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轲盯着那三个字,愣了许久。

景王朱文祯向季渊介绍了他,所以栖凤书局破格招了他这个匿名作者?

这怎么都讲不通啊……

伍梁生见唐轲木头桩子似的呆坐了许久,端起茶碗喝一口,问:“怎么?就三个字看这么半天?哪个字不认识?来,大爷我教你?”

唐轲看向伍梁生:“部长,您这消息来源靠谱么?”

“放心,能用钱买来的消息,在我这都保证靠谱!”

唐轲没想明白,景王究竟要做什么?

之前在他去铜锣巷的那条路上放满了暗卫盯着他,一心想要找到他住处,查到他真实身份,肯定就是想要找个由头治他的罪。

那为什么现在又介绍他来栖凤书局工作?

如果是想趁机在栖凤书局解决掉他,可为什么他来书局工作这么久了,一点埋伏也没有遇到?

总不可能真的良心发现想帮他?

这位王爷,该不会……是读了他的小说,原谅他了,又听说了他暗恋景王的人设,喜欢上他了?

想到这里,唐轲心里一阵恶寒,打个冷战,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抽抽了。

伍梁生拍了拍唐轲肩头,“别在这瞎想了,走了,开会。”

唐轲现在是书局中高层会议的固定参会人员,一方面是因为会议讨论的议题绝大多数是围绕他的小说来的,另一方面,是因为现在书局总部的营业额百分之八十以上来自他的书。

这一日的会议议题主要有两个:一是现在这本《风流太子美王爷》的销量持续上涨,已经接近书局内部印刷局的产能上限了,继续增长下去,书局将被迫采用限量销售模式;第二个议题是,风俗部的书架位置太过隐秘,且可放置样书数量太少,造成书局二楼长期拥堵不说,也给工作人员带来非常繁冗的额外工作量。

风凭阑坐在最上手的位置,将议题简单介绍一遍,然后鼓励大家有建议或意见都提出来、集思广益。

郭秀才冷哼道:“既然产能不足,那便限量销售好了,这种小说,根本不值得破格推广到市场上去,若是被季阁老和其他股东知道了,书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

风凭阑闻言轻颔首,只说这意见她记下了,便没有再说什么,转向唐轲:“小可先生,可有话说?”

唐轲点头,“局长,书局自己的印刷局产能不足,有没有可能将订单委托给外部印刷局,做个外包?”

风凭阑略思忖片刻,点头,沉声道:“办法倒是可行,只是……”她望向坐在角落里的伍梁生,“都城现在最大规模的印刷局,是伍家印刷局。”

唐轲闻言便跟着风凭阑将视线放在了伍梁生身上。

伍大爷家底是真厚啊……

伍梁生此时正翘着二郎腿倚在墙边喝茶,闻言转过头来,看着风凭阑,笑问:“局长想跟伍家合作?需要我牵线搭桥么?”

风凭阑盯着伍梁生,面上无甚表情,轻轻颔首,“若是伍部长可以帮忙,最好不过。”

伍梁生用力点头,看向风凭阑,“局长,你这是在求我么?你若是求我,我便答应你。”

唐轲微眯着眼,来回看着伍梁生和风凭阑,总觉得两人之间气氛有些怪异,又说不出哪里怪。

风凭阑沉默片刻,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只是眉眼看着比先前沉了些,“若是伍部长有困难,便罢了,我另遣人去伍家——”

“——不必麻烦,”伍梁生高举起手臂打断风凭阑,“我去吧,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风凭阑朝伍梁生行一礼,“那便劳烦伍部长了。”

伍梁生咧嘴笑笑,掏了掏耳朵,“局长,整日端着累不累?”

风凭阑不再理他,直接进入第二个议题。

有人提议更换风俗部的书架位置,被风凭阑直接否定了,“书架分布图需得经过所有股东审核通过方能更改,试图将风俗部书架移出,季阁老必不会同意。”

短暂沉默之后,风凭阑再次看向了唐轲。

唐轲清了清嗓子,“局长,现在的那二十个售书窗口,可以直接在窗台上摆放风俗部的小说么?”

“这怎么行!”郭秀才高声打断他,“你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文,怎可公然放在售书窗口,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为什么不行?”唐轲反问,“书局有哪条规定写了售书窗口不能放样书的?我的文现在是整个书局的销量大头,怎么就上不得台面了?”

郭秀才冷笑,看向风凭阑,“局长,那样的文放在售书窗口让所有前来购书之人看到,实在有辱书局颜面,局长三思,切莫被他教唆,做了有损声誉之事。”

风凭阑沉思片刻,道:“我是如何想不重要,一切以书局运作为重。小可先生所言有理,书局并未明文规定不可在售书窗口放置样书,且书籍本无高低贵贱之分,风俗部的小说并不比文史部的书籍低贱,小可先生此提议可行,我会尽快安排下去。”

郭秀才只觉得唐轲胡闹就罢了,如今竟连局长也跟着发疯,这研讨室实在待不下去,直接拍桌而起,摔门出去。

唐轲再三谢了局长的深明大义,散了会,伍梁生凑过来,“你那放售书窗口的骚操作,哪学的?”

唐轲咧嘴笑,“跟我们那一个大品牌某斯学的。”

“什么牌子?从未听过。”伍梁生说着,将茶水一口喝尽,“行了,我先去伍家印刷局帮你谈合作去了,你好好在这写文吧,我这趟跑腿费你给我欠着,改日请我吃饭。”

唐轲满口应下,朝伍梁生拱手一礼:“辛苦部长!”

伍梁生前脚走,唐轲后脚就把稿纸抽出来开始给他的湘儿写“情书”,直写到午饭时间,唐轲领了工作餐,正与几位同僚一道往回走,远远瞥见西边茶水间的白色衣角。

“湘儿?”

唐轲怔了怔,抬脚朝那茶水间行去,走进去才发现竟是凉珏坐在里头。

凉珏见唐轲进来,立即起身朝他躬身行一大礼。

唐轲有些尴尬地笑笑,“不必跟我行礼。”

唐轲说罢转身要撤,凉珏却在后头喊了声,“小可先生留步。”

唐轲扭头看他,“有事?”

凉珏将一本琴谱双手递过去,“小可先生之前说要改编的词曲,您最新一册更新的部分我改好了,想请小可先生过目。”

唐轲将那琴谱接过来,翻开来看了,那里头唱词的部分改得极为工整,与他的文内容也很契合,至于曲的部分,他也看不懂,便笑着点头,将谱子还给凉珏,凉珏却摆手道:“这谱子是送与先生的,先生若是想要交给其他茶馆酒楼用以传唱,直接给出去便是。”

唐轲将那谱子收了,朝凉珏感激地回了一礼,又道:“我把钱付给你吧,你需要多少?”

凉珏笑着摇头:“说了是送与先生的,不要钱。”

唐轲面色沉下来:“无缘无故为什么要送我?不收钱,这谱子你就拿回去吧,我不要了。”

凉珏有些慌张地将头低下来,嗫嚅道:“先生若当真想给我报酬,可否将您的更新给我一份?”

唐轲也不做多想,笑道:“这样也太便宜我了,我从书局把最新的几册更新都买了给你吧。”说罢转身就准备往书局内部仓库去。

凉珏上前一步拉住他手臂。

唐轲脊背瞬间绷直,遽尔抽回手臂,背在身后,警觉地看向凉珏。

凉珏讪讪然收回手,笑说:“我不想要书局售卖的印刷版,我……我想要先生的手抄版,可以么?”

唐轲看着凉珏,沉默了片刻,“我还是付钱给你吧。”说罢将钱袋拿出来,点了点,“这一袋你都拿去,够不够?”

凉珏却将双手背在身后,退后一步,摇头,“我不需要钱,我只是想要先生的手稿……”

唐轲觉得胸中有些窒闷,眉眼冷下来:“凉珏,手稿我不会给的,如果不收钱,那就麻烦把你的谱子带走。”

凉珏难掩眼中失落,犹豫半晌,伸手将钱袋接下来。

唐轲道声“告辞”,转身准备离开,凉珏又喊住他,“我下次还可以来书局给先生送曲谱么?”

唐轲想也不想回绝:“不要来了,这里影响不好,我下次通过伍梁生部长找你要谱子吧,你不必专程与我见面。”

凉珏还想要再说什么,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最终只问了句:“那我今日还能在这茶水间待着么?”

唐轲微微蹙眉,“随便你吧,这茶水间也不是我开的,不用征求我意见。”

凉珏便点头,不再言语了。

唐轲与他告辞,直接上了楼。

待到下班时间,唐轲的更新和“情书”写完,想到凉珏可能还等在茶水间,便从后门离开,准备避开他直接去马厩牵马,远远地却看到凉珏站在马厩边上堵他。

唐轲眉眼冷下来,站在原地不再靠近马厩半分。

凉珏转身看到唐轲,笑着朝他走过来,喊声“小可先生”。

唐轲面无表情朝他微微颔首,之后沉默着绕开他去牵马。

凉珏跟上去,唐轲牵马出来,看向凉珏的目光冰冷,周身杀气都漫上来。

凉珏笑容僵住,不自觉退后一步,眼底写满不知所措,“我……我只是想来与小可先生道别。”

唐轲不肯再多说什么,直接翻身上马,“告辞。”

凉珏跟在唐轲的马后又追了几步,看到转角处的一个身影方停下来。

唐轲一览缰绳,正欲策马而出,行至书局后院角门处时,看到了静静站在门口的朱文祯,慌忙勒马。

“湘儿?不是让你在山庄等我,怎么又来了书局?”

唐轲一扫先前面上阴霾,将马堪堪横在朱文祯面前,俯身下去,朝对方伸出手,“上来,我送你回去。”

朱文祯没动,站在那瞥一眼唐轲送到他眼前的手,冷着脸转身朝外去了。

唐轲又喊声“湘儿”,慌张下马追过去,“你去哪?”

朱文祯并不理他,径直往远远躲在小巷子里蹲在马车上探头朝外看的耿小波行去。

唐轲上前一步拉住他,“你生气了?”

朱文祯一把抽回手臂,“碰过那小倌的手,莫要再碰我,本公子嫌脏。”

唐轲闻言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满脸无奈,“我没有碰他……你别生气了,我跟你赔不是还不行吗?你去哪?我先送你回庄子上吧,书局人多眼杂不安全。”

朱文祯冷道:“本公子自己有马车,无须你送。”

他话音未落,直接被唐轲从身后揽着腰抱起来送上马背,挣扎两下想下去,却见唐轲已经翻身上马从后头紧紧环住他腰,调转马头往鹿鸣山庄方向去了。

朱文祯在他怀里左右扭着,愤愤道:“你放我下去,本公子不乘你的马,本公子自己有马车。”

唐轲将人揽得更紧了些,在他耳边轻笑,“湘儿那马车先前从来不都是藏在巷子里头不用的么?怎么今日突然转性了?你想坐马车,那我陪你一起坐?”

朱文祯怔了一瞬,红着脸低下头,小声道:“你、你原来都知道……”待回过神来愈发气愤了,用力扭着腰要下马,“我也不想与你一起坐马车,本公子不愿与你一道回去,你松手!”

唐轲双手环着朱文祯纤瘦的腰身,箍得更紧了,在他耳边低声道:“湘儿听话,别乱动,当心摔了,”又在他耳侧亲了亲,“我先送你回去,到了庄子上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朱文祯眼中一亮,也不再扭了,转头看唐轲,“当真?”

唐轲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张粉红猫耳面具,心头一凛,有些僵硬地笑笑,“真的。”

到了庄子上,唐轲被朱文祯拉去厢房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呵,猫耳面具那就是盘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