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二都,各有多少畿县?”临朔宫的建设工地上,邵树德正在巡查,随口问道。
“回陛下,京兆府辖有十县,河南府有二十县。”新任蓟州刺史萧叠回道。
“萧卿记得很清楚嘛。”邵树德笑道。
萧叠出身萧氏南梁房,大顺三年(892)出任河州枹罕令,后转任各处,今调河北任职。
乾宁元年(894),以奉天、好畤、武功、盩厔、醴泉五县置乾州,隶于奉天节度使。奉天罢镇后,乾州并没有废除,依然存在。
乾宁五年(898),又以华原、富平、三原、同官、美原、奉先六县置耀州。
也就是说,京兆府被一分为三。目前的京兆府,辖下就只有十个县了,依然是大郡,但与以往却不可同日而语。
东都所在的河南府辖区只有微小的变动,如今有二十个县,应该是全国第一大州了。
“北平府现有九县,略少了点。”邵树德说道:“大军既已出动,朝廷意图已然明确,便无需遮遮掩掩了。顺州罢废掉吧,怀柔县并入幽州。”
他这话是对陈诚、萧蘧、裴贽三人说道。他们是政事堂宰相,此类政务还得由他们来走流程。
“泥沽口一带,择地新置一县,就叫直沽县。”邵树德又道:“故威州契丹既已讨平,复置威化县。阿史那宾玉部讨平之后,着潞、武清、三河各析部分土地,并阿史那部牧场,新置香河县。”
其实,在幽州、蓟州、沧州之间,是存在大片荒芜之地的。幽州南部、沧州北部、蓟州南部,在汉晋时代设了几个县,有不少百姓耕作,但自北朝以来,这里开始慢慢荒芜,到唐初达到顶峰。
因为安置了大量部落,农业生产模式颠覆性改变,故水利设施日渐荒废,当地居然泛滥出了大量沼泽。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出,幽州南部、沧州北部的沼泽区还是很庞大的。
这种沼泽,农耕民族十分讨厌,不改造成陂池、农田就觉得很难受,但游牧民族却非常喜爱,因为这是正宗的水草丰美之地。
之前蓟州南部新设的土垠、昌城二县,周边其实就有大量沼泽存在,要开发没那么容易的。首先要恢复水利工程,排干沼泽,然后将荒地慢慢变成能稳定产出粮食、牧草的熟地,这需要时间。
幽州新设的直沽、香河二县,其实也是在沼泽中寻找干燥的地方,建立定居点,对牧人编户齐民,慢慢恢复几百年前的耕作环境。
至于威化县,其实是初唐时的威州,在后世房山区西北。本来是安置内附的契丹,后来也慢慢让契丹人尝试种地,故置威化县。但因为当地多山的环境,适宜农耕的面积有限,因此改变得不够彻底,慢慢又退化成了丘陵牧场、山间盆地牧场。
此番复置威化县,也体现了朝廷的决心——既然初唐年间能让契丹人学着种地,新朝自然也可以这么做。这事没得商量,一定要搞,哪怕基于实际环境,放牧的比重可能会大一些,但也不能放任不管。
毕竟,这个地方的位置挺关键的,处于妫、蔚、易、幽四州交界之处,朝廷不可能不重视。
“陛下,威化、香河、直沽三县,皆隶于北平府么?”陈诚问道。
“当然。”邵树德毫不犹豫地说道:“如此一来,北平府便有十三县了,先这般整饬吧。”
“遵旨。”刚刚打了大胜仗,夺取河北十三州,政事堂的宰相们没有与邵圣抬杠的勇气,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答应得飞快。
君臣之间的博弈有时候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圣人威望高得让人不敢直视了,那还抬杠个屁啊,拍马屁还差不多。
更何况,自古以来开疆拓土就是君王了不得的成就,且是含金量极高的那种。邵树德在河北疯狂“刷分”,让沧景、幽州二镇爆了金币,如果能把威望数值量化的话,这会的得分应该很惊人了。宰相们不傻,何必事事都与他杠呢?
“还有一事。”邵树德又道:“诸位师长觉得有没有必要将诸府独立出来,由朝廷直管?”
邵树德还未登基称帝的时候,就用唐廷这枚橡皮图章开始罢天下诸府。不在控制范围内的他不管,但辖区内的凤翔府、河中府、兴元府却被他干掉了,分别降格成了岐州、蒲州、梁州。
前唐之时,本来也没几个府,最开始就京兆、河南二府,武后年间多了个太原府。安史之乱后,府的数量有所增加,比如江陵府、成都府、兴元府、凤翔府等。
大夏辖区内,目前只有四府,即京兆府、河南府、北平府以及安东府,前三者是都城,安东府事关百年大计,故破格升府。
邵树德的意思也很明确,就是将这四个府独立出各道,由政事堂、二省六部直管。
简单来说,由计划单列市变成直辖市。
这种变化,说白了就是中央和地方的利益之争,即便到了后世,也始终存在着。
就中央来说,一方面不喜欢某个道的实力过强,另一方面也喜欢把富裕或重要的地方抓在手里,增强话语权,在中央和地方的博弈中占据优势。
“陛下,或可召开观风问对……”萧蘧思索一会后,说道。
观风问对,其实就是前唐延英问对制度的夏朝版,因多在上阳宫观风殿举行而得名——如果把政事堂的堂议比作常务会议的话,那么观风问对就是一次全体扩大会议,级别更高,形成的决策优先级当为第一,需立即执行,任何人不得阻挠。
萧蘧其实已经看出了圣人的倾向。这事对朝廷其实不是坏事,甚至是好事,召开观风问对的话,程序上更正当,更无可指摘,且结果也是很明白的,不会有人反对。
“行,你们先筹备一下,过几日便召开观风问对。”邵树德很爽快地说道。
说完,他看了一眼已经颇具规模的临朔宫,心道这次还是得在幽州城内开会了。
临朔宫的进度其实相当快了。
金台殿已经完成大半,交泰殿也完成了一部分。周边的环境改造是优先级较高的,霜雪化冻形成春汛之前,多半能够完成。
这个宫殿,其实也是在隋代临朔宫的基址上修建的。最近群臣提议,在金台、交泰二殿旁边,新建数座殿室,用于百官办公。
邵树德许之,令建文山、宝华、勤政、仁德四殿及数座亭台阁楼,其中一部分可能需要改造幽州城西南角,总之工程量还是不小的。
修建宫室的劳动力还是那五万俘虏。
好吧,其实已经不足五万了,因为有人鼓噪作乱,被控鹤军镇压屠戮;有人趁夜逃亡,并未全部捕捉回来;还有人被鞭挞而死、劳累而死。如今大概还剩四万五千人左右,减员不少。
不过没关系,从今天开始,又有一批俘虏被分批送来,人数不下一万,都是刚刚被打败的蕃胡部众。而且这并不是全部,随着清剿行动的深入,俘虏人数还会上涨一大截。他们有的会被作为府兵部曲送走,有的就会被当做苦力干工程,不仅仅有宫殿修建的活计,还有驿道、屋宇、陂池、灌渠、军堡等等,一大堆活等着他们来干。
“陛下……”见邵树德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宫殿修建进度,裴贽有些忍不住了,轻声问道:“宋相遣人来问,何日返京?”
“嗯?”邵树德一愣,不悦道:“这才几天工夫,就急着来催了?告诉宋乐,易定、成德、河东未灭,朕如何返京?”
其实,不光宋乐遣人来问了。皇后折氏也派了贤妃诸葛氏过来,名为服侍圣人,实则探探自家男人口风,问问啥时候回家。
邵树德没有丝毫压力,就当耳旁风,没听见——回去是肯定要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这会朝廷大部分高官显贵都在北平府,定期上朝听政,官员们也在按部就班地办公。全国各地的奏疏全都发往此处,批复的公函也由北平府发往各地。
急毛急啊?老子一点不急。
他甚至下令义从、武威二军回去休整,调铁林军前来换防。
就在前天,他又令经略军分批开来幽州,天雄军分批返回河南休整。
禁军换防,土团乡夫其实也在逐步轮换。这次甚至有关内道的乡勇前来,替换掉久战疲惫的河南、淮海二道乡勇。
就这些轮换的举措,丝毫看不出邵圣要回洛阳的迹象,因此裴贽才有点着急,出言询问。
邵树德看了一眼陈诚、萧蘧。他俩没说话,顿时心中有数了。
“裴卿也为相数年了,如何不知轻重?”邵树德说道:“如今正是除恶务尽的关键时刻,朕岂能轻动?不光河北、河东之事,安东府那边也很麻烦。耶律滑哥已经具言契丹八部的方略,四五月之间,他们便会大举南下,以轻骑袭扰诸县乡,以步军攻拔城池。如今朕面对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方向的敌人,而是东、西两个方向。此事关国体,卿勿要多言。”
裴贽被怼了一通,顿时不说话了。不过他并未泄气,这次劝不成,下次再劝就是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站在他一方的人会越来越多,最后圣人顶不住压力,也就回家了。
“对了!”邵树德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叹道:“诸卿随驾日久,确实也很苦。这样吧,抓获的贼党妻女,便分赏给文武百官、禁军将官吧。身边没有女人服侍照料,确实不容易。陈侍郎,此事你来办,越快越好。还有,卢龙、燕都、平朔、肃慎、辽西、敬客六坊,多蕃胡酋豪居所,又靠着临朔宫,想办法改一改,建一些好宅子,分赐下去,给大伙居住。如果不够,临朔宫以东还有大片空地,直接建就是了。”
裴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