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初的郡国并举制度下,对县一级的人口数量有规定。
五千户的县为小县,最高长官称县长,铜印黄绶、秩六百石至五百石,拥有一万户左右的大县,最高长官称县令,铜印黑绶、秩千石至六百石,县里的人口超过万户,则需要迁徙汇总其他县的人口,在临近地方重新设县。
这项规定,尤其针对诸侯国。
因此在这个地广人稀的大环境下,汉庭中央在齐国统治下的山东半岛上,重新建立起了昔日的齐地四郡。
也就是济北郡、临淄郡、胶东郡和琅琊郡。
尤其是琅琊郡。
此地有鱼盐之利,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很是富庶,人口众多,而人口基数大,就意味着人口增长速度快,人口增长速度快,就代表着汉庭中央对这里蚕食的速度快。
只不过在刘肥的强烈抗议,以及找到了刘邦去评理的情况下,齐国保住了那座最为繁华的滨海城市,琅琊县。
嗯,就是始皇帝出海巡游,以及徐福出海寻仙,以及拥有琅琊石刻的地方。
在刘邦的调停之下,时任相国的萧何不得不退了一步,将新琅琊县的治所向北移了一下,挪到了崂山脚下的一片平原渔村。
嗯,大体就是从青岛市的西海岸新区,挪到了市南区。
于是,刘肥这才满意而归。
毕竟齐国最多的就是海岸线和港口,萧何想要,就给他好了,反正和临淄、历城(济南)的繁华相比,区区几座小渔村(青岛),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总有人会得寸进尺。
比如现如今被改名为青县的西北方向,郁郁葱葱的崂山之中,刘邦满脸懵逼的看着面前的一块石碑,睁目结舌半天才弱弱地问道:“乃公怎么觉得,这个东西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刘邦身边,被樊哙‘排挤’……准确的说是觉得和樊哙在一起不好玩,于是将指挥权甩给樊哙,美其名曰伴驾而一溜烟从北边跑过来的卢绾也瞪着眼睛问道:“是啊,这块石头不应该在琅琊吗?”
在他俩身后,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爬山的刘肥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
刘邦手指的石碑,正是承载着《琅琊石刻》的那一块。
在一双双目光汇聚而来的时候,刘盈若无其事的把脸扭到一边,吹着口哨,直到刘邦忍无可忍。
“哎哟……”
“乃公问你话呢?吹、你再吹一个乃公看看!”
刘盈捂着脑袋,在刘肥一脸大仇得报中,扁着嘴解释道:“我把琅琊台上的那块石碑搬到这里了。”
“嗯,据传说当年没有石刻镇压的时候,琅琊县的港口时有狂风骇浪,海水倒灌,但有了之后就河清海晏,所以青县这边,自然也需要石刻来镇守!”
“不光是石刻,胶州湾那边还有两头铁牛,也是为了镇住海浪……”
刘邦愣了一下,哭笑不得:“你把石刻搬到这里了,琅琊县怎么办?”
刘盈摇了摇头:“这里的不是那一块,这是个仿品,和琅琊台上那一块一样,都是我后来找高手匠人做的,绝对以假乱真,别说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海龙王了,就连爹和卢叔都没看出来吧?”
卢绾稍稍沉默,问道:“那真的呢?”
嗯,他心中其实已经有答案了,只是想要一个明确的回答。
刘盈笑眯眯地说道:“当然是已经运到了长安啊!我准备等过段时间在长安城里建一个皇家博物馆,专门展出一些有历史意义的东西。”
“比如石刻。”
“不光是《琅琊石刻》,还有《峄山石刻》、《泰山石刻》、《芝罘(fú)石刻》、《东观石刻》、《碣石石刻》以及《会稽石刻》这几种不同的碑文,尤其是《琅琊石刻》,更是有秦始皇时期的一块,和秦二世胡亥的那一块!”
“同列展出,增加旅游业绩和文化值呢……”
刘邦愣了一下,懒得对刘盈时不时说的莫名其妙的词语去深究,只是插着腰很是理直气壮地问道:“那乃公的呢?”
刘盈竖起拇指:“当然也有啦……先不告诉你,等到了开馆之后,爹你自己去看……嗯,这叫做保持神秘感!”
刘邦满是不屑的冷哼一声,背着手眺望着远处的碧海蓝天。
日过正午时,海平面上一艘巨大如同城池的风帆战舰映入眼帘,乘风破浪而来。
“这就是你说的水师旗舰?确实不小!”刘邦频频点头,突然皱皱眉头:“怎么还是黑色的旗帜?改服色的事情没有通知他们?”
卢绾走过去说道:“许是舰船位于大海,消息闭塞吧……”
刘盈摇了摇头:“不是啊,早就通知过他们了,只不过我不打算让水师舰队也悬挂赤色战旗……”
“毕竟船行海上,黑色主水德,多少讨个彩头,总归要比火德红色要吉利一些吧……”
“再说了,你们真的不觉得碧海蓝天之下,黑色舰船、黑色风帆、黑色大旗有一种莫名的浪漫吗?”
“浪漫?”刘邦笑了笑不再言语。
另一边的卢绾也做出同样表情,只是摇头说道:“随便你吧,反正你现在是皇帝了,远洋的水师也更名为皇家海军,既然是皇家,那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刘盈双手叉腰一脸傲娇。
这,就是钞能力。
如今远洋的风帆战舰越造越大,一条满编满配的艨艟巨舰动辄上亿钱,国库虽然有钱,但曹参却并不愿意每年拿出至少一半的税赋收入去造船。
反正按照曹参的推算,依靠现在的舰船数量,足够维持汉国在远洋地区的霸主地位!
至于缺乏的运力,可以通过那些飞剪船之类的商船进行补足。
所以,国库的钱还是省着,用作他途比较好。
比如铁路。
随着长九铁路的通车,所有人都看到了铁路带来的变革,以及伴随着蒸汽列车的轰鸣如潮水般奔涌的财富。
于是国内几条铁路同时开工。
比如从长安出发,通向北方燕国的长蓟铁路,从长安出发,沿着三川东海道直到大海之滨的长海铁路等等等等。
虽然有面向社会层面发行债券,但修建铁路的大头依旧要靠国库拨款。
但其实国库里大部分的钱,还是被另外一帮人拿去了。
陆军。
毕竟汉国是一个有着大陆军传统的国家,虽然北方的边防压力如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西域都护府已经把触角伸到了后世的土库曼斯坦,如今的大苑国,而西南、江南也频频对深山里的蛮族进行围剿。
因此,汉国的常备军从之前的三十万,扩编到了五十万……
再加上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每年的财政预算,第一个砍掉的就是有关海军的经费……
也因此,航行深蓝的水师就更名为了皇家海军,无论是造船还是征募的水兵,经费一律由少府掌管的皇帝私帑中调拨。
所以,这就是会有宫妃私下里诽谤刘盈为败家子的原因……
不过刘盈对此浑不在意,尤其是站在港口之中,看着一个庞然大物充满压迫感的停泊在了他面前的时候更是如此。
钱,花哪哪好!
……
辽东郡,城南校场。
鼓声隆隆,杀声震天!
樊哙站在点将台上,手中挥舞着令旗,指挥从各诸侯王国抽调来的戍卒演练阵法。
这一刻他暗自庆幸。
还好他指挥的北路军全是藩王国的军队,否则他必然会在刘邦以及刘盈面前出个大丑!
按照汉国法令,诸侯王统领的军队禁止持有火器,因此从他们那里抽调的戍卒,战术战法完全还停留在冷兵器时代。
方阵推进,近身厮杀,讲究令行禁止的同时,更加注重士兵的个人技击水平。
但汉国直属军队就完全不同。
毕竟任你功夫再高,盔甲再厚,也无力抵抗火枪火炮的轰击。
因此作战之时,需要将战线尽量展开,方便发挥火枪火炮的杀伤优势,步兵、炮兵、骑兵之间的配合作战也和从前不同。
这在无形之中,就把诸如樊哙这样的传统武将给淘汰了出去。
“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啊……刘盈诚不欺我!”
樊哙轻声长叹,浑然不顾他的年纪其实并不大,完全可以从头再来去好好学习一番。
但有些人吧,他自己懒得去奋斗,就会加倍鸡娃。
比如此刻的樊哙,就惦记着什么时候去把韩信请过来给樊伉讲课……
樊哙很清楚,相比于他,韩信是个穷鬼,又养着一大家子人,想来很容易就会为五斗米而折腰……
嗯,五斗米如果不行,就一石……
这就是韩信各种公开鄙视,表示不愿意和他这个狗屠同列之后,樊哙依旧对韩信礼敬有加的原因。
当然了,更多的还是樊哙自己心虚。
毕竟樊哙早就已经想起来了,当初鸿门宴那个被他一盾牌拍飞出去,抢了宝剑还讥讽了好几句的楚军持戟郎,就是现如今的淮阴侯……
……
辽南半岛。
初夏,本应是这里的人忙于稼穑的时候,但战争的阴霾却笼罩在了每个人的心中。
尤其是那些拖家带口,面有菜色的难民。
他们,正是被卫满派出的士兵抢走了全部的存粮,以及衣服被褥的百姓。
不过箕子朝鲜虽然困居一隅之地近千年,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多多少少还是积攒了一些生存智慧。
比如狡兔三窟。
正如电影《黑武士》里的名言。
农民最狡猾,要米不给米,要麦又说没有,其实他们都有,什么都有!掀开地板看看,不在地下就在储物室,一定会发现很多东西,米、盐、豆、酒……到山谷深处去看看,有隐蔽的稻田。
所以,当抢掠一番心满意足离开的士兵消失不见后,他们从远离村子的山洞里,找出了藏匿其中的布料、粮食、盐巴,然后拖家带口的开始逃难。
向北,北方的燕国打工。
他们早就听说过了,北方的燕国极其富庶,有辽阔无边的农庄、永远缺人的伐木场,还有可以容纳上万人工作的超大作坊!
苍天呐!
上万人聚在一起,每天要吃掉多少野菜窝窝头啊……
向北迁徙的男男女女,不停吞咽着口水,想象着野菜窝窝头配海带汤的美味,艰难跋涉。
而另外一帮人,则选择了向南迁徙。
南方虽然也很阴冷,但听说平原很多,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种地,重要的是那里是辰国,是一个松松散散的部族联盟国家。
众所周知,在这种国家里不存在税收的问题。
因为要么一粒粮食都不交,要么就交出全部的粮食,以及自己的身体……
所以向南迁徙的人,大多都是相对富裕,每天至少能吃一顿饭的人家,虽然个头不高,但有把子力气。
武装乞活,这就是他们全部的诉求。
……
王险城。
卫满沿着城墙从东到西,从北到南,从西到东,从南到北的走了一圈,最终驻足在城楼之上,眺望着从城边奔流而过的浿水缓缓点头。
成了。
固若金汤!
汉军最大的失算,就在于他们的自高自大,自诩礼仪之邦!
开战之前,还需要发布檄文,递交战书。
迂腐!
难道汉国的那个小皇帝,不知道什么叫做兵贵神速,兵者诡道也?
如此看来,汉国不过如此!
卫满冷笑一声,尤其是回过头来,看着藏在高大城墙之后的一排投石机,更是充满了战胜汉国的信心!
这些被称为重力投石机的大家伙,是他在燕王臧荼麾下时学到的。
他藏了足足二十多年,为的就是夺取国家之后,再打造出来为己所用!
箕准那个老娘真的以为把她自己脱光了卷成卷饼,送到自己**,自己就会拿箕准当成亲儿子看待了?
天真!
不过如今细想想,确实颇有几分遗憾。
那老女人虽然上了年纪,但其实别有一番风韵,只可惜兵变的时候,老女人没在城中,否则把她留下来继续受用也是极好的……
残月初升,卫满站在城头之上,想到将要在这里战胜汉国,逼迫汉人同意自己成为对方的藩属国,并且将那个老女人交出来的条件……
于是,卫满顿时血脉偾张,猛然解开衣袍,扯掉犊鼻裤,一根豆芽斜指向天……
……
琅琊郡,青县码头。
远处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港口之中一队队汉军甲士正在陆续登船。
虽然他们的脸上满是忧愁……
刘盈统领的主力军队,是来自关中的一万甲骑,他们格外擅长险道倾仄,且驰且射的战法,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怕水。
他们在哆哆嗦嗦中自嘲不已。
黄土高原上长大的汉子,平日里看见个澡盆子都晕的不行,如今真是出息了,居然要登船跨海作战……
那可是大海啊,烟波浩渺,其中还有那些比房子小不了太多的大鱼!
虽然皇帝说鲸鱼不是鱼,但搞笑了,以为他们傻吗?
水里游的不是鱼是什么?
狗吗?
无声的吐槽中,关中汉子们规规矩矩的牵着马登上大船,在一直翻他们白眼的楼船士指引下,走入乌漆墨黑的船舱。
这里,就是他们接下来要居住的地方。
“哼,还算这帮脸上长鳃的家伙有良心,早早在地上打了洞,固定有铁环和铁链……”
“是吗?那等下出海了之后,我就把自己拴在上面……”
“那边的,给马屁股上挂上屁股帘,要是让马拉船板上了,我就让你把地舔干净!”
……
芒砀山号。
甲板上,穿着黑色海魂衫的楼船士忙忙碌碌,升起比船体还要宽广许多的船帆,按照舰长的命令调整角度,使得无论海风从哪个方向刮来,都能用作大船前进的动力。
刘盈站在船艏,身上黼黻迎风飘飘,轻叹摇头。
早知道应该随便从后宫里带个女人出来的,这样大船出海之后,不就能站在船头COS一下杰克和肉丝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果断否决了上一个念头。
不吉利。
“呸呸呸……”
“你干嘛……哎哟……”
张不疑满脸委屈的擦着脸上的口水,一脸嫌弃的怒视刘盈。
刘盈转过头,权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地问道:“你不在关中待着,跑来这里干嘛?”
张不疑摇头说道:“芷阳说你最狡猾了,让我过来监督你兑现诺言,免得这一次又被你骗了……”
“又?”刘盈满脸愤愤,大声指责:“你摸着你那没有的良心好好想想,我阿姊从我这里划拉走了多少好东西?不就是几匹马,至于专门派人过来?”
“三十匹。”张不疑指正,旋即笑着说道:“芷阳说是让我监督你,其实是让我来保护你,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弟弟……”
刘盈愣了一下,有些感动但不多,板着脸说道:“朕千乘万骑,用得着你保护?退一万步,你平心而论,真到了出事的时候,咱俩究竟谁保护谁啊?”
张不疑愣住,兀自嘴硬:“都是两个肩膀上扛着一个脑袋,谁比谁差啊!上次我没有准备好,要是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输!”
在他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沛泗口音。
“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一瞬间,张不疑如同老鼠见了猫般猛地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转过身躬身行礼:“见过太上皇……”
“太上皇?”刘邦越发不满,指责道:“子房一世英豪,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小时候我看你也算是聪颖机敏,怎么长大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废话不是,他小时候还没娶你女儿……刘盈撇撇嘴无声吐槽。
刘邦还在输出:“该说你是光长个头不长本事?还是一把年纪活在狗身上了……”
“差不多得了……”刘盈终于忍不住出来打圆场:“我阿姊一句话,人家张不疑千里迢迢的从关中跑到琅琊,没功劳还没苦劳?至于叨逼叨个没完?”
刘邦愣了一下,眉毛竖起:“小兔崽子反了你了!怎么,你以为船上乃公站不稳,就真的追不上你了?”
试试……刘盈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笑眯眯地说道:“关中有句老话,叫做女婿半个儿,爹你也说过上阵父子兵,如今看来,果然一语成谶了……”
“那是!乃公提三尺剑取天下,还能没点天命在身上?”刘邦满是得意的挺起肚子。
在张不疑的如释重负中,刘盈对着刘邦竖起拇指,旋即慢慢走过去,半是依偎半是搀扶着刘邦,指着远处的大海说道:“到底是近海,海水还是不够清澈,我听楼船士们说如果离海岸更远一点,海水碧蓝一片,即便是这种艨艟巨舰也如一叶扁舟,着实让人感到畏惧又向往……”
刘邦沉默片刻,喟然长叹:“再向往,也和乃公无关喽……到未知的地方探寻这件事,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
刘盈嘿嘿一笑:“别说这种丧气话,爹你虽然没有探寻的力量,但你可以坐享其成啊!就像是龟兹王孝敬我的那几个西域舞娘,还不是被爹你要走了……”
这也是能说的吗?乖乖……张不疑瞪大眼睛,想要悄悄溜走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角度。
刘邦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不停嘀咕着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看到的事情就是什么颜色,他老人家行得正坐得端,观听歌舞只是单纯在欣赏美……
刘盈对此并不质疑,毕竟少府库藏的虎鞭酒全是新的,一瓶陈年的都没有……
刘邦嘀咕了一会,猛然醒悟这件事情他早就和吕雉掰扯清楚了,恨恨的横了刘盈一眼,准备等什么再以他戴帽子为由揍他一顿。
于是刘邦心情顿时大好,眼睛滴溜溜在甲板上乱看,直到他看到了一个被油布包裹的大家伙。
“这么大?”
“对呀……”刘盈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旋即和愣了一下的刘邦相互看着对方,嘿嘿的笑了两声。
“嗯,这一船的十八磅舰炮,就是我给卫满准备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