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
暴雨如注,倾泻而下的水流撞击着廊檐,发出“哗哗”的响动后跌入幽暗的院落。
一记响雷混着闪电劈来,仿若要将屋顶炸成两段。
邵明姮猛一哆嗦,倏地睁开眼睛,手指攥紧了发簪。
楹窗半开着,吱呀吱呀摇来晃去快被拍裂了似的,雨水挟着潮气涌入房内,鼻间是清凉的泥土味。
邵明姮缓缓松懈下来,胡乱抹了把脸,趿鞋走到窗边。
探身出去,水雾令她眯起眼睛,手指刚触到窗沿,忽然看见一个黑黢黢的影子,一动不动杵在廊下。
她手抖了,后脊闪过凉意,失去桎梏的楹窗啪的叩到墙上。
“是谁!”
人影朝她走来,她将簪子紧紧握着,喉咙紧致干涩。
“明恒妹妹,是我。”
明晃晃的闪电铺天盖地,将他隐于暗处的脸照的清清楚楚。
申明卓。
她如今借住申家,此人便是申家大郎,她惯唤作“哥哥”的申明卓。
三月的雨依旧森寒,邵明姮下意识往后退了步。
“明卓哥哥,你有事吗?”
申明卓的衣袍黏湿紧贴身体,面庞有几缕水流滑下,模样有些狼狈。他本就生的瘦削儒气,这般瞧着更加弱不禁风。
他艰难地咽了咽喉咙,抬起头:“我有话跟你说。”
申明卓父亲申茂曾是邵明姮父亲的辅官,两家来往颇为频繁,其妹申萝与邵明姮自幼相识,情谊深厚。
去岁年底,徐州遭叛军突袭。
宋都督迎敌之际,发现军库铁器甲胄军马皆被暗中动了手脚,宋都督分身乏术,不得以邵明姮父亲邵准率几十名士兵出城求援,然直到战斗结束,邵准都未归来。
宋都督携三子悉数战死,守城战后却被长史搜出了他通敌的书信,宋家满门抄斩。
邵准踪迹全无,邵家被以渎职治罪,邵明姮兄长流放,家产抄没。
念着闺中旧情,邵明姮得以借住申家。
桌上摆着两个薄瓷小盏,牛蒡茶已经冷透。
申明卓低头坐着,水珠一滴一滴打在脚尖,不久前申萝应该来过,她最爱喝牛蒡茶。
邵明姮去往架子床前拿外衣,她只穿了件豆绿色绸衣,布料服帖,露出来的肌肤雪腻白净,申明卓不敢多看,局促的抠着手指。
门没关,烛火摇曳着浅淡的光晕。
“若是不急,明日再说吧。”
“不!”申明卓噌的站起来,他握着拳头,两颊浮上殷红。
“明恒妹妹,我..我...”
他紧张的结巴,双眸如一团烈火,明亮炽热。
忽然,他往前走了步,脚尖抵在邵明姮脚尖,急促的呼吸打湿她的睫毛,她想躲开,申明卓一把摁住她的肩。
滚烫的手心,让邵明姮呆住。
“明恒妹妹,我会娶你的。”
素来温和的面孔变得焦躁不安,他很是慌乱,可又不敢松开,撂下这句话,连看都不敢看邵明姮,便手忙脚乱去剥她衣裳。
柔软的外衣被扯得凌乱,邵明姮死死拽住襟扣,急道:“你别这样!”
申明卓不管不顾,缠上来推搡着邵明姮往架子床走,途中推倒了凳子,高几,花瓶摔得粉碎。
邵明姮被摁在枕上,浓密的发丝瞬间铺在身下,申明卓撑在两侧,将她锁在自己的手臂间。
他喘着粗气,心虚的掀起眼皮。
桃花一样娇嫩的面庞,双眸似水,涟涟曳动,没有因为他的冒犯而愤怒。
她只静静的望着他,似乎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欺负我,明卓哥哥,你救不了我。”
话音刚落,申明卓兀的松开手至,瘦削的面孔满是震惊。
“你知道了?”申明卓猝然跌下床,他手脚并用爬起来,惊慌失措地看过去。
邵明姮拢好衣裳,沉默不语。
她住在申萝隔壁院子,只要大喊一声,申萝便能听到动静,何况门窗都开着。
申明卓只是为了让旁人都看见他们的举动,用他能想到的法子,让爹娘同意娶她。
但申茂不会应允。
因为他早就谋算好了,要把邵明姮送到别人**。
雨水冲刷着屋檐,响雷不停在屋顶碾过。
申明卓捂着脸,身影颤颤摇晃:“是我窝囊,我无能...”
院里传来脚步声,申茂一进门,便狠狠甩了申明卓一耳光,怒斥。
“畜生!”
闻声赶来的申萝惊得说不出话,她看一眼哥哥,又看一眼邵明姮,怎么也不相信文弱的哥哥会对阿恒行禽兽之举。
申明卓被撵出去,申茂也很快离开。
申萝小心翼翼拉起邵明姮的手,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安抚。
“阿恒,哥哥是不是喝醉酒了。”
“他不是这种人,他一直把你当妹妹的,对不对?”
邵明姮抱住她,点头:“对,明卓哥哥只是喝醉了。”
后半夜雨渐渐变小,邵明姮睁着眼仰躺在**,想起月前听到的谈话。
“阿萝不会同意的,明姮是她最好的朋友。”
“你当我愿意做那落井下石之徒?!年前叛乱,朝廷迟迟没有派新的都督和刺史上任,徐玠领职数月,我心里油煎一样。”
许氏压低了嗓音:“老爷的意思是,徐玠很可能接任刺史一职?”
申茂叹道:“我托人在京里打听过,多半定下来了。”
“先前咱们同邵准交好,是因为他和宋都督关系匪浅,有这两人,咱们在徐州便没甚可怕的,尽管知道他们和徐玠并不对付,至少徐玠不敢擅自使绊子。
现在局势不同了,徐玠搜出宋都督和叛党书信,呈报朝廷后获赏千金,我们必须要主动示好,才会不被针对。”
徐玠年逾四旬,与父亲一般大,后宅里养着二十几个侍妾。
邵明姮曾听人说起,徐家角门时常抬出被折磨致死的女子,死状千奇百怪,无不惨烈。
可见徐玠贪图美色,且手段残忍。
她将知道申茂的意图时,想过逃走。
收拾了衣物,拿好过所,却在踏出门槛时停住脚步。
父亲生死不明,哥哥流放岭南,邵家冤名未洗,她逃走后也只能独自苟活。
邵家出事当月,邵明姮找过不少人,即便与父亲关系亲近的好友,都对她避之若浼。
没人敢帮她查案。
她若是走了,这辈子只能隐忍偷生,眼睁睁看着父兄背着冤名,不得洗雪。
她不能走,她要留下来。
杏树在雨后愈发葱茏茂密,新开的杏花洁白若雪,偶尔有淡粉色花苞随风浮动。
龙华寺近日来香客繁多,不少是春闱登榜折返还愿的。
申萝去往最热闹的通天阁看天冠弥勒佛,邵明姮则在僻静的佛殿待着,点燃香烛,她方要跪在蒲团处祈福,忽然看见供案动了下。
接着就爬出来一个男人。
邵明姮立时退后,惊讶的看着那人。
他穿着靛青色圆领窄袖锦服,腰间荷包勾住案角,爬出来时掀翻了供案,供果点心滚了满地。
此人是徐州通判之子崔远,听闻高中三甲十四名,近日来崔大人点炮仗撒银钱,频频设宴庆祝,可谓风头无两。申萝与她提过,去崔府提亲的媒人多的要踏平门槛,崔大人喜上眉梢忙着挑选高门贵媳。
她不知道崔远缘何会藏在此处。
“邵娘子,我等你许久了。”
“你等我做什么?”
“我..我想跟你说说话,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事,心中难过,你若是不高兴可与我倾诉,别闷在心里不痛快。”
邵明姮忍不住想笑,邵家被查抄那几日,她几乎跑遍了徐州,但凡相识的,她都抱有希望,结果呢。
或是闭门不见,或是怀有不轨心思。
崔远从前也爱骑马追逐,跟那群小郎君围着她嬉闹,她从未理会过,现如今怕是也想学那些登徒子,豢养金丝雀。
人仿佛在落难时才能见到千般丑态,俊朗斯文如崔远也不能免俗。
“崔郎君能帮我查案吗?”
崔远果然变了脸,为难地支支吾吾:“这案子是圣人钦定,不好查的。”
“那郎君能为我做什么?”
邵明姮欲离开,崔远急急跟了上来,冲到前头挡在门上。
“崔郎君是要议亲的人,不该来纠缠我。”
“邵娘子,我不会娶亲的,你放心,我只喜欢你。”
他眼神真诚,后脊贴着门板,生怕邵明姮不信,“这是我贴身之物,请你收下,你要信我,我是决计不会娶除你之外的任何人的。”
他手里捧着鱼纹玉佩,恳切又热情。
邵明姮断然拒绝:“我不要。”
“为什么?”
“你根本娶不了我,却在这儿信口开河,试问你难道真的敢同崔大人坦白交代,要迎娶罪臣之女?还是你打心里就觉得,我落魄了,便可任意欺负,三两句甜言蜜语哄着住进四方小院,从此死心塌地做你的外室?”
崔远面庞惨白,却还在解释:“我没有...”
“让开。”
邵明姮侧身逃出,飞快地往申家马车停留处奔跑。
三个月里,她见过太多像崔远一样的男人,起初有多深情,被揭穿时便有多丑恶,气急败坏说的实话无非是叫她认清处境,甘愿沦落。
这日天明气朗,申萝提着裙子跑来,“阿恒,去前厅。”
“春园的吴掌柜亲自来了,要给咱们做几件春衫。”
春园是徐州最好的成衣铺子,偶尔给城里官宦人家量体裁衣,吴掌柜祖上在宫里做过掌事,后来年迈离宫,便在徐州安顿下来,经营了这家铺子。
她很快量完尺寸,收好随身箱匣。
“吴掌柜,能否提前两日将衣裳做好?”许氏笑盈盈很是客气,说话间身旁的婢女将塞了几粒碎银子的荷包塞到吴掌柜手里。
“我便紧着两位姑娘的衣裳先做,保准不耽误事儿。”
申萝倒是高兴,春园的面料做工都是上乘,往日里吴掌柜别提多忙,亲自经手的活计精致稀少,仔细算算她不过才有四五件傍身。
这回可好,给她和阿恒每人定了两套。
邵明姮回屋后,心里五味杂陈。
许氏自然不是心血**请的吴掌柜,再有半月便是徐玠的寿辰,恐怕他们夫妻两人想在寿辰上做个顺水人情,将她送给徐玠以表忠诚。
窗外杏花葳蕤盛开,日光晒不到的石缝里,迎春只剩下星星点点的暗黄。
当周遭尽是豺狼虎豹,徐玠反而成了最好的选择,她只要熬着不死,便定能从徐玠身边查到蛛丝马迹。
日子一天天临近,邵明姮愈发忐忑不安,甚至有丝丝缕缕的害怕。
然无论如何都不能回避,徐玠的生辰在她的焦躁忧虑中到来。
马车停在徐府门外,喧哗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到车内。
申萝弯腰站在车辕处,一抬头惊道:“那是谁的马车,竟能让徐大人亲迎!”
邵明姮挑开帘子,对面一队人马似乎远道而来,随行的马背上驮着箱匣货物,扈从皆手持长/枪等兵器。
最前头骑马的人身形魁梧高大,虽没穿甲胄,可举止间能看出行伍做派,身下骑得那匹马油光水亮,鬃毛顺滑,打了个响鼻。
徐玠拱手与他招呼。
那人却并不急着下来,反而目光森然地逡巡四下,在看到申家马车时,眼神倏地如利刃掷来。
申萝打了个寒颤,缩回车内,落了帘子。
“他是谁,怎凶神恶煞要吃人似的。”
邵明姮抚着胸口,再次挑开帘子。
那人已经翻身下马,与徐玠交谈。后头的马车往前行驶,徐府管家搬了脚凳躬身去请车内贵客。
车帘从外掀开,车内男子走出来,雪青色披风勾出瘦长的身形,乌黑的发,面庞很白,通身上下带着清冷华贵的气度。
“是顾家。”
邵明姮目光平静的开口,脑中涌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看这,是双替身,真的替身,各有白月光,狗子先爱而不自知,女鹅动心很晚,很晚,双c,结局顾云庭和邵明姮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