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鼓囊着腮帮沿着笔直的树干灵活上窜, 一溜烟钻进了带着秋意的叶片当中。
蒋之睿的视线跟着那只为过冬做准备的松鼠上上下下好几趟，直到脑袋上被卷成竖筒的A4纸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他没回头前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烦我。”
蒋之睿知道身后人是谁，毕竟有用东西敲他脑袋的胆量的人大约只有他哥蒋之晟。
蒋之晟也对自己弟弟可能的反应了若指掌, 他笑了一声，双手环胸靠在桌前：“听你助理说你今天一上午光发呆了, 怎么了，都和你说了少看网上的消息, 打你电话也不接, 我还以为你晕家里了。”
美味五昨天才播完, 中间还一度邀请蒋之睿也去做节目的飞行嘉宾, 其中抱着多少搞事炒CP的心态谁都看得出来。
蒋之晟原本以为他弟弟会答应上节目, 结果没成想蒋之睿却拒绝了。拒绝的同时自己还悄默默在家里把直播几乎都看完了, 弹幕记录一拉出来全是和磕糖的观众反其道而行的。
栾亦和孟秋言蹲一起整理东西的那段，蒋之睿直接做起了邪.教劝导员。
“人家都官宣了，这种你们也磕？！太不道德了吧。”
尽管蒋之睿没有上新综艺，但最近又有他要参演一部新剧的消息流出, 网上诸多讨论声四起, 原著粉和蒋之睿粉丝以及路人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乱成了一锅粥。
虽然很快就证明了只是有心人炒作，他并不会参演, 但蒋之睿的演技还是被拉出来群嘲了一顿。
这一两天他刚好在风口浪尖上。
蒋之晟认为蒋之睿就是因此情绪不高。两人是亲兄弟，但却差了小二十岁。蒋之睿是他们爸妈老来得子，先在爷奶爸妈手里宝贝，后面在这个哥哥手里也是捧着长大。即便蒋之晟也晓得自己弟弟几斤几两, 但是他愿意在这行干, 蒋之晟也愿意帮蒋之睿铺平道路, 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只不过两人的年纪差到底摆在这儿, 中间好多道代沟, 且平时忙于工作多，蒋之晟也没把握完全了解自己弟弟的想法。
“谁看网上的消息了。”蒋之睿终于放过那只松鼠转回身来，手撑着下巴将那张俊脸歪着，脸上还是没有多少精神气，“只是觉得很无聊而已，都说了发语音就行，最烦接电话。”
他一手插兜，息屏的手机在他的指尖与衣兜的方寸地间被他转来转去的，想拿出来看，但往往拿到一半又忍不住塞回去，手机不止静音，连震动都没舍得开，能接到电话就有鬼了。
蒋之晟注意到蒋之睿的小动作，目光定格在他的手机上：“怎么了，你这个新手机烫手？”
蒋之睿松开手让手机落回兜里，欲盖弥彰地将双手都放在桌面上，没吭声。
蒋之晟才结束一个无聊的会议，暂时不想处理工作，干脆在自己弟弟面前坐下来，故意说：“你喜欢那个栾亦是不是？”
蒋之睿脸上的表情堪比吃了一条变异蚯蚓，一瞬间噼里啪啦比放烟花还精彩：“你在讲什么鬼故事啊！”
蒋之晟看他脸上的神色不似作假，本来也只是试探性一问，他笑道：“那你喜欢那个厨子？”
蒋之睿一愣，神色平静下来，手不由自主又握住了手机：“少乱说。”
但有前面的对比，这句的反驳力道显然不足。
蒋之晟知道他的性格别扭，于是只抽出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展开刚才拿进来的几页纸，不再多问。
几分钟后蒋之睿忽然出声：“那个，怎么判断我到底喜不喜欢他呢？”
蒋之晟抬眸往后靠在柔软的椅背中，挑拣着词句道：“他不在你旁边的时候你想不想他？他要是和别人在一起你难受不难受，大概这样？”
他忙于工作疏于感情，至今还是单身一人，有也是露水情缘，对这样的感情判断也没有经验。
不过这拿来应付蒋之睿已经够了。
蒋之晟实在难以不去注意蒋之睿手上掂量手机的小动作，忍不住问：“你手机放兜里要是觉得难受，不如我帮你收着。”
“不要。”蒋之睿一把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有此一问终于将手机掏了出来，顺势按亮了。
他心头突一跳，瞳仁却一下锁定了消息栏。里面自然有一堆未接未看，但蒋之睿有具体想看的目标，往下滑了滑也没见到自己想看的内容。
本来紧张的心情转向失望的松弛，他用手肘枕着下巴，解开锁屏后把消息栏的消息一个个划掉，最后点开微信想戳进某个具体的聊天框中才发现自己之前处于心虚已经把那个聊天框设置了不显示该聊天。
出于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蒋之睿从联系人列表里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再打开两人的聊天框。
最后一条消息是昨天晚上他发的，“那等明天你下飞机再聊吧。”
美味五的拍摄结束，节目组昨晚从国外飞回来，算时间今天早上就落地了，但现在已经是将近傍晚。
虽然这种结尾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客套的虚词，可是蒋之睿还是有暗暗期待过对方主动的问询。
聊天列表网上拉，近一周的时间里两人都有在聊天。不过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由蒋之睿开启的话题。
蒋之睿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琢磨着自己发出去的每一句话，感觉这不合适那没营养，一时懊恼地想要把脑袋埋到地底下以求时光倒流他什么都没讲过。
也就是蒋之睿将额头磕在桌沿快要觉得痛的时候，头顶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你比我还不会和人聊天啊，说的怎么这么干巴。”
基本都是菜品的截图，说感觉好吃之类的。虽说夸大厨大概应该这个路数，可是重复多了好像不妙吧？
蒋之睿猛然抬头对上蒋之晟光明正大偷看的视线，他一下将手机反过来盖在桌上，又恼又窘：“谁让你偷看的啊！”
“你这么摊开我以为你是故意让我帮你参谋参谋的。”
蒋之睿差点爆粗口，站起来直接要往外走，可是走到门口脚步又慢下来，回头怪不自在地问他哥：“我说的那些话题真的很无聊吗？”
“是挺无聊的。”蒋之晟诚恳道，但他随后转折，“可是这么无聊的话都基本几分钟就回复，我看他可能不觉得你无聊。”
“这样吗？‘蒋之睿还真没注意过回复的时间问题。
此时他往上面翻看了几条，发现的确如蒋之晟所说，回复最慢的是半小时，最快的是一两分钟内。
“而且这个节目不是有时差吗？”蒋之晟道。
蒋之睿才被点到，眼睛倏然睁大了。他从前都没有考虑过时差的问题，由此看来对面消息的回复速度简直能说是可圈可点了。
前面还很失落的情绪一下又逆势而起，蒋之睿退回来坐下，又开始戳手机屏幕。这一回是重新犹豫起要不要给对面发消息。
“他肯定喜欢你啊，”蒋之晟在旁鼓舞道，他是个盲目的弟吹，“小睿这么优秀，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才没有。”蒋之睿嘀咕道。
他没觉得自己很优秀，即便从小到大似乎都活在吹捧中，可是幼时起除了外表的确十分突出外，蒋之睿并没有太过人的表现。
性格的成因已经难以追根溯源，但等蒋之睿回神，他已经形成了虚张声势的性格表象。好像一只漂亮小刺猬，希望得到更多的喜欢，却又给不了讨喜的性格。
而即便他站在人造的聚光灯中央，收获了赞誉与喜欢，他的内心也并不觉得自己能与这个高度匹配。
所以像几年前的栾亦，现在的小孟，蒋之睿总是不由自主被在自己领域有真材实料的人吸引视线。但也是因为小孟，蒋之睿才明白自己之前对栾亦的那顶多叫做崇拜和好感，与喜欢不沾边。
小孟的性格比他和栾亦都成熟，由此蒋之睿更多一份无端的忐忑，总有自己满身不足的幻觉。
脑袋里的想法漫无边际地碰撞，蒋之睿看着好像没有后文的聊天框出神。
蒋之晟在旁计算：“下了飞机还得倒时差，睡了一天也很正常啊，等一下他就给你发了。”
他一边说一边自己也偷偷掏出手机来，思索着要找秘书搞到孟秋言的联系方式，侧边敲打对方一番。
“算了。”蒋之睿按掉手机站起来，“我又没有在等他发消息过来。”
话是这么说，但下一秒手机屏亮起来的瞬间蒋之睿还是立刻盯紧了。结果只是一条新闻推送，有够扫兴，以至于手机再亮起来时他都无心再看。
还是蒋之晟念出来：“晚上有空吗，我这里……”
后面的问题没有显示完全，他只得停住。
蒋之睿抬眸看向屏幕，见到发送人，瞬间像是打了鸡血。也不要叫蒋之晟再看，自己竖起手机将整个消息看完了。
是孟秋言发的，约他晚上见面。
蒋之睿几乎是秒在聊天框输入回复：“有空。”
是不是太透露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情他也没空管了，蒋之睿抓起自己的外套往外走，脚步快得仿佛是找到食物归巢的小松鼠。
几条信息来往确定了晚上见面的地点，位置在一个老小区中，是孟秋言的住址。小区楼下就有花店，蒋之睿很想去买一束花，但又怕过分正式给双方压力，把普通的见面搞得意味非凡似的。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蒋之睿的车却已经到了小区外面。他还是按捺住想下车的冲动，没有直接停车，而是在外面前后兜了几圈，差点把自己绕晕才回到原地。
时间掐得差不多，他这才给小孟去了语音。
发完语音后不免又看见上方的其他消息，蒋之睿欲盖弥彰，默默将之前那些无聊的菜品截图都给删掉了，假装自己并没有主动进行过尬聊。
没有两分钟孟秋言就出现在了小区门口。
孟秋言穿了很简单的外套，头发完全没有做发型，因而比平时看上去长一点，软服在头上。他的眉宇间可见倦色。
“定位还准吗？”他问，“这边有时候外卖员都不太好找到具体位置。”
“很好找的。”蒋之睿马上回道。
不知是他的语气还是什么，孟秋言笑了笑。
老小区的停车位规划不到位，总是车多位子少，两人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找到位置。蒋之睿本来的那点紧张感也在这段时间里面消磨掉了。
附近住的都是老人多，不担心被认出来，但蒋之睿还是压低了帽檐，快步进了楼道里。
老公房的楼道稍显逼仄，两人只能前后走。
房子外面看着很老旧，但是孟秋言打开防盗门后露出里面的样子却完全不同，里面重新装修过，看上去简单又舒适。
老公房的一居室大小有限，于是餐厅都成了厨房的一部分，东西仔仔细细被分类规整着，乍一眼很吸引人的视线。
可是第一个吸引到蒋之睿的还是厨房里的香味，锅里好像在煮东西，小火慢炖，即使开着油烟机还是有香味溢出来。
“你自便，我去厨房看看。”小孟说。
蒋之睿跟上他的步子，没有跨过厨房的分界线。厨房里不止一个锅被架在火上，电蒸锅上也亮着灯。
“家里的工具有限，本来我想约在工作室和你见面的，但那边人多眼杂，”孟秋言打开锅盖，在忽然升腾起的白雾缭绕中说道，“所以我想还是在这边比较合适。”
“晚上有聚会吗，有其他人来？”蒋之睿问。
他前面一直没想到为什么孟秋言会忽然约自己，现在有了点猜测。
然而孟秋言却摇头：“只有你。”
他举起手中的勺子示意蒋之睿靠近，等距离足够，勺子就被送到了蒋之睿唇边：“尝尝咸淡。”
“刚好。”蒋之睿却有些不懂，“那这些……”
这些食物对于两个人来说，好像有点多了。
“你不是想试试吗？”孟秋言调整了火候开关。
这句话也提醒了蒋之睿菜品多的缘由，他前面在聊天里说的那些他哥都判定无聊，自己也偷偷删去的聊天记录，原来好像并没有无聊到孟秋言。
说一百次“我不觉得无聊没营养”也不具有几道菜品一锤定音的说服力。
“我会让你觉得无聊吗？”这样总不确定的问题，在这瞬间失去了问出口的必要。
“我好饿了，”蒋之睿想将下巴靠在孟秋言的肩膀上，像小孩抱毛绒玩具一样抱住他，大约是这种当下还不能实践的想象让他的声音都多了两分撒娇的味道，“我可以全部吃完！”
就算吃不完，我还可以打包回去，让蒋之晟看看我的聊天到底无聊不无聊。而且是只让看，不让吃。
“还有两道菜今天时间不充分，而且我想你也吃不了可能会浪费，下个周末或者什么时候你还有空吗？”孟秋言的视线落在咕嘟冒泡的锅里，没有给蒋之睿压力。
如果是两分钟之前，蒋之睿大约只会支吾着说有空，但现在他犹豫着问：“这是约会吗？”
无形的安全感慢慢托住了他，叫他觉得直说无妨。
孟秋言将一个锅底的火拧灭，转眸思索着点头：“在我这边是算的。”
他看向蒋之睿，等对方回答。
“我这边也算。”蒋之睿立刻接道。
不知哪里好笑，但两人相视间就都笑了起来。
在孟秋言盛菜的间隙中，蒋之睿的视线经过孟秋言白皙的脖颈，又透过厨房的窗户看见对面单元楼中同样亮着的厨房灯。
原本不安的情绪此时不留一丝褶皱，温吞一点也没有关系。
他想，这次抱不到就抱不到吧，下次也许就可以了。还有，下次过来他会记得买一大束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