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虞洛还是不说话, 翡兰迪凑近了他,好奇地用手指沾了沾他的眼泪,放进嘴里尝了尝。

“咸的。”他说,“尝起来没有看起来好吃。”

和翡兰迪相处的这两天, 虞洛早就习惯了他随时随地说出各种奇怪的话。

光看外貌, 翡兰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 不过只要与他接触就会知道, 他的心理年龄也许只有十岁上下。虞洛不知道他是被放在封闭的环境隔绝了太久, 还是有什么其他缘故,才会长成现在这样,但他现在没工夫应付翡兰迪无时无刻不旺盛的好奇心。

他把手里翡兰迪要求自己为他读的书放到一边,去找那枚被扔掉的耳钉。

古典的宫廷风木床大而厚重, 垂下的层层叠叠的白色蕾丝花边挡住了虞洛搜寻的视线,他不得不双膝跪下,伸出手在床缝里摸索。

翡兰迪扔的时候也没用多大力气, 怎么就是找不到?

看着虞洛那么努力寻找,翡兰迪不知怎么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个人平日里傲气的很, 让他陪玩什么都不肯做,就是读睡前故事给自己听,也是自己软磨硬泡来的。可他居然为了一枚破耳钉不惜跪在地上, 额头都出汗了还在找, 送给他那枚耳钉的人对虞洛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他心念一动, 那枚小东西就从床底凭空到了他的手里。

翡兰迪又好整以暇看虞洛忙活了一会, 才施施然地说:“你是在找这个吧。”

虞洛抬头,惊喜道:“原来你刚刚没扔掉, 怎么不早说?”

说着就要去拿, 翡兰迪却闪过:“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东西了。”

虞洛:“我没有答应给你, 刚刚是你自己抢走的。”

“不管,谁让你没有保护好的。再说,你也抢不过我。想要的话就要拿东西来换。”

“……这就是贵族吗,强盗还差不多。”

翡兰迪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所有贵族都是生而高贵吧。不靠我的祖先去抢去夺,我哪来的今天的地位?”

虞洛妥协,拿起床脚的书,“这样吧,我继续帮你把这个故事读完。”

这是一本古地球时期流传下来的儿童文学《海蒂》,讲一下乡下小女孩成长的故事。翡兰迪不知是不是从小住在城堡里,对这种乡野生活比较向往。虞洛给他读了十几本书的开头,他就选中了这一本。

“不行。”翡兰迪断然拒绝,“给我读书是你玩游戏输给我的惩罚,我还没怪你刚刚读到一半没经过我同意就擅自打断,你居然还想用读书交换更多的东西,游戏可不是这么玩的,你太贪心了。”

翡兰迪所说的游戏,是虞洛刚开始认识他时,他要求虞洛陪他玩的。当时虞洛不知道他想玩什么,还以为不过是一些幼稚男孩喜欢的东西,谁知道翡兰迪居然喜欢看真人搏斗,让能力各异的雇佣兵展开决斗,胜利的人可以得到奖励,他的奖品似乎很诱人,那些雇佣兵经常为之拼到头破血流,其中当然不乏死去的。

虞洛看不下去,不想玩了,自然输了。于是翡兰迪又要求他给自己读故事书。

虞洛当时已经做好准备接受很可怕的惩罚了,听到这个要求,还愣了一下。

他真是搞不懂这个人,在一些观念上残酷又冷血,完全超出了他的年龄,在另一些事情上又意外的天真纯良。

反正自己已经想好了,要尽可能满足翡兰迪的要求,以换取他帮助自己离开迷宫的机会,所以就都听他的好了,虞洛劝自己,叹了一口气说:“好,是我不对。你说吧,要我做什么你才肯把耳钉还给我?”

翡兰迪静静盯着虞洛看了一会儿,他眼睛的蓝色很像矢车**瓣,浓郁而纯净的蓝配着浅金一般的碎发,让他看上去更适合出现在天堂,做一个高贵而善良的神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出刻薄的话。

“虞洛,其实你心里根本没觉得你错了吧。你只是觉得你很倒霉,要陪伴在我这个厌恶的人身边,满足我各种无礼的要求,是吗?”

虞洛:“没有。”

“你像刚遇见克拉拉的海蒂一样,根本不想陪她,只想回家过好自己的生活,克拉拉对她再好也没有用。”

克拉拉是个幽居的贵族少女,与此对应的则是被姑妈强行送来做克拉拉伴读的乡村少女海蒂。

虞洛:“听个故事,你还自我代入上了?”

翡兰迪冷笑:“或许你心里还觉得我很幼稚很烦人,是个没有朋友的可怜小鬼?我不懂你和耳钉主人的恩恩怨怨,我无法理解你和他之间的珍贵感情?”

虞洛皱眉,没说话。

翡兰迪不肯退让,“被我说中了吧,不然你为什么不反驳?”

虞洛确实觉得执着于一个答案的他很幼稚:“我反驳了有什么用?我只是个普通人,自从被捉到迷宫,我像被猫戏弄的老鼠一样被你们所有人戏弄。我承认我是为了离开才陪你,那是因为我已经用尽了所有方法,别无选择。”

“……你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觉得我有趣,施舍我和我待在一起。我放下自尊去讨好你,你却问我为什么不能更低下一点,更真挚一点,为什么不能打开自己的心扉让你进去?你问我对待你为什么和对待十九不一样,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做了很多我才接纳了他。而你像个带着刀枪的强盗一样,闯进了我的世界,还问我为什么不像个朋友一样招待你?”

虞洛一口气说完了,发泄完了之后,他咬住下唇,有点懊悔。

完了,没忍住。要是惹恼了翡兰迪,他不答应帮自己离开迷宫了怎么办?

而且翡兰迪毕竟年纪还小,情商又低,跟他说这些他听得懂吗?

无论心里如何虚,虞洛清冷的面孔上还是一副不服输的倔强神情。

“你说,这个耳钉是十九的?”翡兰迪说话了,内容却是虞洛没想到的。

虞洛的心立即吊了起来,“你认识十九吗,他是不是太子殿下的手下?”

十九曾经问过他要不要去当他的男仆的事,他当时拒绝了,十九就没有再次提过了。

虞洛觉得可能是因为在外面说帝国太子的名号不太方便,所以十九用了自己的名义。

“不算认识,见过几次吧。”翡兰迪说。

“你知道十九现在的安危吗?他似乎被联邦的人抓了,一想到他,我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提起十九,虞洛把刚刚的不愉快全部抛到一边了。

翡兰迪摇头:“只有太子知道他的情况,我没有这个权限。”

“那你可以帮我问问太子殿下吗,如果十九真的被抓了,可以请太子殿下救他出来吗?如果可以的话,这一年我再也不提要走的事情了,我会尽力做好我的工作的。”

翡兰迪看他的眼神很奇异,“……你真的很在意十九。”

虞洛默认了。

“那么,还给你。”

他把耳钉放在虞洛手心。

迎着虞洛期冀的目光,他说:“你拜托的事情,我做不到。十九确实是太子殿下的手下,也可以说,是他创造出来的消耗品。走向死亡,是每个消耗品注定的命运。而且,这枚耳钉既然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效用,十九大概率已经死了,你也不用白操心。”

虞洛琥珀色的眼睛里,期冀的光芒一点点的黯淡下来。

漂亮的面容是一种让人心疼的脆弱。

抓住翡兰迪的手也无意识地松开。

翡兰迪克制住了想要回握的冲动。

他的胸膛有一种酸涩灼烧的感觉,这种感觉很轻微,但也很怪异,翡兰迪之前从未感受到过。可他从书本里了解到,它的名字叫嫉妒,如果连身为分身,并且和虞洛相处时间如此短暂的自己都感到妒忌的话,可以想象到本体又会如何反应。

十九,是必须死的。

而自己的下场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翡兰迪轻勾嘴角。

他不在乎。

“喂,你刚刚那么生气的说了那么一大通话,真是吵得人耳朵都嗡嗡嗡的。不过,本少爷念在你也比较诚恳地表达了你的想法的份上,决定宽容的做一下让步。”翡兰迪抱胸,抬下巴,一副“怕了你了”的表情,“你说的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我对你的态度确实随意了点,没有像你说的‘像个朋友那样’,以后我对你好点,尊重点可以了吧。”

第一次对人道歉示弱,翡兰迪等着看虞洛感动的表情,谁想半天没得到回应。一看,虞洛脸上一副呆呆的表情,眼框还汪着一层泪意,显然是还沉浸在十九的消息里没有出来。

“……”被忽视的翡兰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喂,你有没有在听啊。我和你在一起也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好吗???”

虞洛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刚刚还说要像个朋友一样相处的翡兰迪摇晃虞洛的肩膀,“喂!我命令你,不许再想那个十九了!”

也许不同的人,就是有不同的相处模式,在怎么模仿,也模仿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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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顾元帅十八年终于凯旋,还没来得及来电致贺。没想到元帅居然比我还心急,不知有何贵干?”

希利亚的声音回**在顾昭的办公室,他的嗓音和顾一源从前听过的一样,无比动听,可以称得上天籁,但是内容却不怎么让人愉快。

把十八年前一场几乎让顾昭丧命的战役称作“凯旋”,这和直接往顾昭脸上甩巴掌有什么区别?

顾一源回敬:“太子殿下可是忘了,如果没有顾昭元帅和阿努珈的那场死战,现在的人类是否还存在都难说,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沦为阿努珈人的奴隶,哪里能有条件让太子殿下安然享受现在的一切?我听说翡兰迪家族有条家训就是‘懂得感恩’,看来太子殿下学的不是很好。”

“你说的是,我最不耐烦学那些东西。要不你教教我?”希利亚笑吟吟地说,如此不要脸皮,倒给顾一源整不会了。

“一源,我让你来旁听,不是让你来吵嘴仗。”顾昭说。

“是。”顾一源立刻端正姿态,不再随便说话。

“听闻太子殿下最近致力于开通斯法星和阿努珈的商路,如果殿下不愿意向联邦拿出一些诚意的话,缺少了阿努珈人的支持,这条商路很有可能开不成。”顾昭直接地说。

“你能使唤动那些阿努珈人?”希利亚的语气变了,顾一源能够听出来。

“正如太子殿下所言,我和阿努珈人十八年前有过一场死战,不过也正是那场战役,帮我赢得了一些阿努珈人的尊重。利益相同的条件下,他们更愿意选择我这个合作伙伴。”顾昭轻描淡写地说。

希利亚:“可以。你要什么诚意?”

顾昭:“把你9月22日劫持的名为虞洛的联邦少年,安全送回来。”

对面顿了顿,没否认,但也没有正面回答:“我不知道他有这样大的能量,能劳动联邦元帅出手救他?”

“这不用你管,照做就可以。”顾昭说,“顺便,你的帮手迟意浓,也被控制在我们手上。”

对面静默了。

顾一源暗自佩服,怪不得二叔不让他和帝国太子打嘴炮,这才叫捏人痛点。

作者有话要说:

好你个希利亚,对岳父大人如此不敬,被教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