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下意识就想回绝, 傅景胤却像是猜到她要说什么似的,微微笑道:“你带着这么多宝石招摇过市,我不放心, 待我办完事后就送你回家。”

云初还是摇头不肯:“要是被人看见,只怕又要有麻烦了。”

她眼看就要离开京城了, 可不想再生是非。

傅景胤拿起一旁的帷帽帮她戴上, 说道:“你戴上这个,别人就不知道是你了。”

说罢又附耳低声说道:“我也只是微服出行, 你怕什么?”

他灼热的气息隔着薄纱吹在云初脸庞上,她只觉得胸口像是忽然揣了个小兔子, 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傅景胤留个一个侍卫带话给宋王氏, 便带着云初和李茂等人出了广聚楼。

两人在广聚楼门口等了片刻,李四便赶了一架青帷马车过来,云初跟着傅景胤上了车,马车嘚嘚向前行去。

有车帘遮挡, 云初也不怕被人看见了,将帷帽撩起一条缝隙, 时不时地向窗外张望。

傅景胤看着好笑, 说道:“你看什么呢, 难道我还能拐了你去?”

云初晒然一笑,觉得自己也太过小心了,便放下了车帘。

“你要是想拐我,让李十八提了我一走就了事了,何必大费周章?”

就她这小身板,傅景胤身边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个侍卫都能把她拖走。

傅景胤想起去年重阳节在菩提寺, 李十八拎着她飞檐走壁的样子, 也不禁面露微笑。

他轻声说道:“要是能拐了你一走了之, 那倒省事了。”

云初不敢接茬,低了头装听不懂。

好在傅景胤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马车又行驶了一会儿,云初只觉得满街人声笑语都渐渐远去,明明是青天白日,马车外面却越发安静下来,只有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哒哒声,证明他们并不是在郊外的土路上。

云初忍耐住好奇,好在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云初揣度了一下路上的时间,想到他们这么短的时间肯定不会跑到城外去,那就可能是京城内的某处僻静地段。

可她下了车,看到眼前宽敞整齐的石板路,以及眼前那扇朱漆大门,还是吓了一跳。

合着他们根本没有往城外走,而是进了内城。

道路两侧都是高高的墙壁,一看这里住的就不是普通人家,更让她惊奇的是,偌大一条街上竟然只有这一座宅邸,可见这宅子是何等的庞大。

云初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大门上,却见上面空空****,显然牌匾早已被撤了下去。

眼前的大门是五间三启的屋宇式大门,门扇上镶着密密麻麻的铜门钉,云初知道古代对建筑规格有着非常严格的要求,再有钱有势的人家也不能违反规制建房,因此只看这大门,就知道住在里面的人身份非同一般。

只是不管这里的主人身份如何,现在这座府邸已经连牌匾都失去了,即使那朱漆依然鲜艳,那鎏金的铜门钉依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都掩不住其间的萧瑟冷清之意了。

云初提步上了台阶,走到大门前却站住了。

傅景胤已经率先进了大门,走了几步听身后没有脚步声,便回头望去。

云初看着傅景胤,说道:“这里是豫王府。”

她用的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傅景胤点点头,说道:“曾经是。”

只是三个字,却让云初心里一凉。

这里就是原身曾经备受屈辱的地方,即使还没有迈过门槛,她都能感觉到原身的恐惧、绝望和无助。

云初依然没有走,只是定定地看着傅景胤。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尽管不是亲身经历,可是这座宅邸对云初来说,绝对是噩梦般的回忆。

傅景胤折返到她面前,他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要微微低下头才直视她的眼睛。

“云初,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遗忘的。”

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懂,可是除了逃避,她又能做什么?

她不是没想过为原身报仇,可一想到这会要押上海家和宋家所有人的身家性命,甚至包括全哥和安安,她便放弃了。

为了报复豫王世子那个渣男而舍弃这一切,太不值得了。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性又是一回事,现在站在豫王府门口,她依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说放下,谈何容易。

傅景胤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向她伸出了一只大手。

“不必害怕,我带你进去。”

云初咬了咬嘴唇,没有去牵他的手,而是挺直腰肢,一言不发地进了大门。

看着她娇小却倔强的背影,傅景胤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豫王府占地极大,海府的宅子虽是御赐,跟王府的规格却完全无法相比,云初心里有事,也没心思看王府里的景致,只是看到每一进门都有官兵把守,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戒备森严。

那些官兵见到傅景胤,纷纷半跪行礼,连问都不问一句就打开了门,至于傅景胤身后的云初更是如同宛若未见。

穿过层层叠叠的门户,他们来到一处小院。

这院子位于王府的花园里,院外墙根处堆放着许多扫帚花锄筐子之类的用具,似是从前打理花园的仆人婆子之流存放工具和歇脚的地方,四周都是大片的空地,只能从地面上的碎石和树根上猜想当初的幽雅景致。

如今那些奇花异草等物全都被砸烂砍光了,只余空****的地面。

云初见这里杂乱无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猜测莫不是这里发生过什么争斗,才会变成这样一片白地。

傅景胤见她面露疑惑,便说道:“这些都是我让人砍光的,如此一来,就算里面的人想趁机逃出来,也寻不到藏身之处。”

云初没想到这居然是防备有人逃跑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已经猜到里面关着的人便是豫王一家,却没想到堂堂王爷居然会落到这步田地,更没想到傅景胤心思这样缜密。

想是外面的官兵已经足够多了,守着这院子的反倒只是几个粗壮婆子,见傅景胤来了,几个婆子连忙起身行礼。

傅景胤点点头,说道:“把门打开。”

婆子们却没有那些官兵那么听话,闻言互相看了看,一个胆大些的赔笑道:“里头的人只怕是得了癔症,整日里疯疯癫癫,污言秽语骂个不休,只怕冲撞了贵人……”一边说着,还一边探头探脑地看向他身后的云初。

这小娘子戴着帷帽,不知是什么人,只是看身形娇娇弱弱的,恐怕禁不住惊吓。

傅景胤却沉了脸,不耐烦地说道:“少啰嗦,开门!”

婆子不敢再说,连忙掏出钥匙打开了锁。

大门一开,一股污秽之气扑面而来,那婆子面色尴尬地说道:“那人真的疯了,只要放出来就到处乱屙乱尿的……”

早知道今日有贵人要来,她们肯定早早就打扫院子了。

傅景胤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一个婆子生怕他动怒,连忙说道:“还请贵人在那边稍坐,奴婢们这就打扫……”

“不必了。”云初忽然说道,她越过傅景胤,直接走进了院子。

方才走了这一路,她的心绪已然平静了下来。

她也想通了,既然有这个机会,她正好来看看豫王府的下场,也算是给原身的灵魂一点安慰。

至于这点儿污秽气味,着实算不得什么。

云初都进去了,傅景胤虽然脸色难看,却没说什么,也跟着进去了。

院子里墙根处堆满了各种垃圾,连剩饭菜都倒在一处,可见外面的婆子是何等的偷奸耍滑,也从侧面证明这里头的人如今的确是无人管了,连这些粗使婆子都敢如此轻慢。

因院子到处都是垃圾和杂物,越发显得十分逼仄,云初小心地迈过杂物,走到那扇破败不堪的门前。

她略停了停,便伸手推开了房门。

外头的空气虽然不好,但到底还是流通的,这屋子里却仿佛暗无天日一般,扑鼻而来的便满是腐朽霉烂的气味。

云初站了片刻,才适应了房中昏暗的光线,也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院内已经如此狭小,屋子里更是小得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房内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桌子,两张断腿的椅子,一铺只能容三四个人的小炕。

炕上的人是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男子,闭着眼睛靠在一堆破烂棉絮之中,云初定睛看去,只见炕内角落还蜷坐着一个年轻些的男子,两人虽然身着锦缎,却都是又脏又破,不知多久没有换洗过了。

这父子俩见门打开了,还以为又是那几个耀武扬威的婆子进来送食水,一时间都没动。

可他们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婆子们的嘲笑辱骂声,那年轻些的才抬头看过来。

逆着光他一时看不清,只看到门口两个人影,男人修长清雅,女子娇柔纤细,一看就不是那些粗鲁的婆子。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连滚带爬地从炕上下来了。

“小皇叔,真的是你!”一看到傅景胤,傅建寅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哇哇哭喊了起来,“小皇叔,您一定惦记着我,才来看我的是吗?呜呜呜,小皇叔,您快去跟皇祖父求求情,这样的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啊……”

想到这些日子的非人折磨,傅建寅哭得头都抬不起来,跪在地上死死抱着傅景胤的腿。

“那些人不许我出去,不给我衣裳,连送来的饭菜都是馊的!小皇叔,这样我可怎么活啊——”

傅建寅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傅景胤低头看着他涕泪横流的样子,脸庞上划过一抹无法掩饰的嫌恶。

“你母妃呢?”

傅建寅说的句句都是自己,至于他的父王母妃则是半句都不曾提起。

“母妃……?”傅建寅愣愣地看着傅景胤,忽然又哇地哭了出来,“母妃染了病,他们也不给请太医来看,连药都不给母妃喝,只拖了几日,母妃就没了……他们只拿一卷破席子就把母妃的尸身裹走了……小皇叔,我怕,我真的害怕……”

“住口!”就在这时,一个嘶哑至极的声音从房内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