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王氏生养了四个儿子, 又养大了云初,对孩子夜啼这件事有着深刻的印象。
全哥闹了半天,这会儿好不容易舒服了, 吃了几口奶就沉沉睡了。
云初将全哥小心放下,笑道:“也不是所有孩子夜里哭都是因为腹胀, 还是要对症才行。”
想了想又说道:“全哥这毛病只怕一两天好不了, 夜里若是又哭起来,娘不用担心。”
宋王氏心疼云初, 即使在外面睡觉,夜里也惦记着她们娘仨儿, 一听见有动静就连忙爬起来看看她们有没有事。
大家天天赶路这么辛苦, 宋王氏要是再熬夜看孩子就更辛苦了,云初怕她担心,所以提前嘱咐她。
宋王氏知道云初细心,点点头说道:“好, 那夜里如果有事,你一定要叫我。”
云初答应下来, 娘俩又说了几句闲话, 便各自收拾睡下。
云初预计得不错, 到凌晨时分,全哥果然又哭闹了起来。
这次他许是疼得厉害,哭得又急又凶,啼哭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响亮。
云初给他按摩了一炷香的功夫,全哥才安静下来。
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云初想着大家可能被全哥的哭声吵醒了, 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待全哥睡熟, 她拉开帐篷, 果然见一多半的人已经起来了。
“大伙被孩子哭声吵醒了吧?真是对不住。”云初赶紧向大伙致歉。
昨日她救了一些人,又当着山匪的面出头,用粮食换下了大家的性命,接着又给大家治伤,短短一天的功夫,大家对云初已是十分敬重信服。
“没有的事,我们早就醒了。”
“看妹子说的,天都快亮了,我们也该起来收拾了。”
“没事,我们也睡得差不多了。”
不过是孩子哭声而已,大家还不至于容不下。
一旁朱家村一个少年笑道:“小孩不都会哭的吗?只要别把山匪招来就行!”
一提起山匪,大家全都沉默了。
宋月刚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就听见山匪两个字,顿时吓得一激灵,直接扑进了宋周氏怀里。
“娘,我怕!”
宋家和朱家几个孩子也都面露惊惧,葛家谨儿更是直接大哭了起来。
昨天山匪抢了他们的粮食,砍伤了他们的父亲叔叔,最后还杀了个人,这些孩子哪有不怕的?
即使是女人们想起来那情形,也是一边搂着孩子安慰,一边止不住瑟瑟发抖。
朱长顺见状,抬手使劲敲了说话那小子的脑袋一下。
“不会说话就闭嘴!看把大家伙吓的!”
那小子吐了吐舌头,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见大家几乎都是面带惧色,时刻担心山匪再来袭击,云初顿了顿,开口说道:“大家放心,他们不会再来了。”
听她语气沉稳笃定,大家都半信半疑地抬起头,目露希冀地看向云初。
他们当然也希望山匪不要来,可是云初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宋白氏是个直爽性子,向来和云初亲近,便直言问道:“妹子,你咋知道的?”
昨天几个嫂子离着粮食最近,云初挡住了山匪却没有避开她们,她们看见云初解开了袋子,却不知道云初做了什么,那时有山匪在场,她们又不能问,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云初没打算瞒着大家,直接说道:“我在粮食里加了草乌粉,也就是乌头。”
听到她的话,有的人面露茫然,有的人则是不敢置信。
朱长顺看了看云初,似乎想问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宋大庄听说过有人会用乌头泡酒,可不知道这是什么。
葛文清熟读百书,顿时眼睛一亮:“大侄女,你说的乌头,可是《本草述》里说的至毒之药?”
草乌是一味中药,可祛风除湿,散寒止痛,但是未经炮制的生草乌却有着强烈的毒性。
乌头俗称断肠草,从名字便可知道它的毒性多么猛烈,民间常用它来制造箭毒以猎射野兽。生草乌含有□□,毒性极大,常人只需服用3到4毫克就会出现各种中毒症状,甚至心跳骤停猝死。
她在粮食和肉干等食物中放了分量不小的草乌粉,那些山匪今日得了这么多粮食,回去定会大吃大喝的庆祝,即使他们暂时没吃粮食,可也一定会吃肉干,这会儿十有捌玖已经中了毒。
山中无医无药,草乌毒发得又快,那些山匪想要解毒,只怕是难上加难。
这件事,在云初准备交出粮食的时候便下了决定。
他们一行有老有小,开了这么多山路,后面还有无数跟着他们走的流民,若是留下山匪的性命,定然后患无穷。
在这个时候,对山匪的仁慈,就是对无辜百姓的残忍。
云初向葛文清点点头,说道:“葛先生果然是博览群书。”
云初向来说话不多,便有人追问葛文清乌头是什么,葛文清便细细地解释起来。
大家听说云初在粮食里下了毒,先是惊讶,随即全都拍手叫好。
“好,干得好!”
“最好让那些山匪都死绝了才好呢!”
“谁让他们抢了咱们的粮食,活该!”
大家伙辛辛苦苦背了一路的粮食,却便宜了那些山匪,所有人都心有不甘。
现在听说那些粮食都被放了毒药,都十分解气,对云初的冷静聪慧又多了一份信服。
既然知道那些山匪如今估计都死了,即便没死也是半死不活,绝不可能追上来,大家都放心不少,各自忙着找食物去了。
空地上人人都在忙碌,只有人群之外的宋刚呆呆地坐着。
茶花虽然已经死了,可是宋王氏还是不许他靠近大家,生怕他把时疫带过来。
可是宋王氏又担心他孤身一人,再像遇到山匪那样有什么危险,就叫他离大家四五米左右的距离睡下。
山林里寂静,云初和众人的话宋刚也听到了。
他只是不敢相信,看着云初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印象里的云初,是个成日不出门,沉默寡言,温顺文静的美好女子。
云初和他见过的所有乡下女子都不一样,她从不会高声说话,也不会哈哈大笑,走路也不会虎虎生风,她总是轻声细语的,即使笑也是用帕子掩着嘴,走路的时候更是莲步轻移,连裙摆都不会动一下。
在他看来,云初简直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静好。
可是现在的云初,说起自己在粮食里放了毒药,毒死那几十个山匪的样子,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似乎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宋刚想不通,云初曾经那么柔顺腼腆,怎么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他想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云初,只是莫名地觉得有些可怕。
看着云初抱起安安,柔声哄着孩子的样子,宋刚却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他忽然意识到,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云初。
这一日他们下了第一座山,开始翻第二座山。
这座山不如第一座山那么陡峭,路也好走一些,可是他们这一天依然没有爬到山头。
因为这一天下雨了。
坐在半山腰上,大家用帐篷,油布等挡住雨,一些人顶着铁锅木盆等物,还有人躲在大树下避雨。
大家看着淅淅沥沥下着雨的天空,内心喜忧参半。
喜的是洪灾之后已经一个多月没正经下过雨了,这次终于下了雨,雨后会长出更多野菜蘑菇之类的植物,他们在山上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忧的是他们才爬到一半的山,下过雨之后,山路只怕更不好走。
别的不说,只说驴子,马匹,还有葛文清父子拖着葛老太太,在泥泞的山路上前行必定十分艰难。
好在这场雨并不大,下了一个时辰左右就停了,宋大庄和朱长顺等人商量着雨后难走,不如就地休息。
山上林子密,枯叶树枝一层层覆盖着,虽然表面被淋湿了,仔细找找还能找到可以烧的干柴。
柴火不多,湿柴即使勉强烧起来也会有很大的烟雾,所以晚间大家胡乱吃了点儿粗粮面煮的糊糊就睡下了。
次日早上,云初估摸着大家伙的粮食吃得差不多了,又拿了两小袋粗粮给宋王氏送去,只说是之前行李里包着的。
云初带着两个孩子,被褥尿布衣服之类的就有好几大包,宋王氏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见有了粮食自然喜出望外,也没有深究。
如此又走了两天,越往深山走,这里人迹罕至,可吃的东西反而越多,野生的芋头,蘑菇,野果子,鸟蛋,期间猎户兄弟还打死了一条蛇,用陷阱套到了一只兔子,几个小半大子居然用弹弓打了好几只松鼠和鸟,如此再加上云初拿出来的粮食,一行人总算没饿着肚子。
云初前世常去深山采药,熟知各种植物特性,对野外生活也有丰富的经验,哪些果子,草根,野菜可以吃,她都十分清楚,也避免了大家食物中毒的可能。
如此在林中又走了三日,他们面前终于出现了一条大山谷。
听爬树那小子说看到前方不远处有村庄,大家全都精神一振。
有村庄就说明有人居住,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就能活得下去。
作者有话说:
【注】《本草述》:草乌头类,洵为至毒之药,第先圣用毒药以去病,益期于得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