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屿是腹腔破裂出血, 在手术室里抢救了几个小时。

不算是什么严重的创伤,但他的血确实是止不住,汩汩的, 源源不断的……

像是要把全身的血都流干了。

谢清瑰一直守在手术室外面, 眼睁睁看着一个一个血包送进手术室,全身都是麻的。

空洞洞的麻木,从脚底板到头发丝。

沈季屿……会死么?是不是有可能会死?

从严桓之说出‘凝血障碍症’这几个字之后,谢清瑰就一直在手机上搜索, 越看身体越凉。

平时不注意弄一个小口子的话都有可能出很多血, 现在是…腹腔破裂?

他该流多少血, 才能是现在这样源源不断输送血液的画面?

严桓之不是外科医生不用进手术室,他同样在门口焦急的等着, 瞧着谢清瑰苍白怔愣地模样, 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转身回了办公室,拿了两罐温热的咖啡出来递给她, 低声道:“喝点吧, 别太着急。”

谢清瑰指尖微微一动, 轻轻摇头。

她现在只想吐, 根本什么都喝不下去。

严桓之想了想, 问她:“沈季屿是怎么出事的?”

他一方面想转移谢清瑰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也是真的好奇这件事儿。

谢清瑰咬了咬唇,把事情经过和他说了一遍。

她头疼欲裂, 说的时候也断断续续并不清楚。

严桓之听着听着,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他强忍住, 捂着唇被呛得直咳嗽, 脸上全然写着‘不敢置信’三个大字。

——沈季屿那货有多神经病, 他算是有一个新的认知了。

苦肉计也不能这么用啊, 是真不想要命了么?

正想着,几个护士又推着车进了手术室。

谢清瑰抬眸就看到血包,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的透不过来气。

她倏地站了起来,眼睛恳求似的盯着严桓之:“告诉他家里人吧,太危险了,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不通知……”

“不行,真的不行。”严桓之一愣,想也不想地摇头:“沈季屿的家庭不是普通的家庭,他这种弱点不能被太多人知道。”

“可他父母不是知道么?”谢清瑰急地抓住严桓之的衣服袖子:“这种情况都不能过来么?”

“沈季屿的父亲和母亲都不在本地,如果通知了他们,两个人同时赶回筠城又来医院,落在有心人眼里……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严桓之无奈地笑了下,摇了摇头:“万一走漏风声,这种情况肯定不会是季屿想看到的。”

为了那神经病醒来之后不把自己打死,他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谢清瑰听完,有些颓然地倒在了身后椅子上。

她不自觉地咬着嘴唇,本来柔嫩的下唇都快被咬破了。

可能这就是人在极度恐慌下会下意识做出的行为,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焦急。

而严桓之看在眼里,却是若有所思。

又熬过了难捱的两个小时,手术室的灯才终于暗下来。

谢清瑰一直在死死地盯着,见状立刻站了起来,第一时间冲上去问走出来的医生:“怎么样…他还好么?”

穿着白大褂的主治医面色疲惫,却点了点头:“出血点控制住了,就是接下来几天还得再小心观察。”

腹腔内破裂虽然不是个致死的病,但对于凝血障碍症患者就不是这样了。

皮肤上有个口子尚且都要断断续续好几天才能结痂,更别说身体里面了——只要还有出血的可能性,沈季屿就随时都有危险。

虽然手术成功了,但他并不算完全脱离了这种危险。

谢清瑰听得明白,一半心落下,另一半依旧是高高吊着。

“老成,辛苦了。”严桓之走上前拍了拍主治医的肩膀,勉强笑了下:“接下来几天,还得麻烦你盯着点。”

“没问题,这是我的职责。”主治医拿着笔在术后记录上唰唰写着字,头也不抬地说:“这几天多找两个人照顾一下沉先生,最好别让他有什么动作,省得抻到伤口。”

严桓之‘嗯’了一声,黑眸不自觉看向谢清瑰。

后者却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似的,一直张望着看向手术室里面。

等依旧在昏迷状态中的沈季屿被送回vip病房里,谢清瑰才终于见到他。

大概是血流的太多了的原因,男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他本就皮肤白,现在这模样,仿佛一张易碎的纸。

谢清瑰从未见沈季屿他如此脆弱的样子,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她走到病床边上,下意识伸手碰了碰他的手指。

冰冰凉凉,不想活物……谢清瑰愣了一下,随后电打了一样地缩回手指。

她有些无助地抬手捂住脸。

沈季屿是在第二天中午才醒来的,流了太多血,需要恢复的时间也比较长。

他醒来的时候,病房里空空如也。

男人千斤重一样的眼皮勉强抬起来,艰难地别过头四下扫了一圈,随后艰涩地抬了抬唇角。

谢清瑰果然不在啊,不愧是她。

沈季屿心里早就有所预料,但还是难免失望,他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次的苦肉计不好使,还耽误了时间得在这病**休养。

只是还没来得及悲春伤秋,病房门就被‘咔哒’一声地推开了。

谢清瑰背着包走了进来,就看到沈季屿躺在**睁着大眼睛的画面。

她愣了下,等反应过来就有些惊喜:“你醒啦,我去叫医生。”

严桓之提醒过的,他醒来后得赶紧叫医生。

还没等沈季屿开口,谢清瑰又以百米跑的速度冲了出去。

病**的男人眨了眨眼,片刻后,心里就浮现了一丝受宠若惊的甜。

看来苦肉计多少还有点用。

在医院住了三天后,医生说沈季屿伤口恢复得不错,但还得再住个一周左右才能出院。

毕竟他的身体比较‘金贵’,承担不起一点二次出血的风险。

医生说话的时候谢清瑰正坐在病床旁边削苹果,然后一切两半——她自己啃着,赏赐性地分给沈季屿另外一半。

这个季节的苹果不怎么好吃,但病**的男人却觉得味道甚是不错。

等医生走后,谢清瑰才说:“给你请个护工?”

虽然沈季屿的受伤完全和她无关,全是这神经病自己作死,但这两天谢清瑰也来帮忙照顾了不少,只是后天学校开学,她就得回徕镇了。

沈季屿微微一怔,半晌后点了点头:“好啊。”

只是继续吃着庡?苹果,又感觉不甜了。

谢清瑰也敏锐地感觉到沈季屿的情绪变化,但她没有就着这个话题说什么,只是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沈季屿有些郁闷地嘀咕:“什么都不想吃。”

“真的吗?”谢清瑰秀眉微挑:“明天我可就不来了。”

换句话说,今晚就是在医院里‘最后的晚餐’了。

听了她的话,沈季屿更加郁闷,放在白床单上的手都不自觉地攥成拳了。

“清清。”他抬起眼睛,情绪明显有些紧张地看向谢清瑰,轻声问:“你…你……”

欲言又止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谢清瑰歪了歪头:“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沈季屿像是突然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傻瓜,‘你’了老半天,才苦笑着问:“可能现在说这话有点趁人之危,又像是在耍苦肉计。”

“可是,我的所有秘密你都知道了,我的全部身家也可以交到你手里。”

“如果有可能,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只要一次机会就好。

只要谢清瑰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这次他必然毫无保留。

她说不能在一个坑里栽倒三次,可这话对于沈季屿来说也是一样的——他不会允许自己犯三次同样的错误。

谢清瑰沉默片刻,抬眸问他:“我说不能,你就会不缠着我么?”

沈季屿一愣,几乎在她明亮的眼睛里无处遁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不能啊。”

他感觉自己的生活已经宛如一潭死水的贫瘠,而去‘纠缠’谢清瑰,引起她的注意力已经成为工作以外的唯一目标。

他该怎么能忍得住不去缠着她,她舍不得啊。

“这不就得了。”谢清瑰耸了耸肩,似是有些无奈:“我说什么都没用,你还是这么我行我素。”

她的话意味不明,让沈季屿心里的不安和欣喜都冒了出来,几乎是忍不住问:“什么意思,你……”

谢清瑰是同意再给他一个机会的意思么?他真的听不懂。

“沈季屿。”谢清瑰放下手机,沉吟片刻抬眸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们都静静吧。”

静静?什么意思?沈季屿愣愣地看着她。

“这几个月你不要缠着我,也不要去找我。”谢清瑰抿了抿唇:“这学期结束我就会从徕镇回来,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她也需要静下来思考一下了。

关于未来怎么办,而四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

足够他恢复健康,也足自己思考明白。

沈季屿没说话,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谢清瑰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点点头。

怎么办,自己的这次‘自残’好像吓到她了呢。

否则的话……谢清瑰不会这么温柔。

追人是要张弛有度的,也是该减少步步紧逼的节奏,给她一些空间了。

沈季屿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果然没有继续去烦谢清瑰。

这段时间,谢清瑰虽然在徕镇的日子非常闲暇舒适,但也没有特意的去思考和沈季屿之间的关系。

毕竟她有四个月的时间,如果天天都挪出一点时间去专门思考这段关系的话,不是又累又本末倒置么?

实际上,谢清瑰也思考不出来所以然了。

沈季屿的疯让她无话可说,也没有办法去井井有条的思考。

每次她认为自己有理有据的时候,沈季屿就像一个破坏者一样打乱所有的节奏。

谢清瑰想和他一刀两断,却没有办法躲过他无孔不入的纠缠。

讲道理,他厚脸皮。

放狠话,他更是不要命……

到了这个程度,谢清瑰也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或许,她命里有名叫‘沈季屿’这么一个劫数,就活该被他纠缠。

谁让在看到他有危险的时候,自己还是会该死的心软呢。

想到这里,谢清瑰不免也有种认命的感觉。

四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离开徕镇那天,谢清瑰真诚地告别了自己带了两年的班级,并且给班级里的每个学生都准备了小礼物。

相处了这么久要分开,一群已经习惯了温柔漂亮的谢老师的学生都眼泪汪汪,轮流过去抓着谢清瑰的衣角不让她走。

谢清瑰是大学老师,也是第一次和一群小学生相处这么久,面临分离也是难受得紧。

她一个个轻声细语地安慰过,又送过礼物,耽搁了好久才慢吞吞地离开这间她待了两年多学校。

回到宿舍收拾行李的时候,心情还是低落到有种想哭的冲动。

只是谢清瑰本身就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了,其余的老师在前两天就已经启程回市里了,她就算万般不舍,拖到今天也算是最后通牒。

她拉着行李箱,再三确认没有落下东西后才走出宿舍。

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行李箱,两年过去,也没增添太多的东西。

谢清瑰刚刚走出大院,就看到了一辆眼熟的车子。

是……四个月没见到,今天却很‘准时’出现的车子。

她愣了下,拉着行李箱走过去。

而沈季屿却早就在她走过来之前打开车门,许久不见,他看起来恢复得还行,气色不错。

男人有些显而易见的兴奋,从车上蹦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谢清瑰面前。

“来。”他伸手要拿谢清瑰的行李:“我帮你。”

谢清瑰愣了一下,还是松手让他拿了。

沈季屿人都来了,她再做那些无谓的拒绝就显得没有必要。

要说他也是‘神通广大’,连她决定哪天回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虽然嘴上说着不会出现,但行动上却还是忍不住地偷偷出现。

谢清瑰坐在副驾驶上有些发散地想着,就不由得想笑。

“给。”沈季屿没注意到她笑了,只是伸长了身子从后座拿了个蛋糕盒递给她:“开回市里还得好久,先垫垫肚子?”

盒子上的logo是谢清瑰非常喜欢的一家甜品店。

她微微一愣,没说话,拆开来吃了。

沈季屿不紧不慢地开车,等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按捺不住地问她:“清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谢清瑰抿了抿唇角,沉吟片刻后问他:“如果我想在徕镇多支教两年,你觉得怎么样?”

“啊?”沈季屿愣了下,随后就有些惊喜:“你这是在征求我意见么?”

这是不是说明……她开始考虑他了?

“嗯。”谢清瑰应了一声,依旧问:“你觉得怎么样?”

“我?我没问题啊。”沈季屿眼睛明亮,立刻说:“你只要答应当我老婆,在这儿破村子…不是,镇子里想待多久都可以啊。”

大不了他累一点多跑几趟,等周末就来陪她住好了。

谢清瑰抬了抬唇角。

支教年限有规定,名额也有限,她不会继续在徕镇待的,问这个问题,其实也只是试探一下罢了。

她想试试沈季屿的惯性思维,是不是还和以前那般大男子主义。

而试探的结果居然是沈季屿真的变了许多。

从那次他知道自己和萧景假交往后的第一反应,到现在的第一反应……都是骗不了人的。

只是这种改变,谢清瑰不知道应不应该对此感到开心。

毕竟,隔阂还是存在的。

但就像一些做过手术后身体里有异物的人一样,不也依旧在活着么?

隔阂就像带异物生活,早晚都能适应的。

比起纠缠的累,谢清瑰更想换一种活法。

一直紧绷着的话,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想通了这一点,似乎心理层面一下子就变得开阔了。

耳边是沈季屿焦急的,喋喋不休地追问,谢清瑰看向窗外夕阳西下的余晖,眯了眯眼。

她说了一个字:“好。”

沈季屿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才问:“好?你是说了好么?跟我在一起的好?”

“嗯。”谢清瑰侧头,抬眸看他笑了笑:“凑合过吧。”

要不能怎么样呢?

沈季屿一愣,大喜过望下,绷不住的一个急刹车——轮子划过地面的声音无比刺耳,幸亏这条乡下的路上没什么车。

沈季屿盯着谢清瑰含笑的双眼,胸口上下起伏。

等‘失而复得’的这种喜悦稍稍平静下来,他才终于像个人样。

“我知道你还是没信任感,但没关系,你早晚会重新有的。”男人长眉微扬,说的自信满满:“跟我过日子,可不能算凑合。”

“别贫了。”谢清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抬手把他凑近了的脸推走:“赶紧开车,回去吃饭。”

一个蛋糕怎么能顶饱?

在沈季屿清朗的笑声中,车子一骑绝尘地开走。

在空旷的道路上,影子拉得很长。

-

“沈季屿。”

“嗯?快点吩咐我。”

“别贫,我是要和你说一件事。”

“洗耳恭听。”

“你再敢骗我的话,我就把你所有股份都卖给你的死敌公司,然后带着所有财产卷款走人,听懂了没?”

“哇?这么狠的么?那赶紧回去。”

“……”

“把上次没做完的财产公证做完了。”

“……”

“谢清瑰,我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为了下半辈子不成为穷光蛋,我会做个二十四孝好老公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