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杨环视办公室,对面书架上摆着整齐的法律书籍和鲜艳的奖励证书,一排排功勋奖章格外夺目;办公桌后墙上挂着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中的车小宁正在接受某位首长的接见,他身穿冬常礼服,胸前挂满了奖章。
只要走进这间办公室,任何人第一眼便会看见这张照片。丁杨正在细数照片里的勋章,车小宁走了进来。
丁杨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却被车小宁一把摁住。
“怎么样?”车小宁说着,在办公桌后坐下来。“来我这里几天,一切还适应吗?”
车小宁在椅子上坐得笔挺,露出一口整洁白牙,让人觉得他这辈子是不是活得太讲究。
“没什么意思。”丁杨说。
“呵呵,没那么糟糕吧?”车小宁似乎感到惊讶。
“嗯,这里的烟草味比小楼要浓。”
“批评得对。我本人是不吸烟的。”
“我开始吸烟了。”丁杨说,“我也许得花点时间才能习惯。”
“对,会习惯的,只是要有点耐心而已。很多事都是如此。”
丁杨点头表示同意。唐吉诃德的文学画廊形象是有教育意义的,在每一个团体里都是如此。他的办公室还有两个同事,都是烟魃,见面第一件事就是派烟,不论你吸不吸。
他们的工作内容很简单,巡逻、为大型活动提供警卫,当然也负责一些侦查和抓捕,但他们不是刑警。
考虑到丁杨原来的工作性质,除了带队执勤,所有往来的报告及侦查卷都由他初审,然后评估是否需要呈报上级。车小宁的指示非常明确:除非报告废话连篇,否则都要呈报上级。换句话说,丁杨的工作是过滤劣质报告。
丁杨手里目前积压着三份报告。第一份报告来自综合大队,说是有一套新型电子监视设备无人操作,原因是购买服务的设备公司破产了。这事当然要报告车小宁。第二份报告说市场出现康馨集团的假冒伪劣产品,怀疑有贴牌公司,甚至有康馨集团的工作人员参与其中。第三份报告是网安支队移交的,多个论坛里有网民热议,康馨医疗产品哄抬物价,欺骗消费者,并涉及康馨志愿服务协会,说志愿服务有渔利嫌疑。
后两条都与康馨集团有关,且相互矛盾,但说得有鼻子有眼。丁杨觉得同样需要呈交,便复印了一份存底,亲自过来向车小宁汇报。
“这样的,我找你来,是黎政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起案子想借你过去。好像是一起杀人案,死者有台电脑涉及到谋杀的事实证据。死者还往南都寄了一封邮件,收件人却已死亡,邮件下落不明。”
“邮件里可能有储存芯片。”
“我知道你对那些玩意感兴趣。”
“不是,只不过中午我去分局找人,恰好碰到他们在开专案会。因为我与分局刑侦队合作过一段时间,他们让我参与了旁听。”
“嗯哼。”车小宁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戴上他的眼镜,翻阅丁杨送来的报告。
丁杨不知道支队长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同意黎政的借用,还是不同意,但他又不好追问。正百无聊赖时,车小宁扔过来一包烟。丁杨注意到书架上有一个烟灰缸,但他没动,更没有开烟。他吸烟是随大流,不想让尼古丁伤及讲究的支队长。
“你对这两份报告怎么看?”
丁杨明白支队长说的是涉及康馨集团的事。“我感觉并不矛盾。”
“嗯,有见地。可是我警告你,我对流言蜚语没什么耐心。”
“我有一个怀疑,”丁杨说,“梅阳的案子可能跟这两个报告涉及的事有关系。”
“怀疑还是牵强附会。”
“我有自己调查的依据。”
“哦?”
丁杨听出车小宁语气冷淡。
“我摆弄过那个死者的电脑,发现他多次黑入其他医疗器械公司的网站,搜集的信息有的涉及假冒伪劣产品,有的涉嫌哄抬价格。”
“一个老人电脑里有医疗产品记录并不意外,听说那个老人多次购买过康馨医疗保健器械。但是,你知道,丁杨,那不是你的工作。”
“也许吧,但我只是想提供一点思路,建议负责核查这两个报告的人去追踪康馨医疗器械的生产和销售记录。”
“调查康馨集团?为什么要这样做?”
“康馨集团的器械是申请了专利的,目前没有同类专利产品,也就没有其他厂家有资格生产,所以那些在市场销售,却又没有得到康馨认可的产品,一定是假冒的。”丁杨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张打印纸。
“这是今年以来,市场监督部门收到有关康馨集团医疗保健器械假冒伪劣产品的举报清单,你看这里,举报得十分具体,销售人是前康馨员工,现在南都打工。”
“嗯,你去过市场监督部门了?”
“孙倩倩联系过他们,传真过来的。”
“哦?”车小宁的目光在丁杨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仔细查看那张打印纸。
“你查到这些很好,打假确实在我们的责任范围内。而且涉及到保护康馨利益,政府一定是支持的,这件事交给你们大队经办也不是不可以……”
“我怀疑所谓哄抬器械价格,跟假冒伪劣有关。”丁杨说。
“是吗?”
“哄抬价格的报告,是市场监督部门经过初查后,移交网安支队的。初查显示,涉嫌哄抬价格的主要是网上销售平台,销售手段是网络通讯联系和电话联系,支付手段多种多样,但主要是第四方支付,账号十分隐秘,银行提供不了相关数据。”
“银行不能为市场监督部门提供数据,不是也就无法为我们提供数据吗?”
丁杨有种吸烟的冲动,但他只是望了望窗外。
“也许,我们可以改变这种状况。”丁杨说。
车小宁脸上肌肉扭动了一下,感兴趣地盯着丁杨:“你是想重操旧业?”
“侦查工作是相通的。”
车小宁看了看表。那是一只公安纪念表,应该已经为他忠诚地服务了十几年——粗糙笨重的钢质表链,已经磨得发光发毛。
“这两件事都请你们大队办理。好了,我现在还有急事……”
“我想去梅阳了解一下案情,也许报告上的事跟他们有关,行吗?”
丁杨望着支队长的眉毛上下跳动,心想自己的话是不是触了龙鳞。但他很想车小宁对黎政的电话做出明确的表态。
“案子交给你,怎么办是你的事。对了,丁杨,既然你认为报告上的事跟梅阳的命案有关,那你去向黎政同志报告一下,该如何配合侦查就如何配合侦查……”
这时,车小宁似乎才惊觉,自己是丁杨唯一的上级领导。他把那张打印纸递还给丁杨。
“真的?”
“你以前在网安支队,没有担任过专案侦察员,不知道主办侦察是怎么回事。这次我让你享受一下主办的自主权利。”说着,车小宁又发出几声“嗯哼”,然后点了点头。“不过,自主不是全权,如果需要动用什么手段,随时向我汇报。”
丁杨站起来,立正,敬了个标准的警礼。车小宁挥挥手,推着他一起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