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相信云初能治好他的病, 可是他还记得她提醒他兴陵时疫的事。

当时他忙着借此事对付豫王,偶尔也会想到,兴陵□□, 只怕那个第一个发现时疫的女子已是凶多吉少。

云初知道他不想再提自己的病情,便将自己一家离开兴陵, 一路逃荒到定阳的事简单说了。

因为跟他们不熟, 云初只是挑重要的过程说了一遍,可是李茂等人完全可以想象到她一个女子, 拖着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一路逃荒是有多么的艰难凶险。

李四性急,没等听完就怒道:“那谭寅立委实不是个东西, 该斩!”

傅景胤瞟了他一眼, 李四自知失言,讪讪地低下了头。

提起兴陵,云初也想起那日她曾经请眼前的男子出面,帮忙提醒兴陵县令时疫的事。

可是结果呢, 兴陵县令不但没有采取措施防治时疫,反而叫人把她赶出兴陵。

也怪她当时思虑不周, 以为对面的人非富即贵, 可以跟兴陵县令说得上话, 结果反而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云初只能默然。

傅景胤也想起那时的情形,脸色带了几分尴尬。

“云娘子,当日在兴陵我也曾派人提醒过谭寅立,只不过……”傅景胤想要解释, 却发现没什么可说的。

如果当初他多用心几分, 哪怕他晚走几日, 谭寅立顾及有他在,想必也不会如此行事。

云娘子将一件这么重大的事托付给他,他却辜负了她的信任。

虽然谭寅立已经伏法,可是兴陵那些在时疫和□□中丧命的百姓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想到这里,傅景胤端起酒杯,郑重说道:“兴陵一事,都是我的错,还请云娘子见谅。”

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趁这个机会就跟云娘子说了,免得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请云初坐下,也是想把这句话说出来。

云初见他神情严肃,再看李茂等人震惊错愕的神色,便知道他是不会轻易给人道歉的,也知道他这番话虽不多,却是极认真的。

云初拿起酒杯沾了沾唇,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公子不必过于自责,谭县令毕竟是一县之主,要怪只怪我们人微言轻。”

按照云初的想法,她本是希望通过对方把时疫的消息传递给谭县令,但是谭县令显然没有听他的,那也怪不得对方。

就像她,虽然早早就发现了时疫,可是因为身份低微,一样改变不了什么。

看云初以为自己身份低,所以谭寅立才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傅景胤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难道他要告诉云初,他不是什么身份低微的人,而是当今大宁朝最小的皇子永王?

如果云初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更会奇怪他一个王爷为什么命令不了区区一个兴陵县令。

要是再解释下去,就要牵扯到太子和豫王之间的明争暗斗,这显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他也没必要跟云初一个不甚相熟的女子说起这些。

傅景胤只好闭上嘴,闷头喝酒。

看着云初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把傅景胤当成一个身份还不如谭寅立的普通人,李茂等人面色古怪,一时不知道该解释还是该笑,只好学着主子闷头不说话。

云初看他们都不说话,还以为她戳中了对方的痛处,只好没话找话地转移了话题。

“不知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今日是重阳节,菩提寺里的茱萸会正热闹,这位公子怎么跑到这山崖底下喝闷酒?

傅景胤既不想暴露身份,只好说道:“我们……是行商的,刚好路过定阳。”

定阳是南北商人的必经之地,对于这个借口,云初毫不怀疑。

难怪谭县令没重视对方的话,原来他们只是商人。

云初想到他们用具华贵,行事低调,原本就觉得他们非富即贵,现在知道他们是商人,更印证了心中所想。

“原来如此,那我在这里祝公子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云初端起酒杯,笑着说道。

本是再普通不过的祝福语,傅景胤听在耳中只觉得无比讽刺。

“……多谢云娘子。”傅景胤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低头将酒一饮而尽。

今日这酒他喝得真是憋闷极了!

云初想着常琳应该求过签了,怕她找不到自己会着急,略坐了坐便告辞离开。

因为这附近没有门,回去照例是李十八提了云初,送她越过了墙。

李十八把云初放在地上,问道:“不知云娘子住在哪里?若是有事,说不定还要去请云娘子呢。”

那次云初出手解决了主子的病痛,李茂和李十八等人都很认可云初的医术,如今好不容易再次遇到,自然要问个清楚,以备不时之需。

云初笑道;“现下我住在东关街,正准备开个医馆,医馆就在东关街出口不远处,你到那边一打听就知道了。”

托了常家的福,她现在在定阳也算是个知名人物了。

李十八闻言拱拱手:“恭喜恭喜,回头我们一定送上礼物,恭贺开张。”

云初忍不住失笑,说道:“开医馆可不能盼着财源广进,那不是盼着人家生病吗?”

李十八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

庙墙另一边,傅景胤听着云初和李十八的笑声阵阵,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个云娘子看起来年不过二十,却一点儿都不怕他,偏偏为着兴陵一事,他在她面前总觉得有些亏心,也不敢说实话,总是带着几分小心。

而且李茂他们都觉得她是个极好的人,说笑起来比他轻松多了。

想到这些,再看看云初刚刚坐过的位置,傅景胤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回去吧,这酒也没什么可喝的了。”他把酒杯一丢,裹了披风站起身来。

李茂等人见他面色不虞,都不敢说话,忙收拾着离开了。

傅景胤走在下山的路上,被风一吹,头脑反倒清醒了许多。

他自觉兴陵一事有亏她的托付,那趁着自己现在无事,就留在定阳找个机会帮她一把,也就算是了了这份亏欠了。

想到这一点,他心里一松,下山的脚步也轻松了许多。

云初回到观音殿前,只见常琳一个人站在一棵树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初只当她是等急了,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琳儿姐姐,劳你久等了。”云初挽起她的手臂,笑着说道,“那庙后头的山景十分好看,我一时看得忘了时间,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对不住。”

虽说这个朝代不太讲究男女大防,可云初不想过多解释,便没有告诉常琳她刚刚遇到傅景胤一行的事。

她说了好几句话,常琳似乎才回过神来。

“云儿,你回来了?”常琳手里捏着一支签纸,抬头向她笑笑。

云初一时好奇,看了看她手中的纸条,问道:“你求过签了?解过了吗?”

常琳点点头,把手中的纸条递给她看。

这纸条上头是常琳求的签文,下面是批解。

云初见上头写着一行诗,便轻声读道:“千年古镜复重圆,女再求夫男再婚;自此门庭重改换,更添福禄在儿孙。”

下面批解道:破镜重圆,下又能上,失能复得,倒又能起,问姻缘可成。

云初不会解签,看完说道:“这签文看着挺好的呀。”

常琳却像是心事重重似的,接过签文叹了口气。

“我只是觉得,什么破镜重圆,女再求夫什么的,不像是好话。”

云初知道她的心结,轻声劝道:“你求的是姻缘,这是上签,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还有福禄在儿孙,这肯定是说你能早生贵子呢。”

常琳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收起了笑容。

她回头看看那婆子离她们还有一段距离,才低声说道:“云儿,我跟你说一件事。”

云初见她神情郑重,也压低声音说道:“琳儿姐姐,你说。”

常琳咬了咬嘴唇,像是难以启齿似的,顿了顿才说道:“我……我今日好像又看到那个……那个人了。”

云初一惊,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你当真看到……他了?”

能让常琳这样扭扭捏捏不好直言的,那就只有她幻想中的夫君了。

云初想起她曾经得过的病,不知道她为什么好好的忽然又会看到那个“夫君”,下意识地就想给她把把脉,检查一下她是不是又犯了从前的毛病。

常琳握住她伸过来的手,说道:“云儿,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但是这个人是真实的。”

自从那个“夫君”离她而去之后,她已经有半个多月不曾再见过那人了,也渐渐分得清楚现实和幻觉。

常琳怕她不信,忙又说道:“真的,我也担心是我自己又犯了那个毛病,所以没敢声张,我看见他跟庙里的师父说话,师父也跟他说话了,还看到他身边还有几个小厮,那些都是真真切切的人。”

听说别人也能看到那男子,云初才松了口气。

可为了以防万一,云初还是追问道:“琳儿姐姐,方才你到底是怎么遇见他的,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什么也不要漏下。”

她要确定常琳没有犯病,而是看到了真实的人。

常琳知道云初是为了帮她,而且她自己也很想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因此听云初一问,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