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韶要见的不止是幽小婵,还有疯老头。

毕竟坐落于天启城正北方的神宫,三千年来,连丝隙缝都未裂开过,如今却被硬生生压垮了半丈。

虽说这半丈与疯老头毫无关系。

看着鼻青脸肿的疯老头,和一脸平静的幽小婵,神韶笑了。

“方寸山,砸死过九州无数大能,是以它砸宫墙,朕还可以理解。”

神韶看着疯老头,问道:“你一个修士,用道体砸朕的宫墙,又是哪门子道理?”

疯老头翻了翻白眼,正要讥讽两句,想了想,却笑嘻嘻道:“我是见宫墙上有只蚊子,堂堂神宫岂容这等宵小,便舍命一砸,为陛下除害。”

这邪天的爷爷,纵横九州的鬼风,拍起马屁来也忒不要脸了吧?

站立一旁的神朝官员面面相觑。

“哈!”神韶乐了,“朕敢说,如今百六十万里的宫墙之上,还有不下十万个宵小,劳烦你再去通通砸一遍吧!”

疯老头脸一板,喝道:“既知有宵小,为何不早早除之!”

神韶愣住,他却没想到看似拍马屁的疯老头,居然在这里等他。

他当然明白,所谓宵小,就是那些阴谋对付邪天的人。

若非这些人,疯老头也不会顶着无穷杀意、抱着必死之念怒闯神宫救邪天,也不会因自己突然复活发声,失控撞墙。

“闯神宫,罪无可赦,你倒教训起朕了。”

想起邪天的心思,神韶心中一黯,也懒得再理会疯老头,转而细细打量幽小婵。

幽小婵面容平静,姿色绝美,脸色却苍白得很,一双美眸怔怔痴痴盯着地面,不知魂飘何方。

邪天很有眼光。

可朕的女儿,哪里差了?

想起邪天那句儿臣拜见父皇,神韶心头又猛生冲动。

方才大笑间,他差点就说出那句酝酿了两年有余的话,但他知道,自己一旦说出,邪天绝对会走得更坚决。

“邪天,朕是真心想将姬儿托付给你,不是想用姬儿,将你拴在神朝……”

悲哀的是,他连这话都说不出来。

他毕竟是神朝神皇,就算再喜欢邪天,再重视邪天,身为神皇的底限绝对不可打破。

“邪天,你可知晓,朕喜欢你的为人,远超对你资质的看重……”

“你救了朕,救了神朝,却因朕的儿子,被逼得心生去意,从此面临八州追杀,朕心何忍……”

……

大殿内,幽小婵发呆,神韶出神,疯老头看着神韶,目光不善——你瞅着咱孙媳妇作甚?

“咳咳,”疯老头重重一咳,黑着老脸道,“陛下,老头我孙媳妇来找她男人了,你倒是要他们见上……哎哟哟,孙媳妇你怎么又吐血了!”

神韶也是一惊,却猛地想起邪天口中的道誓,心中又是开心又是难过。

开心的是,邪天与幽小婵,这一生怕是无缘喜结连理。

难过的,却也是这点。

所以,神韶决定对幽小婵温和一些。

“以后,不要砸朕的家了。”

神韶看着幽小婵,笑说一语,就要起身离去,忽而想到了什么,伸手一招,一个存放于神库中的盒子,出现在他手中。

“盒子里的东西,千年前就该送出去,可惜造化弄人……”神韶唏嘘一叹,将盒子送到了幽小婵面前,“你会用得上。”

离开偏殿,神韶站在空旷的神宫内发呆片刻,摇摇头,没有重归御花园,而是朝神殿走去。

此时,邪天也坐够了,起身朝御花园入口走去。

“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于门口,邪天恭敬抱拳一拜,等了片刻,见神风跪地垂首,毫无反应,他便迈开了右脚,还未落下,无比沙哑的声音响起。

“邪天……”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神风一动不动的身躯,轻轻一颤,从石化中解脱,随后缓缓抬头……

这张脸上,写着四个字——浓浓愧疚。

“都是孤的错……”神风凄然一笑,彷徨轻喃,“若孤坚持己见,父皇就不会这般动怒,那些太守也不会被赐死,还有六名陆仙神卫……都是孤的错啊……”

邪天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孤坚持保你,他们的逼宫就无法得逞,父皇不会杀他们,两百多位神朝三品大,大员啊,却因孤的懦弱而死……”

神风一把抓住邪天的右手,泣不成声道:“还险些害了你,孤一生的兄弟,孤,错厉害了!”

“太子殿下,如今伤心也无用,还是振作起来吧,神朝可以没有属下,却万万不能没有太子殿下。”

神风闻言,死死盯着邪天,激动问道:“邪天,你真不怪孤?”

邪天笑着点点头:“太子殿下没做错什么,属下岂敢怪罪殿下。”

“听了你这话,孤心头,总算好过一丝了……”神风自嘲笑喃,“可又有何用?父皇这次,是真生孤的气了……”

邪天叹了口气,唏嘘道:“属下没有父母,不过天下父母心,或许太子殿下去给陛下认认错,陛下就会息怒。”

“孤还有何脸面见父皇……”神风惨笑摇头,眸中满是绝望,“便跪死在此地……呵呵,即便死了,孤也无颜面去见神氏先祖……”

“陛下一定会原谅殿下的,属下先行告辞。”

告别神风,邪天渐渐远离御花园,而神风眸中的绝望,也渐渐变成了怨毒。

“神朝可以没有你,却万万不能没有孤……”

“你岂敢怪罪我……”

“向父皇认错,就会得到原谅……”

……

“神朝不能失去的,是你邪天吧!”

“你不敢怪罪孤?所以孤跪着,你陪着父皇?”

“向父皇认错?孤跪了整整两个时辰,父皇看过孤一眼么!”

……

可怨毒,又有何用?

相当于半个神皇的州运国运,被复活的神韶一抓,消失殆尽!

这种失去一切的感觉,让神风眸中的怨毒,又变成了绝望。

此刻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六年后,还能不能继承州主、神皇之位。

“父皇,父皇,哈哈,哈哈哈哈……”

神风惨笑连连,疯狂的笑声忽然一滞,随即,他狠狠给了自己两耳光……

他突然明白过来,此刻的自己,不敢怨毒,不敢绝望,又哪里敢怨气冲天的惨笑!

听到隐隐约约的惨笑声,邪天顿了顿步,朝身后御花园看去。

看不到什么,仿佛又看到了什么。

“恶心。”邪刃轻颤。

“我不觉得。”

“我是说你恶心。”

邪天有些意外。

“明知一切都是他在主导,还违心说出那些话,这不是你的作风。”

邪天笑了笑。

“你的邪帝心法才突破大境,别自作自受,小心跌破大境。”

“不会的。”

“为何?”

“我不在乎。”

邪刃沉默。

他忽然想起,邪天曾在神牢里说过这句话。

不在乎什么?

不在乎神风。

所以无视神风的举动。

所以不觉得神风恶心。

所以对神风说的那些话,也根本不是邪天的心里话,若说其中还有什么其他的存在,顶多是他心头仅剩的一丝善意表露——

而这善意,也只是对神韶的。

“看到他,我又想起了赵烨……”

想起宛州的那个疯子,邪天突然笑了出来,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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