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政带着一行人在现场走了一圈，便在一楼会客厅召开侦查会议。欧阳谦汇报完现场侦查情况后，车小宁缓缓地复述他最后的结论：“江心洲是整个案件的元凶。”
欧阳谦点了点头。
“你们进门时，发现他正准备用注射器杀人？”高个检察官发问。
“是的。”欧阳谦说，“药水已送回去化验。”
“蒙兰兰怎么说？”
“蒙兰兰惊吓过度，目前无法正常询问。她跟丁杨说，她是被江心洲威胁的。手提电脑里有她被绑架威逼时的转账明细，或许可以作为证据。”
“转账？你不是说他是案件元凶吗，通过‘魔法鹦鹉’赚的钱应该都在他手里，为什么还要逼蒙兰兰转账给他……”
“详细的情况还有待进一步查证。”
黎政闭上眼睛，指尖轻轻地按摩着太阳穴。“今天的情况，我们都清楚了。但所有的犯罪事实还有待进一步查证，现有证据有待认定，对不对？”
“证据还是比较充分的，这栋别墅也是证据之一。”欧阳谦说。
“别墅？”
“这是康馨集团对高层员工的奖励。隶属江心洲名下，江被开除后，一度被集团收回，后来江心洲返聘回集团服务，又归他使用。他将顶楼的三间卧室建成机房，一明两暗，十分隐秘，从我们抢救出来的计算机仪器看，十分先进，符合‘魔法鹦鹉’的一切特征。”
“哦，”车小宁的手肘砰的敲在桌面上，“人证物证俱备，而且环环相扣。此人谋事机密，处心积虑，几乎将我们蒙骗过去。”
“是啊，几乎欺骗了我们所有人。”封翎在角落里幽幽地说。
“从欧阳大队长介绍的情况看，我们可以提前介入了。”矮个检察官附和道。他手指张开一条缝，露出眯着的眼睛，盯着同事。
高个检察官点点头：“我们马上回去向检察长汇报。”
“谢谢公安的同志迅速破案，保护了兰兰。我会向蒙总报告这件事情。与此同时，我请求公安和检察的各位领导暂时保密。”
“应该的，封总。”车小宁露出微笑，“我们有纪律规定。”
“康馨集团上市在即，市政府在全力推动，拜托各位了！”
“这是我们应尽之职。”车小宁说。
案件就这样做了结论，江心洲是所有罪恶的元凶，他蒙蔽了所有人，如今他已经跳楼身亡，刑警勘查完现场，很快就可以结案。车小宁请封翎跟检察官先回市里。
封翎离开时，带上了蒙兰兰，尽管她本人并不太愿意。他强调必须让她尽快得到更好的治疗，以免受到进一步伤害。
会客室像中场休息的球场般静默着，烟雾自几个老刑警手头冉冉升起。欧阳谦靠着椅背，脸藏在阴影之中。他轻轻叹了口气，刚才汇报的一切，都是按车小宁的旨意说的，案情远非他汇报的那么简单，但他佩服自己汇报得还算能自圆其说。
所有的目光都朝黎政看过去。
“详细情况不在这里交流了。”黎政说，声调甚是柔和。“目前面临的状况非常复杂，来自高层的压力不小，我们务必加快侦查速度……”他呼出一口烟雾，整个会客室里的人都屏息以待。“接下来，得分两步走。”
车小宁清清喉咙：“您有什么建议？”
“我这边还有些情况没有汇总。”黎政说，“但我想，关键是孙倩倩专案组，你们可以先结案，我再向唐副市长提出串并，你看怎样？”
“目前来看，我们这个专案，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涉案凶手都已经死亡，结案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死无对证，恐怕在取证方面还有些存疑。不过，这只是凶手方面的疏漏，不是系统瑕疵，因此，不影响证据链的构成……”
“细节的就省了吧，”黎政说，“你方结案和移送报告要多长时间？”
欧阳谦整了整衣领。丁杨看得出来，他有些局促不安。
“事实并不像我汇报的那样清楚明了。”欧阳谦说。
会客室再度陷入沉默。黎政点燃一支烟。打火机发出咔嚓声，接着又是咔嚓一声，阴影中传来吸吮的声音，烟雾再度冉冉飘起。
“你说得没错，”黎政说，“如果你不这么说，我倒怀疑你的办案能力。请你们结案不是说案件不再办下去，不再将不清楚明了的案情调查清楚，而是缓兵之计，既呈报结案，又申请串并案，将孙倩倩专案与另两起命案，或者说包括杀手与江心洲死亡案一起合并调查。你们，只是陪某些干预办案的人玩一场游戏。”
“命案交给我们治安来办，从一开始就是游戏。”车小宁说，“是不是，黎局？”
黎政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
“我是按你说的办，还是要请示唐副市长？”车小宁接着说。
黎政没有说话，往后一靠，缩进椅背里。他实在太累了，连灵魂都疲惫不堪。他传达的就是唐学东副市长的指示，他心想，换作是你，也只能这么说。
丁杨坐在靠西的角落里，透过窗户，看着日光慢吞吞地滑过屋顶，往西移动，对面静谧的树影越拉越长。江心洲跳楼已经两个小时，机房烧了一个多小时，相当于所有的线索都断在那里。当然，欧阳谦抢救出了几台电脑。不过，如果犯罪嫌疑人早已做好销毁计划，可能里面并没有存储有用的信息。丁杨确信嫌疑人一定早有准备。
就如他确信江心洲不是本案最大主谋一样，毋庸置疑。
他听见有人点到他的名字。
“孙倩倩的死，确实只跟江心洲有关，”丁杨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她发现了他的秘密，他便指使杀手杀了她。”
“嗯哼？”
“孙倩倩专案只是梅阳专案的一个插曲，一个意外。孙倩倩的死根源在这里，在‘魔法鹦鹉’，我对不起她。自始至终，我没有找到‘魔法鹦鹉’的踪迹。还有肖可语，我无法跟她联络上，但在江心洲的机房里发现她被杀的信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车小宁缓缓点头，仿佛表示哀悼。
丁杨望着窗外。两只黄鹂张开小小的翅膀在空中并排滑翔，突然一只站上树枝，一只却硬生生地转了个弯，离开树林往栅栏俯冲而去。也许它接到了什么指令，也许它职责所在，临时改变心意，就好像人类一样。
黎政沉默着，涨红了脸。肖可语的事，他曾当着丁杨的面做过保证，闹成现在的结局，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欧阳谦轻轻地拍了拍丁杨的腿，想安慰他。
室内一片沉寂，丁杨的头脑疯狂转动，脑子里冒出一连串联想：密码、源代码、“魔法鹦鹉”诈骗收款账号、自建网站与自毁功能。不知道为什么，蒙兰兰眼见江心洲要杀她时唱的歌从脑子里冒出来：“Keep this day in your heart eternally（把今天永远地保存在你心中）。”
把今天永远地保存在你心中。丁杨半闭双眼，想象蒙兰兰当时的表情，很伤很痛很恐惧，表白很合情理，然而……这句话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深深吸了口气，将刚才串联起来的思绪打破、拆开，看能不能将它们重新组合回来。
他的脉搏越跳越快。倘若这样完全说得通的话，一切都会颠倒过来，而且这么一来，一切都吻合了，吻合江心洲为何将蒙兰兰绑来这里，在这里逼问密码。还有源代码。这样就可以解释钱都去了哪里。
丁杨全身发抖，点燃一根烟，试着回溯刚刚闪过的联想：爆炸的火焰，电脑。
他不相信灵感或心电感应，但他相信运气。
不是那种天生的运气，而是通过辛勤努力得来的运气。血、汗、泪到了位，于是，在某个时间节点，机会就会自然而然地落入你手里。当然，也不是纯粹努力就能挣来运气，碰对时机，一切才能成立。
丁杨抬头一看，会客室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脸上，而他自己正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