毕,然后调往凉、甘一带驻防,替换顺义军。
渭北置镇,五州三十县七十万人,肯定也要派大军屯驻。
代宗年间,光一个延州就驻军万人,现在没必要这么多,但渭北这么关键的方镇,驻军少了是完全不放心的。
大帅前阵子透露,明年会有三支军队结束戍期,返回灵夏,分别是远戍兴凤梁的武威、定远二军,以及戍守凉州的顺义军。
为了替换他们,将新组建赤水、武兴、固镇三军。
赤水军很显然是戍守凉州的,因为这本来就是河西节度使辖下的军队番号。
武兴军是北魏年间的军镇,固镇北朝即设,国朝沿袭,皆位于兴凤梁一带。很显然,武兴、固镇二军甫一组建完毕,就将开赴兴凤梁一带,展开为期两年的远戍。
处在一个快速发展的团体内就是好,机会多,位置多。
不用慢慢等空缺,新组建一军,马上就有四个高级职位多出来,中下级军官的空缺更多,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作为武人,符存审当然也想有独掌一军的机会。哪怕一时当不了军使,先当个副使也是好的,那样就会经常有独领部分军队的权力,建立更多的功勋。
功名利禄,谁不喜欢!
李唐宾带着亲兵来到了渭水岸边。
天柱军组建的时间不长,但屡立战功。
作为一支名义上归隶夏州的军队,军士中更是有大量来自铁林等军的老手,天柱军在大帅的心目中,应该跻身甲等了吧?即便不敢与铁林、武威、铁骑这三支牌子最硬、堪称嫡系中的嫡系比,至少也与定远、新泉、经略、丰安四军并列了。
作为后起之秀,这并不容易!
今后还有更多的机会!
平定泾师之乱,击败同州郝振威,关中基本已经掌握。后面只需再降服华州王卞、金商李详,控制了潼关道、蒲关道、武关道,那么四塞以为国的局面就将形成。
今后的扩张方向是哪里呢?
南下剑南,据有秦地、巴蜀,以全整个天府之国?
或者东进云州、河中,窥视河东,再图河北?
还是占领金商,直接出武关,攻取山南东道?
好像每一条都有好处,又每一条都有坏处。
不管他了,无论哪个方向,都有男儿用武之地。若大帅真的建立新朝,万户侯又何足道哉?
“军使,华州来人了,王卞亲来。”亲兵突来通传。
李唐宾仔细检查了下甲胄、披风,又整了整佩剑、弓梢、箭囊,这才在亲兵的簇拥下,举步向前。
“李将军大破郝贼,名震同、华,某服矣。”王卞先行了个大礼,方道。
李唐宾自衿地笑了笑:“郝贼不知兵,破之易耳。”
王卞有些尴尬。
郝振威不知兵,那被他打得落荒而逃的自己怎么说?
“不知灵武郡王可还在同州?”王卞又问道。
他有些忐忑,不知道邵树德会如何处理他。
华州也就三千兵了,只能勉强守御州城。虽然底子很好,招兵买马一番,很快就能拉起万余人的队伍,但这需要时间不是?
如果有选择,他当然不想被邵树德吞并,哪怕暂时依附他,保持独立性,如山南西道、凤翔这两镇也是好的。
怕就怕邵树德贪心,直接将他赶走,换上自己人,那样基业可就没了。
“大帅如今确在同州,王使君现在就出发,或还来得及。晚了的话,或要进京面圣了。”李唐宾说道。
按照他的想法,王卞这种人,直接驱逐就好了,顺势将华州掌控于手。
但大帅多半不会这么干。他做事喜欢留有余地,喜欢仔细研判天下局势之后再做定夺。
说句僭越的话,你不给他披上黄袍,把他按在龙椅上,他都不一定……
可惜了!
……
郝振威骑着战马到阵前,心已经凉了大半。
军士们都懒得列阵了,席地而坐,喧哗声四起,军官不能制。
更有人不断鼓噪回同州,降了灵武郡王算了!
附和的人不少。
对大头兵们来说,除非主帅威望很高,不然给谁当兵不是当啊?
郝振威镇同州也没几年,而且就带了不到百人上任,靠的还是朝廷名义。后面慢慢整顿地方,收拢人心,但说到底还是威望不够。
再有个十年时间或许可以稳固一些,或者此番攻占华州,灭了王卞,也可以急速提升威望,只可惜一样条件都没达到。
危机一来,形势堪忧!
“大帅!”王超神情沮丧地靠了过来。
“事已不可为,再等下去,怕是要被人借了脑袋。”郝振威压低声音道:“我欲东奔陕虢,你去召集信得过的兄弟,咱们一会就走。”
王超有些吃惊,看了一眼郝振威。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胡须也黑白参差,但目光坚定,一点老态龙钟的样子也没有,也一点没有灰心丧气。
便是抛妻弃子,也要东山再起,大帅之心志,当真坚如铁石!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保义军节度使(陕虢)王珙固然残暴、骄横,但也看人的。灵武郡王威震西北,帐内大将数十、精兵十余万,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收留?
即便王珙犯浑,蒲帅王重盈亦会多加提点,保管留不住,能放你走都不错了,说不定直接就逮了,送到灵夏讨好邵树德。
“四郎可是怕了?”郝振威直视着他,道:“其实不必勉强,树倒猢狲散,各奔前程,亦是寻常。孙霸愿给邵树德当狗,我可不愿!陕帅王珙若不愿收留,我就奔汴州,或走晋阳,总不至于没处去。”
王超当了郝振威十七八年心腹,忠心自然不用多说。如果可能的话,郝振威还是想带着他一起走。
同州兵将多半不愿意跟他走了,丰州来的老兄弟,能带走一个是一个。不然去了李克用或朱全忠那里,也会被人轻视,没有生发空间。
王超愣了很久,其间脸色剧烈变幻,显然在做着激烈的挣扎。
良久之后,终于发狠道:“大帅待我恩重如山,走便走了!”
郝振威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日后有我一口吃的,绝少不了你。”
心中却有些不满,王超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这忠心看来也不是很牢固。
但目前,也只能用这些老人了。
……
同州城门大开,州别驾、司马、录事参军、诸曹参军、冯翊县令、县丞等大小官员,尽皆跪倒在地,神态谦恭。
守军一队队走出,将器械放置、归拢在一侧,然后整队走到另一侧,惴惴不安地等待胜利者的处置。
郝使君带走了州中精锐,惨败于渭水之畔。消息传来之后,同州上下再无抵抗之心,直接开城投降。
邵树德遣义从军青唐都五千步卒先期入城,控制各处。待一切稳妥之后,方才稍稍安抚了一下这些降官,然后带着铁林军开进了同州。
至此,渭北五州三十县已尽在手中。
渭帅的人选,他还没有想好。
从幕府中挑选的话,赵植、陈宜燊二人能力都没问题,但他们的本官都只有州别驾,资历尚还有些问题。
从军中挑选的话,卢怀忠等老元从倒是可以。而且武夫从来就不需要什么资历,这年头多的是一夜间连跳数级、一步登天的武人。
邵树德仔细想了想,觉得如今这个局面,需要给老兄弟们多一点照顾了。哪怕只是一个权力严重受限的节度使,对武人们来说仍然是极大的荣耀。
李延龄跟了自己多年,任劳任怨,在军中人缘也不错,后出任邠帅。
朱叔宗,更是劳苦功高,多年来一直帮着训练军队。朔方军的成功,朱氏出了大力。而且因为都教练使这个职位的敏感性,不好给他兵权,这等于是剥夺了朱叔宗建功立业的机会,邵树德心中有愧。
卢怀忠,不用多说,铁杆支持者。每次出征,要么当先锋,要么留守灵夏,都是重任。去年又远镇兴元府,看着诸葛仲方,亦很辛苦。
这两人,是最有资格担任渭帅的武人。
拉感情,给赏赐,已经做到了极致,下面还得给荣耀、给官位。
邵树德现在倾向于保举卢怀忠任渭北节度使,武威军使的职位再找他人代替。
至于朱叔宗,过阵子就让折芳霭与朱妻走动走动,将嫡长子承节与朱氏长女的事情说一说。以后再找个相对正式的场合,当着军府诸将及僚佐的面,将两位小儿女的婚事定下来,一俟长成,便完婚。以后邵氏、朱氏,同享富贵。
河西节度使的职位,邵树德也打算让出来,先观察一下,看看谁最合适接任。反正,肯定优先元从老人了,不知道任遇吉愿不愿意干。
抵达城中之时,长安有信使来报:折从允率三千人于兴平大破乱军,俘七千余人。
俘虏押解回京后,连带着之前的上万俘虏,共拣选出精壮五千。
邵树德盘算了下,如果同州降兵里也能拣选出两三千人,鄜坊、延丹二镇剩下的八千兵马中再挑三千,这就有万余人了,打散后与铁林、武威、天柱等军的老兵混编,再招一些新兵,配上骑卒,赤水、武兴、固镇三军的框架便有了。
地盘不断扩大,实力不断增长,威望日益提高,这感觉真的很让人迷醉。
后面便是夯实根基,勤修内政,且耕且战了。
而在此之前,还得去一趟长安。
天子、宰辅们,最近上蹿下跳,不安分得有点厉害,得让他们看看真正的力量。
再者,安远楼折嗣裕怒斥君臣之事,也稍稍有点粗糙,还需要善后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