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景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别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来来, 多吃点儿菜。”宋王氏真心实意地招呼他。
宋家都是没什么心眼的实诚人,见傅景胤这样的贵公子过年却回不了家, 不由得都起了怜惜之心, 对他更加热情周到了,宋大庄和宋福还极力挽留他跟他们一起守岁, 过完年再回自己的住处。
除夕之夜家家团圆,一想到景公子却留在异地他乡, 只能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除夕, 宋家人就觉得他太可怜了。
云初毫无反对的机会,只能由着宋家人将傅景胤留下。
吃过饭,大家喝着茶水说了会儿话,宋王氏就带着儿媳妇们去和面和剁馅子, 男人们则去贴剩下的福字,还要预备压岁钱, 大家零零散散地走开, 只留下傅景胤和云初等人。
全哥和安安闹了一会儿, 本来揉着眼睛犯困了,可奶娘要抱他们回去,他们又齐齐哭闹起来,非要留在云初身边。
家里人都走光了,云初又不能撂下傅景胤一个人,自己回去哄孩子睡觉, 只好抱了孩子陪着傅景胤。
宋贵这次从京城带了不少新鲜玩意, 吃过饭就拉了李茂等人去隔壁房间打马吊, 这会儿玩得正热闹,只是怕吵到傅景胤和云初,尽量压低了声音。
面前的小炉子中烤着红薯栗子等小零嘴,房间散发着暖融融的甜香味,隔壁传来隐隐约约的笑闹声和哗啦啦打牌的声音,傅景胤看着低头哄着孩子的云初,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在他的印象里,过年就是穿了沉重累赘的华贵衣裳,随着各位兄嫂姐姐等人一同进宫朝贺,年夜饭就是一大桌子冷冰冰的饭菜,守岁就是看着宫娥们载歌载舞,还有黑暗的天空上放着各种璀璨的烟花……
连那烟花都是冷的。
傅景胤默默地看着炉中的火苗,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慵懒惬意。
云初哄得两个孩子睡踏实了,抬头见傅景胤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便提起茶壶,给他面前的茶杯添了些热水。
傅景胤回过神来,才发觉他已经半天没说过话了,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便捡了根木柴,去拨火中的栗子。
云初见他笨拙的样子忍不住好笑,拿起火钳子夹了几颗栗子出来。
“这栗子不是定阳产的,是我家……我家北方亲戚寄过来的,跟这边的栗子味道不一样,景公子你尝尝,小心烫。”
傅景胤闻言微怔,云初说是北方,可定阳再往北就是京城,他就是京城的人,哪里不知道京城的栗子是什么样。
她说的北方亲戚,估计就是海家从黑水城寄过来的。
傅景胤吹了吹栗子外头的黑灰,可那栗子又小又烫,他不会剥,只好重新放下。
云初见他指尖都沾上了灰,便抽出帕子递给他,自己则捡了栗子,用炉子旁的粗布垫着,擦干了上面的炉灰,再隔着布捏开,栗子的香甜味顿时散开来。
云初把剥好的栗子肉放在茶托上,推给傅景胤。
傅景胤笑笑,说道:“看我连个栗子都剥不好,让你看笑话了。”
云初头也不抬地继续剥栗子,说道:“这有什么的,我以前也不会,学几次就会了。”
她说得轻巧,傅景胤却只觉得心里一沉。
他看着云初娴熟的动作,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看你跟宋家人……似乎不太像。”
云初手中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傅景胤。
这两个多月的接触下来,云初看得出来,傅景胤是个聪明人,她和宋家人太过不同,之前她设计的说辞瞒得过旁人,却不容易瞒过他。
只是顿了顿,她低下头,继续剥着栗子。
“哪里不像呢?是因为我说的是官话吗?”
傅景胤不置可否。
云初见他不回答,便语气轻松地说道:“也难怪你这么想,我从小身体不好,我爹娘他们到处求医问药,却一直治不好,有一年我病得快死了,正好遇到了一个云游的老道姑,她看过我,说我需得修道或者学医,才有一条活路,我爹娘没办法,只好让我跟了那道姑走,我跟着道姑师父云游四方,这才学会了一身医术……”
看着她一本正经地编瞎话,傅景胤很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定吃了很多他想象不到的苦。
“那你后来怎么嫁人了呢?”傅景胤忽然问道。
云初听了这话,眼神不由得一黯。
“这……就说来话长了。”
傅景胤似乎没看出来她不想说似的,反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左右要守岁,长夜漫漫,不如说给我听听。”
云初微怔,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这有什么好听的?你有那闲工夫,不如想想自己以后娶媳妇的事。”
经过这些日子的医治,傅景胤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云初之前猜测他因为身体不好所以耽搁了亲事,看他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这次治好病以后,估计就要说亲了。
傅景胤没想到她居然扯到自己的身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娶媳妇有什么着急的?”
他是真的不急,反正以他的身份,肯定不用发愁娶不到媳妇。
云初挑了挑眉,说道:“我连孩子都有了,那更不用着急了。”
两人互相看了看,都不禁笑出声来。
“你别多心,我就是好奇而已。”傅景胤拿起一颗晾凉的栗子,跟云初一起慢慢剥了起来,“我瞧你是个聪慧的,你爹娘对你也是言听计从,你怎么会寻了那么个……夫君,所以才想问问。”
云初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一时糊涂罢了。”
对于原身舍己救家人的行为,云初其实并不赞同,觉得原身这么做简直是昏了头了。
只是事已至此,原身也已经没了性命,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傅景胤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再多说,便说道:“既然从前是糊涂,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云初手指一抖,手劲儿一下子使岔了,指腹恰好划在了刚剥开的栗子壳上。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傅景胤下意识地站起身,连忙想拿帕子给她,结果看到她的帕子被自己染了炉灰,索性直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靠近炉火看她的伤处。
云初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胆,待想要抽回手,手腕却被他牢牢攥着,只好由着他看。
昏暗的炉火勾勒出傅景胤俊朗的侧脸,云初看着他认真地检查着自己的手,忽然觉得脸上一热,心口处怦怦直跳。
好在傅景胤只看了看,便松开了她的手。
“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好这壳不算硬,没有划破皮。”傅景胤拿起自己的茶杯,“这水是晾好的,正好给你冲冲。”
见他要亲自动手,云初连忙缩回手,说道:“我自己来。”
云初借着炉火冲洗着手指,见指腹果然没有破损,只是留下一道小小的红痕。
等洗完了,她把茶杯重新放回桌上,回过头就看见傅景胤已经把栗子都挪到自己面前,慢慢地剥了起来。
云初没再推让,她重新给傅景胤倒了热水,坐在一旁。
谁知她刚坐稳,傅景胤忽然说道:“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云初想起来他刚才问的话,才平复下来的心又不由自主地猛跳了几下。
“我……没想过。”云初含糊地说道,“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左右她是不打算嫁人了,能平平安安地守着一双儿女长大就很好了。
傅景胤却不依不饶地说道:“怎么没用?我记得你还不到二十岁,难道就这么过一辈子?”
他的声音格外低沉醇厚,似乎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云初轻声说道。
傅景胤沉默了,他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夫君……他没死呢?”
云初一个激灵,头脑瞬间清明了几分。
豫王世子?那个渣男!?
“就算他没死,我也绝不会再跟他过下去!”云初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云初不知道古代有没有这个词,但是除了这个词,她实在想不出其他词来形容了。
骂他禽兽不如,都是在侮辱禽兽。
傅景胤的脸庞藏在炉火的阴影里,声音有些模糊。
“那如果……他不是你夫君呢?”
云初错愕地看着傅景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景胤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你跟他并无夫妻之情,又何必为他……守寡?你就只当自己是遇人不淑,以后再寻个良人嫁了,不是更好吗?”
为了劝云初再嫁,傅景胤也是煞费苦心。
只可惜,云初完全不理解他的苦心。
“我又不是养不活自己和孩子,为什么要嫁人?”云初很纳闷,“还有,你为什么要劝我再嫁?”
傅景胤被噎得说不出话,幸好云初看不清他的脸色,要不然他真是尴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