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远空还挂着点点星子,景王府后头的锣鼓巷口,已经大排长龙,队伍绕王府三圈,连绵不绝。

一身材精壮个子高挑的男人披着黑斗篷、兜帽罩住脸、赶着独轮小推车来到队伍最前面。

小推车里放满手抄的小书册,旁边立一告示牌,告示牌上最醒目的一行字写着:【今日份小说更新,十文钱一册,自备零钱,不设找零】

队伍立刻**起来,靠后的几人急不可耐挤上前,被排在前头的人高声训斥,两边骂起来,险些要动手。

黑斗篷男人清了清嗓子,抬手道:“今日更新的份数管够,大家莫要慌,一个个来。”

听说份数管够,队伍这才又重新排起来。

前排的几人领到册子,急不可耐蹲在墙角翻看起来,后头排队的人们抻长脖子投去羡慕的目光。

待排到后半队时,前头几人已经看完,气汹汹冲到摊主面前,晃着那小册子道:“就这?这更新得也太少了吧?看了个寂寞?退钱!”

摊主气定神闲将人推开,指着小车摊上的告示牌道:“规矩都写在上头了,书册离开摊位,概不退换。”

来寻说法的几人虽有不满,却不敢真和摊主闹翻脸,毕竟往后的更新他们还要继续追的,只得讪讪收手,却仍不甘心地朝着后头排队的人们喊:“今日的更新少得可怜,没必要买,想看的直接看我们买的就行。”

摊主被这样公然挑衅,丝毫不慌,抬起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两声,高声宣布道:“下次更新的内容,两位主角的感情戏会有重大发展,暧昧升级,但需得购买本次更新,才允许购买下次的部分。不得跳章购买,谢谢配合。”

“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告示牌上怎么没看到?”

摊主不慌不忙从兜里掏出支笔来,在告示牌最下头添上一句“不得跳章购买”,转过头,斗篷下露出一口白牙,咧嘴笑道:“现在看到了?”

“你这是霸王条款,我们不认!”

“是啊,你这不是强买强卖么?”

“诶,”摊主正了正衣摆,挺起胸膛,摆出副“吃定你”的霸道姿态,“这叫捆绑销售,不乐意买不买就是,出了巷子口右拐不送,谢谢。”

众人嘴上依旧骂骂咧咧,身体却很诚实,纷纷上前丢了铜板,很快将车摊上的书册一抢而空。

一墙之隔的王府书房里,景王朱文祯攥着最新售卖的小册子,只是看到《风流太子美王爷》这么个小说题目已经头疼欲裂,再将那小本子翻开来,看到里面内容,愈发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啪一下将书拍在案桌上。

“这是今日售卖的?”朱文祯一双深邃的眉眼此时冷似冰霜。

他的贴身侍从耿小波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回了声“是”,之后欲言又止。

朱文祯冷淡瞥他一眼,沉声道:“有话就说。”

耿小波不敢隐瞒,回道:“听买书的下人说,那摊主放出话来,说下次更新内容……”

“说!”

“下次更新内容……王爷和太子会有重大感情发展,暧昧升级。”

砰——!

耿小波话音未落,朱文祯已将案桌掀了,笔墨砚台散落一地。

耿小波眼观鼻鼻观心,恭敬跪着,大气不敢出。

“寻到那人住处了吗?”朱文祯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耿小波声音小下去:“尚、尚在查……”

锦朝律法极力保护百姓言论自由,即使贵为王公国戚,也不得因言论或文字内容而找寻常百姓的麻烦,何况这小说写明了“纯属虚构”。

因而朱文祯虽是景王,寻不到合适的罪名,也无法公然将那胆大包天的贩书摊主捉了来问话,只能暗中派人盯梢,预备先将摊主的身份查出来,再寻到对方其他把柄将人治罪。

可偏偏那摊主写的文不正经,人却非常谨慎,兜售书册时从不露脸,且每次卖完小说立即收摊,绝不在巷口多待半刻。

更令人气愤的是,这摊主脚上功夫极好,又十分懂得反追踪技巧,景王府前后派了数十人去盯梢,都在半途就将人跟丢了,至今未能查到那人的住处。

“一群废物!”

朱文祯沉着脸呵斥一声,清隽俊美的脸上布满阴霾。

王府院墙外头,唐轲顺利卖完了今日份小说更新,遣散了几个没能买到书的客人,将告示牌摘下来叠好,开始收拾空档的书摊。

一双精致的长靴出现在视线里。

唐轲头也不抬地摆摆手:“今日份更新售完了,客官三天后赶早来吧。”

唐轲话音未落,一锭金子明晃晃递到他面前,险些闪瞎了他的狗眼。

“你下一章更新,我全包了。”

一个如山涧般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唐轲抬头,透过斗篷兜帽上的黑布,看到张极为俊美的脸,那脸上一双含露杏眼微微上挑出个勾人的弧度,正紧紧盯着他斗篷下掩着的半张脸看。

唐轲顿时觉得脸上发烫,抬手将兜帽扯低了些,清了清嗓子,肃然道:“身为写手,宗旨是要让更多的人看到我所创作的内容,重在传播和传递小说的内在精神,而不是赚钱本身。你想拿一锭金子包下我后边的更新,断了我的宣传途径,显然有违我写文的初衷。所以……”

对面男人一双入鬓长眉微微挑起:“所以如何?”

“所以,得加钱。”

其实加钱这种话,不过是唐轲丢出来试探对方底线的。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这可是一锭黄金!

他一册更新卖十文钱,一锭金子够买他一千册更新了,以他现在小说的销量,不要说最新的一章,要把他接下来十章更新都包圆了也是绰绰有余的。

唐轲所谓加钱,那真的只是说说罢了。

正所谓输人不输阵,狠话先放出来,对面万一就吃那文人清高的一套,以后做个长线客户养着,岂不美哉。

就算对面翻脸了,他态度软下来认个错也没什么。

这边唐轲心思百转,就见对面那长相俊美衣着华贵的男人眉心拧在一处,思忖片刻,方开口:“好,加多少?十锭够吗?”

“……?!”

唐轲被自己口水呛住,咳了半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锭……金子?”

“嗯,”对面男人肃然点头,真就将腰间钱袋整个取下来,递到唐轲面前,“若是不够,我可以再加,只是我随身只带了十锭,若再要加,需得随我回去取——”

“——就十锭!成交!”

男人话音未落,唐轲已急不可耐将他钱袋抢了去,翻开点一遍,又将金锭子拿出来似模似样地咬一口。

望着指尖那黄澄澄的一粒金,唐轲心道,这竟是个人傻钱多的主儿,这样的宝贝送上门来,一定要牢牢把握住才是。

就听那男人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如何取货?可否告诉我你的地址?我命人上门去取。”

唐轲警惕地摆摆手:“在下地址不便告知,我写好了送您府上去吧,告诉我您的地址就行。”

“好,我在城郊鹿鸣山庄。”

唐轲一听,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现在住的小宅子就在城郊,好巧不巧就在鹿鸣山庄边上。

而鹿鸣山庄背后的主人是谁,他也很清楚。

“你是景王府的人?”唐轲透过兜帽盯着对面男人的一双眼看,想到这几日在锣鼓巷两边盯梢的那批暗卫,“不会又是景王派来找我麻烦的吧?”

“不是,”男人回得干脆,“我是真心喜欢先生的小说,才想要包下来的。”

“是么?”唐轲狐疑看他,“你叫什么?在王府做什么的?每月俸禄多少?”

“在下耿春怀,鹿鸣山庄管事,每月俸禄……恕不便相告。”

唐轲摩挲着下颌,心下思忖起来。

他之前打听过,鹿鸣山庄的管事确实叫耿春怀,听闻已经三十八岁了,眼前这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不过有钱人嘛,大多保养有方,看着显年轻也不稀奇。

王府庄子的管事,那也确实是有钱的主儿,出手阔绰也解释得通。

唐轲还在想着,就听耿春怀问:“先生还有什么问题?”

唐轲一摆手,“叫我小可就行,”小可是他的笔名,“我这小说的男主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自然知道。”

“你看这种书,你主子不管?”

“景王爷通情达理,为人豁达,不管这些。”

唐轲哂笑一声,腹诽道这位豁达的王爷现在天天派人守在他书摊边上就等着抓他呢。

“既是要去庄子上送货,还望小可先生将斗篷摘了给我看清长相,我好与你对接。”

耿春怀说着,伸手就去拉唐轲那黑色兜帽。

可他手刚要触到帽檐,忽觉指尖一阵阴风袭来,人便不自觉朝一侧倾过去,待他重新站稳回头时,唐轲已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耿春怀神色一凛,心道好快的招式,好深的内力,这人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难对付许多。

唐轲却已经嬉皮笑脸推着那独轮车往巷子外头走了,嘴上朝耿春怀喊道:“我三日后一早去你庄子上交货,我的字迹其他人学不来的,耿老板不必担心认错人。”

耿春怀目送唐轲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眉眼倏然阴沉下来。

耿小波从暗处走出来,确定四下无人,只余他安插在街头巷尾的几个侍卫,这才上前朝着扮成“耿春怀”的朱文祯恭敬抱手行礼:“王爷,怎么处置?”

朱文祯冷冷道:“将王府最精锐的一批暗卫调出来,守在鹿鸣山庄,本王倒要看看,三日后他怎么从本王手掌心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