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小二又转回来, 给茶壶里添了热水,又送了她们几碟子花生瓜子之类的零嘴。

云初喝了两碗热热的花茶,全哥忽然哭了起来, 云初忙抱了他起来。

这个时代可没有母婴室,她问了下小二, 小二立刻把她引到了角落处一个屏风后面, 出去后又把屏风掩得严严实实。

云初背对着屏风,解开衣襟给全哥喂奶。

许是早上喝了豆浆的缘故, 云初这会儿的奶水极好,全哥咕咚咚吃得香, 便再也不闹了。

云初正安安静静地喂奶, 忽然听到屏风外传来几个男声。

“褚兄,这边清静些,咱们就在这里小坐吧,好好说会儿话。”

“小二, 来一壶铁观音,你们店里还有什么时鲜小吃, 拣七八碟送上来。”

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衣料抖动的声音, 显然是那几个男子已经坐在了屏风外的桌旁。

既如此, 云初便不好贸然出去了,此刻全哥也吃完奶,眯起眼睛犯了困劲儿,云初便系上围襟,轻轻晃着全哥哄睡。

那几个男子自然想不到角落的屏风后居然还有人,待茶水小吃上来, 几人便闲聊起来。

他们说的是官话, 用词文绉绉的, 云初离得近,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其中那位褚兄刚被选了官,正要去上任,其他几人都是来送他的好友。

他们先说了会儿路上的行程,渐渐便聊起了时局。

“……皇上如今已有了春秋,染了些风寒便一直抱恙不起,这些日子一直是太子监国,亏得太子仁德孝悌,朝廷倒还安稳,只是褚兄此次进京还是要多加小心,咱们不是京城本地人,可不能沾染党派之争。”

“张兄所言极是,如今朝中看着还好,谁知里面的水有多深?褚兄千万记得保全自身,小心为上……”

送别能一路送到城外的,多半是至交好友,他们选了这个僻静角落,也是想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

云初听他们说的内容枯燥无味,又拖拖拉拉地不肯走,索性倚着墙壁小憩一会儿。

直到那几人说起兴陵,才吸引了云初的注意。

“……远的且不说,只说咱们隔壁的兴陵县县令谭寅立,愚兄当年在京城也是曾见过,此人虽是个同进士出身,却极擅钻营,不知怎么攀上了豫王府,不上一年的功夫就选了兴陵县令,兴陵原比咱们昌高富庶多产,算是个不可多得的肥缺,这几年却被他搞得乌烟瘴气,如今兴陵的百姓都过活不下去了!”

“正是!说起此事,小弟亦是愤懑,他在任这几年,既不修水利,亦不管治民,这次洪灾之后更是直接封了县城,全不管那些流民的死活!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兴陵这次□□,看似天灾,实则人祸!”

昌高离兴陵很近,来往的客商百姓很多,这几人均有功名在身,对兴陵的时局自然是有所了解。

“如今这事情闹得上达天听,朝廷拨了兵马封了兴陵,着令太医院派医官防治时疫,又命附近几个县城帮着赈灾救济,哼,这可都是谭寅立留下的烂摊子,倒叫旁人来替他收拾!”

听说朝廷已经命太医院派了医官,云初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她逃出来了,可是依然记挂着兴陵的时疫,也不知道李郎中他们怎么样了。

那几个人像是知道她心里所想似的,果然说起了兴陵的时疫。

“咱们县太爷倒是个处事果决的,听说兴陵□□,便直接下令封了兴陵那边的路,否则时疫和灾民涌过来,咱们昌高只怕跟兴陵一个下场!”

“谭寅立跑得倒是快,扔下兴陵没人管,我倒是听说,兴陵城里一个叫益善堂的医馆,这次一直在兴陵城内救治病患,不知是真是假?”

“小弟也听说过这个益善堂,还听说那坐馆郎中姓李,年纪不过二十余岁,医术却是极高明的!”

“不愧叫益善堂,此举果然大义、大善,非大勇者不能为之!”

文人重人重气节,在谭寅立丢了县城跑路的情形下,城中居然出现一个年轻郎中,凭一己之力救治那些得了时疫的病患,这对他们来说是极为欣赏和推崇的。

一旁的云初听他们提起李郎中,心里也不禁感叹。

果然人不可貌相,她还记得李郎中被梅郎中当众训斥却不敢回嘴的样子,没想到在危急关头,却是李郎中挺身而出。

有了李郎中这样的对照组,众人提起谭寅立更是义愤填膺。

“区区一个郎中尚且能做到这样,谭寅立身为一县父母,居然如此自私凉薄,全无半点儿仁爱之心,简直罪不容赦!”

“谭寅立自以为有豫王护着,竟然敢丢下十数万流民和时疫不管,自己先跑了,却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说起来,谭寅立也不过是豫王的一条狗罢了,这次大理寺带了谭寅立进京审问,还没等问出个子午卯酉呢,豫王倒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谭寅立弃城而逃,必要重判!”

“反倒是永王仁厚,提起如今皇上卧床抱恙,不宜见血光,不妨先关着谭寅立,待兴陵无事再做定夺。”

“永王年纪轻,又性情纯孝,一心惦记着的就是皇上和太子,哪里知道豫王那些心思?”

“是啊,谭寅立可是豫王的人,若是关得久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那豫王可怎么处?于情于理,豫王都容不得谭寅立了。”

“太子和永王还没说什么,豫王便亲自督促大理寺办案,匆匆定了罪名,次日便当街斩了谭寅立,而且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云初听得怔住了,这才几日的功夫,谭寅立居然被斩了?

谭寅立被斩首弃市,几个人倒是拍手称快,又继续说了起来。

“豫王自以为自己快刀斩乱麻,却不知他如此急切,已经落了世人的眼,若无缘故,谁会催着大理寺断案杀人?”

“经此一事,豫王那点儿心思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不过斩了谭寅立,那些官员倒是不敢再不用心了,我看才几日的功夫,兴陵那边就平静了不少,若是能就此太平下来,倒是百姓之福啊……”

听了这些话,云初心里百味杂陈。

这才过去了多久,兴陵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过如果兴陵能太平下来,他们也许就能快点儿回宋家村了。

如果宋王氏他们听说这个消息,定然十分高兴。

外面那几个男子分别在即,直说了个尽兴,才起身离去。

听得外面没声音了,云初才抱了全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戏台上已经换了一出戏,一个小旦站在台上扭扭捏捏,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宋明等三个孩子看着无趣,又围着桌子研究那个大攒盒去了,宋白氏正拦着他们不许乱动。

见云初出来,宋王氏才松了口气。

“云儿,咋去了那么久?我正想去找你呢!”

云初低声把方才听见的话跟宋王氏和宋白氏说了,婆媳两个都听住了。

“你说啥?兴陵县那个县太爷,被朝廷给砍头了?”宋白氏摸了摸脖子,只觉得怪怕的,“他不是当官的吗?也能被砍头?”

在宋白氏的眼里,官老爷都是很厉害的人物,动动手指头就能打人的板子,甚至要人的命,所以听说官老爷也会被砍头,她十分不理解。

宋王氏倒是见过些世面,比二儿媳妇明白些事理。

“这种官就该砍头!俗话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要不是他不干人事,咱们又何必出来逃荒?”宋王氏想起一路奔波苦难,不禁磨牙骂道。

接着她又想起云初说朝廷在赈灾,便关切地问道:“朝廷都来赈灾了,是不是兴陵的百姓就能有吃的,有医官给治病了?”

云初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宋王氏就先念了句佛,说道:“那等没事儿了,咱们还能回老家去了。”

宋白氏听了这话眼睛一亮,问道:“娘,那咱们现在就回去呗!”

她实在是过够了逃荒的苦日子了,一心想着回家。

宋王氏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气道:“回去?回去干啥?咱好不容易走这么远,才吃了一天饱饭,你就想回去了?回去你是有房子住,有地种,还是有粮食吃?”

宋白氏缩着脖子,想起宋家村被大水冲毁的惨状,低了头不敢再说话了。

眼见得要进八月份了,就算是朝廷接管了兴陵,十有扒九也顾不上宋家村,他们要是现在回去,既盖不成房子,也没有收成,这个冬天要咋过?

所以,就算是他们要回宋家村,最快也要明年开春才能回去了。

宋王氏想起家里那些事也是难过,三个大人一时间沉默无语。

宋阳听她们说了半天的话,早已按捺不住了,走到云初身边说道:“姑姑,啥时候才能吃那个盒子啊?”

小孩子不懂事,见她们说来说去,就是不着急开那个大攒盒,已经急得不行了。

原本沉重的气氛被宋阳一句话打破,就连宋王氏也撑不住笑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云初也不希望大家都这么伤心,顺势说道:“好啊,咱们现在就打开看看,这攒盒里面都装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