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上房顶

杜鹃放轻了捶衣的动作,微笑倾听。

箫声在山村上空回**,与天籁人声和谐地交织成一片,成了春夜奏鸣曲的一部分。

杜鹃告诉林春,做木工的手上功夫可以靠练习逐步提高,但有些东西却不是靠练习就能够提高的,比如对大自然的感知能力。

她觉得林春的手艺已经上升到艺术的层次,若要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必须对身周事物形成敏锐的感知能力,意会常人意会不到的内涵,因此建议林春学吹笛。

音乐可陶冶情操,有助于净化心境,达到空灵境界。

弹琴当然也可以,可是村里没人会弹,吹笛许多人都会。

恰好任三禾会吹箫,于是林春就学了箫。

刚开始的时候,吵得四邻不安。时间一长,大家就听习惯了,每晚伴着箫声入睡。要是哪天林春没吹,有人还不习惯呢。

当然,也有那粗鄙煞风景的。

比如就有汉子道:“这娃子,哪来这好的精神,天天吹!”

他累得半死,恨不得倒头就睡。

另一人接道:“十几岁的男娃,精神能不好?大了,想媳妇了。连猫都叫春呢,别说十几岁的男娃娃了!”

若是林春听见这话,怕是要一头从房上栽下来。

虽然在这样的春夜,少年确实有些情意绵绵,但跟“猫叫春”相提并论,想必他也无法容忍。

被和“猫叫春”相提并论的不止林春一人。他才吹了一会,村子中央就遥遥传来应和声,中气十足,十分急切高亢。

这是九儿!

这小子今晚吹得可卖力了,仿佛很兴奋。

二丫见杜鹃一边轻轻捶衣裳,一边注意听曲,连搓衣裳的黄雀儿都没了声音,遂也不敢说话。

她虽然听不大懂。也大概知道箫声因为杜鹃格外欢快。

对于林春和九儿,她不是没偷偷幻想过,只是她太有自知之明了,因此从不敢奢望。

她住在林家隔壁,林春从小就把杜鹃当心尖子一样,她看得很清楚,明白就算杜鹃不嫁林春,林春也不会娶她的;至于九儿,那是林家大房最有出息的儿子。也不是她能高攀得上的。

但十几岁的少女,不可避免地要想这件事。

前些日子,就有人上门来给她提亲了。

她虽然不敢高攀林春和九儿那样的。可也有自己的期盼。只是她爹娘未必会顾及她的想法。她也没有杜鹃跟爷爷奶奶抗衡的勇气。

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她便希望杜鹃帮她。杜鹃很有主意不说,一直都很照顾她。况且那个人跟杜鹃关系也不错。

因为心中有事,二丫无法静听曲子,过一会就忍不住了。

她轻声道:“林家兄弟几个都好能干,我爹今晚还夸呢,说他们比村里许多男娃都强。还说你小宝哥哥也好。又学木匠,又学打猎;又懂事,又能干,比他爹都强呢。”

她知道杜鹃家虽然跟爷爷奶奶那边不和,她们姊妹却跟黄小宝处得不错。几年前那场大闹。黄小宝还帮他们说话呢。

杜鹃也愿意帮堂哥说好话,便轻声道:“小宝哥哥很能干的。又肯动脑子,现在做出来的东西都比我小叔做的好呢。”

二丫顿了下,很随意地问道:“你大妞姐姐出嫁都两年了,小宝也快要给你们娶嫂子了吧?你家又要出一大笔银子了。”

大妞嫁去了梨树沟。成亲的时候,黄老爹命令大儿子拿五两银子给侄女添妆。

这几年过得安静,杜鹃也懒得跟爷爷奶奶争,反正黄雀儿过几年也要成亲,到时候小叔敢不拿相应的银子添妆,她有的是法子让他们丢人,所以就如数给了。

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不愿跟外人说这事。

因此回道:“小宝哥哥娶亲怕是没那么快。相了好几头亲事都没成呢。”

二丫对杜鹃家出银子的事也不感兴趣,不过是借这事说话而已,因此杜鹃的回答正中她心意。

她低笑道:“看不出你小宝哥哥还怪挑的。”

黄雀儿接道:“谁不挑?你哥哥要不挑,前儿相看的人家怎么没成呢?”

二丫跳过自己哥哥秤砣,继续追问黄小宝选媳妇的标准:“我哥哪里挑了,那是人家瞧不上我家。你小宝哥哥可说了想找什么样的女娃呢?”

摆出一副探听八卦的样子。

杜鹃也没疑心,因为她自己也喜欢听这方面的事。

这些百姓生活就跟故事一样,听着琐碎,细品起来很有嚼头。

她就笑道:“这怎么好说呢?大概总要有些缘分吧。又是长孙媳,我爷爷奶奶选人的时候难免仔细些。”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那就是有冯氏的前车之鉴,爷爷奶奶生怕娶回来的孙媳妇跟大儿媳一样,可不是要睁大眼睛挑了。

二丫就沉默了。

不知不觉,衣裳已经洗完了,她还在发呆。

直到黄雀儿问:“二丫你洗好了?”

二丫才忙道:“洗好了。我先回去了,家里人都睡了呢。”

端起木盆急急忙忙就走了。

等她走后,黄雀儿才小声对杜鹃道:“她老问小宝干什么?是不是看上了……”

杜鹃一愣,狐疑道:“不会吧!”

黄雀儿白了她一眼,道:“怎么不会!就你傻呵呵的。”

她一直觉得杜鹃很聪明,什么都懂。等大些了,忽然发现这个妹妹其实并不是什么都懂,有时候很天真。比如刚才二丫,那小女儿的心思她一听就明白了,偏杜鹃听不出来。

她不知道。杜鹃因为心理年纪长些,心里又有了个人,哪会在意这些,不过是当闲话听罢了。若是她用心的话,就会察觉出来。

见黄雀儿说自己傻呵呵的,杜鹃忍不住笑了。

两人洗好衣裳,转身进院。

在院子里晾衣裳的时候,夏生走进来。轻声叫道:“雀儿!洗好了?”

黄雀儿点点头,道:“你还不睡,干什么?”

夏生走近她,看样子有话跟她说。

这么美妙的时刻,杜鹃不想打扰他们。反正都定亲了,又在自己院中,眼皮底下,不怕有事。因此她抬头向林家西厢房顶看去,一边挥手。

箫声立即停住。林春手一扬,一条绳索飞下来,绳头系着飞爪。挂在黄家院墙的墙头。

杜鹃伸手挽住绳索。林春在上面轻轻一带,她便踏过自家院墙的墙头、林家院墙的墙头,飞身上了林家西厢瓦面。

来到屋脊,在林春身边坐下,轻笑道:“还是上面好,一上来就觉得心胸开阔。你怎还不去练功?”

说起这个她就禁不住佩服。这孩子跟自己学习的同时,又学木匠,武功也从未丢下,早晚练习,风雨无阻。多少年如一日。

林春看着她反问道:“你又不去了?”

杜鹃毫不羞惭地说道:“不去了。我今儿累得腰酸背痛,睡觉还来不及呢。我又不想做大侠。每天早上起来练一遍就行了。”

林春听了,便望着她笑。

随着两人年岁的增长,杜鹃对林春从原先的谆谆教诲,不知不觉变成跟他商量,最近又变成常向他讨主意,有些事上甚至开始依赖。

这种变化,连杜鹃自己都没觉得。

林春一直理所当然地护着她,也没觉得。

杜鹃又问:“你下午说的茶树在哪儿?远不远?”

林春道:“很远。我们这脚程,怕也要跑四五个时辰呢。”

若不远的话,那茶树怕是早就被人发现了。

杜鹃道:“那我姐就去不了了。我带黄鹂去吧。”

她不好单独跟林春出去,黄鹂正在习武,带她去正好锻炼一番。

林春点头道:“喊九儿一块。出去一趟,怎么也要弄些好东西回来。就后天吧。那地方山高,茶叶长得慢,去早了不成。”

杜鹃点头,一边四下打量。

坐的高,看得远。

月光笼罩下的村庄,薄雾轻**,真美不可言!

静了一会,她侧头看向下面院子,夏生正拿个什么东西给黄雀儿看,低声说着话。她微笑道:“你哥弄的什么,神神秘秘的?”

林春朝下瞟了一眼,道:“石雕。他天天晚上琢磨,雕了好些天了,照着雀儿姐姐雕的。这会子拿过来,想是雕好了。”

杜鹃忍不住轻笑起来,道:“他还公私分明呢,不占用做活的时间。还是怕你爹看见了挨骂?”

林春小声道:“都不是,是怕人看见。”

杜鹃便捂着嘴偷笑。

两人虽然压低声音说话,还是对面东厢屋内的林大头发现了。

汉子望着坐在屋顶上的小女娃,嘴角直抽,竭力容忍。

也就是杜鹃,若换一个人,他只怕立刻就要跳脚臭骂了。

那可是屋顶!

女人是不能上屋顶的,不然一家子都要倒霉的!

小女娃也不成!

长得好看的小女娃也不成!

可是,这个小女娃不是一般的小女娃,是他一心想要求做儿媳妇的杜鹃。好容易她跟儿子坐在一块,又是晚上,又在这么美的月亮下,他能这么不懂眼色,破坏这一对人吗?

当然不能!

他便说服自己:杜鹃不是一般的小女娃,那是鱼娘娘救过的人,有大福气的,所以她能上房顶!

找到理由后,他便睡去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自打他见到杜鹃那日起,他就没在这丫头面前占过上风,他都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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