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桃就在图书馆见过季明心那么一次,后来就再也没见过。
她倒是雷打不动,每晚陪梁露华散步回来,都会跑来这里看会儿书。
今天又意外碰到了英蝉。
英蝉过来帮三太找几本养生书,书架上的标签密密麻麻,她不懂,寻得眼冒金星,以桃过来帮她挑了几本。
“谢谢桃子。”英蝉把书抱在怀里,左右看了看,“桃子,你每天泡在这里不腻吗?”
“书中自有黄金屋啊。”以桃说着不腻,把刚刚放下的书又重新拿起,英蝉凑过去看了两眼,竟然还是全英文的,她不懂,问以桃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在这里环游世界。”
以桃转身从身后书架取出一本中译书来,递给英蝉,“看过吗?”
《格兰特船长的儿女》
这本还是以桃小时候看过的。
英蝉摇摇头,“好看吗?”
“感觉像是经历了一次环球航行冒险,身临其境,很真实,很刺激。”
英蝉“扑哧”笑了一声。
“笑什么呀?”以桃看着她。
英蝉小声问,“那,有没有那种小说……”
以桃脱口而出:“小黄书啊?”
声音太大,吓得英蝉立刻捂住她嘴巴,“你怎么能随便说出口啊?”
虽然这地方也不会有别人听见,但,这也太难为情了。
以桃眨着单纯无辜的大眼睛,呜呜呜道:“我……有个舍友就是写小黄书的,写的可香了……我经常读的……”
“桃子你……”英蝉脸红心跳道,“你怎么!”
以桃还在故意逗她,“你想看呀?想看我让她传给你好了,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年下还是年上?糙汉还是霸总?NP还是……”
“不要!”过了会儿,英蝉又扭扭捏捏地拽了拽以桃的袖子,“你要是想发给我也行,但千万别让三太知道。”
“怎么,三太还管这些啊?”
“不是,我怕三太告诉我妈,我妈总给三太打电话的。”
以桃知道英蝉的妈妈年轻时曾在季家做保姆,照顾了三太十几年,和三太关系非常好。
她退休回到老家后,就把自己的大女儿英蝉送来北京接替了她的工作。
其实一开始以桃不太理解身为母亲把女儿送到别人家里做佣人的做法,直到以桃从张妈口中得知她们的工资甚至比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还要高的时候,狠狠留下了羡慕的口水。
她当时还打趣过英蝉,“这么多年小金库里也攒了不少钱吧?以后打算怎么花呢?买大房子还是大戒子?”
直到现在以桃还记得英蝉当时的回答——“钱都寄给家里啦,我还有三个弟弟呢,这里管吃管住平时也用不到钱,可我弟弟们还都要上学,所以我更要努力工作才行的!”
英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可以桃只觉得心中酸酸涩涩。
这晚从图书馆回来,以桃收到了季福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红色蟹爪兰、粉丝天竺葵、紫色满天星……所有花盆里的花全都蔫了!稀里哗啦的叶子掉了一地,以桃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转天天不亮她就气醒了,趁着晨跑的时候偷偷跑进了竹林。
清晨的小院儿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晨曦中,空气里涤**着丝丝缕缕的风,青砖黛瓦的廊檐下悬着一排造型迥异的古董鸟笼,大爷似的鸟祖宗们正在里面叽叽喳喳地喊上饭。
院门没锁,以桃进来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屋门紧闭,季福也不在,大概是都还没起,以桃放轻脚步来到走廊下,仔细查看那几盆被无情轰出屋门的伤员。
她今天穿的是运动裤,短袖衫,扎了一个丸子头,全身上下很轻便,正好干活不累赘,既然来了,以桃也不耽误时间,立刻将这几盆花挪到了花圃里,挽了挽裤腿儿便开始蹲在里面干起活来。
季福打着呵欠伸着懒腰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花圃那边传来的动静,走近了一瞧,嘿,眼都亮了。
“桃子,你来啦!”
以桃刚给手边的仙指花换完新土,正拿剪刀修剪着倒挂金钟的枯枝烂叶,太阳往上爬,以桃脖颈的汗珠湿答答,她抬起手背擦了擦,头也不抬地说,
“季福哥呀,不是我说你,你记性怎么就这么差呢?这两天又没下雨,你是不是又给这些花浇水了啊?不是叮嘱过你吗,这些都是很娇气的花,跟花圃里的这些不一样,它们本来就对关照土壤的要求很严格,尤其到了夏天,根系非常脆弱,你浇了多少水啊?看,看吧,你把人家的根系都浇烂了。”
这会儿的以桃特别像个恨铁不成钢的老师,“这些花呢,一到夏天就会休眠,休眠的时候它就停止生长了,水分和营养都不吸收了呀,你怎么还要玩命浇水呢?好好好,就算你想浇水,在清晨或者榜样的时候稍微浇那么一点水就可以了,等这次我把它们救起来以后,你就管住你的手,以后少管人家,让人家躺在遮光的地方安安静静过夏天就好了。”
顿了顿,以桃又补充一句,“以后千万别再乱来了呀,再来一次就是我外婆来也救不活。”
季福忙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以桃还真是冤枉他了。
季福当时看到这幅惨状时也是吓了一跳,可转眼又看到花盆旁边东倒西歪的俩水桶,顿时就明白了。
啧啧啧,这是有人“穿”不住啊。
兰博会上几十上百万一苗拍来的传统铭品,也说造就造了。
他才不想给四爷背黑锅呢,反正四爷这会儿又不在,面子也不用留,“是四爷,四爷干的!四爷整天糊里糊涂的……估摸着是老年人爱忘事儿吧,咱就体谅体谅他。”
以桃眼看着救不活的金沙树菊扼腕叹气,那可是价值江浙沪一套房的真金白银啊,她无奈叹气,“四叔为什么不找个专门的花匠呢?”
“四爷喜净,嫌身边人多了烦。”季福伸手揪了片薄荷叶丢进嘴里嚼了嚼。
以桃看他一眼,“也是,季福哥你的一张嘴能顶十个人。”
“桃子!我没惹你吧!”季福呸了一声把嘴里的薄荷叶子吐了出来,一不小心又吐自己下巴上了,以桃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擦擦眼泪正色道,“其实我是想说,四叔人到中年,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吧?”
季福没好气道:“谁说你四叔一个人了?四爷外面的女人多着呢!”
说完一顿,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再看以桃一脸不予置评的表情,明显就是想歪了啊。
他打了两下自己这没把门的嘴,紧忙又找补了两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儿,我都懂,四叔这个年纪了,有生理需求很正常,身边没有女人才不正常。”
季福:“……”
她低头弄着手边的手花花草草,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不过我还是希望四叔能找个正经的老婆,能一起生活互相照顾的,外面的那些莺莺燕燕总归是……”
“四、四爷!”季福吓得一个激灵,腿一软连声音都抖了三抖。
季宗良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看着刚刚睡醒,头发凌乱垂在眼前,穿着整套的泅蓝色真丝睡衣,双手背在身后,气场压抑又恐怖。
清晨的竹林深处到底是有点冷的,风吹过来,他蹙眉咳嗽两声,微眯的眸子一动不动锁定季福身后一脸囧然的小姑娘——
“什么莺莺燕燕,展开说说。”
以桃舔舔嘴唇,悄咪咪看了季福一眼,SOS信号不要太明显。
季福自己还自顾不暇,这会儿也只能给她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然而以桃灵机一动,余光瞥见脚下的花花草草,当即有了主意——
“四叔,我刚刚说的是花圃里的这些呀,您瞧,莺莺燕燕的,多好看呐。”
季宗良哼了一声,连拆穿都懒得拆穿,“又来干什么了。”
又?季福在背处撇了个大嘴呸了一声。
以桃说我来看看花。
季宗良缓缓抬眸,目光悠悠扫她一眼,声音分不出喜怒,“只看花。”
季福在心里哎哟一声。幸好以桃机灵,脑瓜一转,立刻改口,“也看看您!”
以桃仔细瞧着四叔的脸色,情真意切地说:“四叔,您身子好点了吗?刚睡醒,外边天凉,要不回屋去吧?当心别闪着……”
说完便两步上前,和季福一左一右,不由分说驾着季宗良回到了屋里。
“四叔……您要是不会养花以后就别动手了,成不?放着我来就好了。”
季宗良哼道:“你还有时间来我这。”
以桃顿了顿,说了句真心话,“其实我是怕总来被人发现,我倒是没事儿,就是怕对您影响不好……”
季宗良侧目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季福把早饭端了上来,靠窗的一张实木八仙桌,几碟清粥小菜,四叔的饮食向来清淡,但是食材大都非常昂贵且不多见,地中海的菜蓟,德国白芦笋,调味则是意大利白松露,卖相往往平平无奇,实则营养价值极高。
餐具是两人份。
季福为以桃拉开椅子,正好坐在四叔对面,“桃子也没吃早饭吧?陪四叔一起吃点吧。”
“那我不客气啦。”以桃眨眨眼,请示四叔,“四叔?”
她肚子是真的饿了。
季宗良看都没看她,“我还差你这一口猫粮。”
两个人安安静静吃着早饭。
金灿灿的朝阳洒在桌子上,一半照在以桃乌黑的发顶,几缕垂落的刘海紧贴在白皙的侧颜,樱桃似的小嘴轻轻嗡合着,头顶上毛茸茸的小丸子好像镀了一层光。
季宗良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他放下调羹,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漫不经心问道,“失恋了?”
以桃一顿,同样放下调羹,表情却明显落寞几分,“没。”
季宗良语气悠悠地,几分风凉道:“可以为了事业放弃女人,这种男人本身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以桃点点头,重新拿起勺子搅拌起来,粥香四溢,她却没喝,也不说话。
好不容易都快把余墨忘了,这会儿又被勾了起来。
说不伤心是假的,不然这段时间也不会一直泡在书本里排解自己。
以桃闷闷不乐地,连四叔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都没发觉。
季宗良不咸不淡又来了一句,“四叔再给你介绍个好的。”
以桃摇摇头,“不了,不想恋爱了。”
“那也行。”季宗良拾起银筷,就近夹了筷香蕈丝尝了两口,嗯?季福今儿个手艺怎么长进了?味道不错,他嘴角微扬,语气听着也轻快不少,“女孩子本来就该以学习为主。”
以桃说:“我最近一直呆在园子里的图书馆看书,一刻也没松懈。”
“破园子有什么好呆的。”季宗良放下筷子,站起身,以桃见四叔回了卧室,不知道去干什么,几分钟后走出来,手里捏了一张银行卡,朝她招招手,“过来。”
以桃走过去。
季宗良把卡递给她,“四叔给你点零花钱,没事儿多出去玩玩。”
以桃也没拒绝,想着既然是零花钱,应该也就没多少,于是开开心心收下了。
“谢谢四叔!”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于是吃过早饭,以桃又把院子里的小花圃重新打理了一下。
季宗良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晒太阳,季福在一旁煮红茶。
打眼就能瞧见小姑娘跟只小猫似地窝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忙碌着。
那一小截雪白如玉脂般的软嫩细腰随着抬手的动作猝不及防落入他的眼帘。
季宗良眸色渐深,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若有所思转了几转。
有个很可笑念头竟然从他心头一闪而过,
年复一年的日子清苦又无趣,也或许,真该养只小猫在身边了吧。
他有趣嗤笑,可脸上的表情分明又落寞了几分。
时候不早,梁露华打电话来催,以桃谎称是出去晨跑的,这会儿一个马拉松都该回去了。
她起身掸掸身上的泥土,过去和四叔道别,“我走啦四叔。”
季宗良让她把卡收好。
以桃眯眼拍拍口袋,“那我回去了四叔?”
“走吧。”季宗良偏头咳嗽两声,又突然喊她等下。
“上次那个汤,喝着还凑合,怎么做的?有空教教季福。”
季福一脸懵逼:“四爷,教我没用,我不会啊!”
“你会什么。”季宗良骂他废物。
季福挠挠头,看向以桃,以桃鼓励他,“简单的,季福哥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要不你去拿只笔,把步骤记下来?我现在就教你。”
“行吧,那我去拿。”可还没走两步,四爷又猛地咳了起来,把季福吓了一跳,忙问四爷没事吧?
季宗良眼皮略掀,白他一眼。
季福恍然大悟!
“我哪儿会啊!”他迅速转身,朝着以桃一拍脑门,“我这人脑子蠢!手还笨!多少年了就会做那几样菜!你可别教我,教我也不会!”
“好吧。”以桃笑了笑说,“没事的四叔,以后我做就好了,您什么时候想喝便喊我一声,让季福哥提前把食材准备好就可以。”
季宗良抬抬手,“行吧,早点回去吧。”
“好,那四叔再见,季福哥再见。”
等以桃走了,季福阴阳怪气给四爷倒了杯茶,“这下您开心了?”
“我开心什么。”茶也没喝,季宗良悠悠起身,拎上鸟笼哼着小曲儿回了屋里。
季福在他身后摇了摇头。
也不知是哪个为了一己私欲动用权力给别人施压,人家老子只能含泪把自己亲儿子往非洲送。
还不开心呐。曲儿都哼上了。
装的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