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去时,在二门处正巧迎面遇上玉菡和玉芙。

两人见了她,也都脚下一顿,神色很有些不自然,茵茵还以为她们又要说些讽刺的话,心里几乎已想好了如何应对,可她们竟害怕她似的,匆匆从她身边走过,一语不发。

茵茵纳罕,回头望了眼二人,兰香也道:“小姐,四小姐五小姐怎么了?倒像做了什么坏事。”

“她们两个聚在一处,哪一日不干坏事呢?”茵茵说着,不再管二人,领兰香往前而去……

穿过水上曲廊,茵茵缓步约定的亭子,冷风刮着她的脸,她禁不住拢了拢披肩。

此时赵伯真正坐在那亭子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他面前的酒壶,几乎空了。

茵茵入内,正要行礼,却见他仿佛没看见她似的,头也不抬,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石桌上并没有温酒器,所以他喝的是冷酒,他座下的那石墩上也没垫绒垫,寒冷的北风在亭子里呼啸穿梭,茵茵再看赵伯真,觉他今日穿的鸦青色银虎箭袖,在这冷风中,也显出一股肃杀之气,

她再不敢打招呼,也不敢近前,只愣愣站在离他两丈远处。

“过来坐,”他仍然头也没抬。

茵茵不得不踱步过去,每行一步都看一眼他的脸色,生怕他突然做出什么料之不及的举动。

然而并没有,他始终低着脑袋,看也不看她。

茵茵小心翼翼挨着石墩坐下,股下一凉,正想叫人送个坐垫来,突然这时他抬起眼,茵茵对上他的眼神,愣住了。

她还记得上回他过来,面对她时那眼中的炽热,像是烧了一把旺旺的火,然而今日,却如万里冰封的雪山,任何一个活物都能在这眼神里冻死。

赵伯真也不同她拐弯抹角,径自问:“你可是有个没有血缘的哥哥,唤作陆九思?”

茵茵面色微微一僵,“你问他做什么?”

“他现今人在哪里?”赵伯真盯着茵茵的眼睛问,那样子像在审问犯人。

茵茵道:“他回自己的家乡去了。”

赵伯真这才稍稍缓和了神色,“那你与他……兄妹感情很深?”

这话把茵茵问住了,她忖了会儿,才道:“我们不过寻常兄妹罢了。”

寻常人很难在说谎时神色不变,只要有心观察,便能发觉,赵伯真是最擅长于此,他见茵茵脸色变了又变,哼笑道:“原来如此,”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道:“失陪,”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茵茵不明所以,起身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然而等她回到秋爽斋便想明白了,才刚为何玉菡玉芙两个鬼鬼祟祟,很怕她似的,必是她们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

犹记当初,玉菡眼红她和盛芸,便故意在盛芸面前说她的身世——一个外室生的女儿,母亲还是个歌姬,以此来破坏她的姻缘。

今日想必她们故技重施了,至于说的什么,看方才赵伯真的问话,应当是说她与自己的兄长有不伦之情。

茵茵想着,赵家是体面尊贵人家,便因此不与她订婚,想必也不会在外头用不伦来抹黑她,如此,她与赵伯真的婚事作废,但自己的名声却保住了,也不影响往后嫁人,如此没甚不好。

兰香也看出来了什么,当晚茵茵躺在**,将睡未睡之时,长榻上守夜的兰香忍不住问:“小姐,今儿的事怪得很,奴婢看那赵大人对您的态度,与先前天差地别。”

茵茵阖着眼,淡淡回道:“随他罢,亲事做不成那也是天意。”

“小姐就这样随性,一点儿不可惜么?”

茵茵道:“有什么可惜的,姻缘天注定,”说着,翻了个身。

不能同所爱之人成婚才可惜,其他人,无可无不可。

果然,五日后赵家便遣了媒婆来,那媒婆同李氏说法华寺普陀大师算过了,赵伯真与茵茵八字不合,成婚不吉,因此只能罢了。

李氏心里很不自在,但仍和颜悦色地把人送走了才发作,她命人唤茵茵过来,问她前几日同赵伯真说了什么,茵茵实话实说,李氏更纳闷了。

茵茵便道:“倒是不知道在我之前,府里还有谁见过他,同他说了什么话。”

一语提醒了李氏,她立刻派人去查,后果然查得是玉菡和玉芙从中弄鬼,气极,立刻亲自登门去向赵伯真和赵夫人解释,当日赵伯真在衙署办公,没能见着,只见到赵夫人,然此番婚姻全然由赵伯真本人做主,因此再多言语也无济于事。

两家的婚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接着,李氏便着手裁撤秋爽斋的丫鬟,足足裁了一半多,因府里主事的是二房了,绿屏、绿蕉和绿翘等都有了另谋高就的心思,茵茵也不拦她们,赏了三人各五两银子,叫她们有人脉的自去寻出路,不必死守着她。

众丫鬟都言茵茵宅心仁厚,心中不舍,向茵茵拜了三拜,便收拾包袱出去了。

秋爽斋除了兰香、刘大娘和秋收,就只剩四个粗使婆子。

兰香怕茵茵不惯,包揽下许多绿翘和绿屏的活儿,日日夜夜忙得陀螺似的。

有一日,茵茵又看见她夜里在灯下做针线,很为她心酸,走过去抢了她的活儿过来,道:“兰香,我早说了你不必如此,有做不完的活儿,分我一些,大家分担着来。”

兰香伸手去抢茵茵手里那块未绣完肚兜,茵茵一藏,她没抢着,嗐了声,“活儿也要抢着做,小姐,您可是小姐,奴婢是奴婢,活儿就该奴婢做才是。”

“什么小姐,这才起个头呢,往后呀,我就同丫鬟没什么两样了,”说着,自嘲地笑了。

兰香想到这些日子来的种种,忍不住叹气:“今年的冬天,比以往可冷得多了。”

“冬天过了就是春天,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一样过,”茵茵说着,自己在罗汉榻上坐下,穿针引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