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郡,芍陂。
这里是春秋时楚相孙叔敖主持修建的水利工程,后来经过历代楚王和秦始皇,以及淮南王英布的扩建,灌田万顷,实现了当年孙叔敖所说的钟天地之爱,收九泽之利,以殷润国家,家富人喜。
不过如今处于战时,这里虽然没有什么流民,但百姓也大多都藏在了家里,因此田野之上空空****,本应处于灌溉期的秧苗也被正午的阳光下晒得有些发蔫。
刘盈策马行进在田野之间的涂道上,身后跟着上万骑兵,甲光向日,耀武扬威,只是他本人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在不断地骂骂咧咧。
老家伙们都躲在后面喝酒打牌吹牛逼,于是当先锋收降沿途县城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嗯,主要是渡过淮水之后不打仗了,诸如樊哙等人见到没有战功可拿,所以就乐得逍遥,跟在刘邦身边做了咸鱼。
因此此刻陪在刘盈身边的,就只有被勒令骑马减肥的刘肥,以及有求于刘盈,所以满脸谄媚的张不疑……
刘盈虽然在烈日下骂骂咧咧,但其实却觉得格外有趣。
他把脸向左扭过去,看到的就是横眉冷目的刘肥,然后扭向右边,就是喜笑颜开的张不疑……
左一下,右一下,有趣极了……
“大哥,咱们打个赌吧。”
刘盈闲极无聊,主动和想要和他聊聊,但一脸傲娇的刘肥搭话。
刘肥就坡下驴,瓮声瓮气:“赌什么?”
刘盈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淮南国都城,六县,扬起马鞭说道:“赌六县会不会不战而降。”
刘肥点点头:“好,我跟你赌了!”
刘盈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有些好奇问道:“大哥你就不问问怎么赌?赌什么?”
刘肥斜他一眼:“我赌英布坚守六县,和我军在城下决战!”
张不疑凑过来问道:“何以见得?”
看到刘盈也是一脸征询的神情,刘肥有些傲娇的扬起脸:“别以为我不知道,英布据说仿制了一些火炮,此前垓下决战的时候他没有拿出来用,想来就是准备在六县做最终决战的时候用!”
“而且六县是淮南国的都城,城高池深,甲兵数万,淮南国这些年的府库财物尽数囤积在此!我要是英布,也会在这里和汉军决战!”
“精彩,实在是精彩!”刘盈啪啪啪的拍着手,旋即瞪了一眼张不疑:“愣着干嘛,鼓掌啊!”
张不疑本想不理,但他有求于刘盈,不得不老老实实鼓掌。
刘肥瞬间变得越发膨胀,一脸自己从前的淳朴只是在扮猪吃虎的神情,补充说道:“老三你奸似鬼,可我也不傻!你非要带上的这几十门火炮,不就是为了攻克六县做的准备?”
我要说只是为了验证一下骑兵炮骡马化行军的速度,你应该不信……刘盈面不改色的竖了竖拇指,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赌六县不战而降,我军延续这一路而来的兵不血刃!”
刘肥面色不豫:“老三,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判断?”
刘盈摊开双手,一脸委屈:“大哥你有点脑子好不好,是你说你赌英布将要在六县和我军决战,那我能赌什么?我只能说赌六县不战而降……”
张不疑憋笑,插过来说道:“好了,我当见证人……那么问题来了,赌注是什么?”
二十个县……刘盈美好的设想了一下,但旋即摇摇头,将这个不靠谱的赌注抛之脑后。
毕竟土地乃国之公器,他们私下里拿来当赌注,单不说作不作数,只怕刘邦知道了,他和刘肥谁也落不了好,一顿打是跑不掉的!
于是在刘肥征询的目光中,刘盈心中灵光一闪,笑呵呵地说道:“跳山羊吧。我若是赢了,大哥你就趴下来,我从你背上跳过去,如果我输了,你就从我背上跳过去!”
刘肥想了想,正想点头答应,但张不疑却凑过来说道:“老三,我劝你想好咯,大哥那体重可不轻,他要是赢了,分分钟压死你!”
一瞬间,张不疑在刘肥心中评的齐王肥最讨厌人名单中的排名直线上升,仅次于刘盈,位列刘如意之上……
……
六县,北门。
两丈多高的城头上飘**着一面硕大的汉军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道路左侧,跪着的是一大堆因为英布突然消失,而变得茫然失措的文武官吏,当汉军迤逦而来时,他们除了开城投降已经再也没有任何选择。
至于道路右侧,汉军甲士围拢成圈,遮住了对面降官的视线。
在甲士背对的地方,刘肥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费尽力气弯下腰,双手放在膝盖:“来吧,我准备好了。”
嗯,跳山羊进行时……
愿赌服输,刘盈哪里会跟他客气,只是将衣服下摆塞进腰带里,然后开始助跑,哒哒哒哒的跑过来,双手按住刘肥后背刷的一下蹦了过去。
“彩!”
张不疑抚掌大笑,浑然不知自己的排名再度上升,已经超过了刘盈……
望着洋洋得意的刘盈,刘肥心中灵光一闪,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衣袖:“老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英布跑了?”
“嗯呐。”刘盈也懒得隐瞒,只是脸上的神情越发得意:“我大概一天前就知道了。”
刘肥抓狂:“那你还**我跟你赌?而且,我万一要是赌不战而降,你待如何?”
刘盈鄙夷的看了刘肥一眼:“那我就不赌了呗!大哥,不是我说你,你自从当上了齐王并且就藩之后,咱爹的那点光荣传统算是给你丢完了!”
“乃公的什么光荣传统啊?”
刘邦一脸愠怒,从水波般分开的甲士中走了进来。
他很了解英布的战斗力,因此刘盈和刘肥离开之后,他坐立难安,有些不放心自家两个小崽子,于是就点齐亲卫跟了过来,如今正好听到了刘盈在编排他的坏话!
好呀,乃公怎么说这一路上眼皮狂跳……刘邦‘恶狠狠’的注视着刘盈,准备随时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父爱如山崩地裂。
我要说是无耻和不要脸,肯定会被揍……刘盈心中吐槽,但笑眯眯地说道:“当然是运筹帷幄,绝对不打无准备之仗啦……不然还有什么?”
刘邦虽然知道他在胡说,但还是看向刘肥说道:“没错,你本性淳朴,容易轻信他人。从前在关中的时候还好,自从到了临淄之后,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连什么天下第一强藩的鬼话都信了……这淮南国的富庶,难道就弱于齐国?”
刘邦絮絮叨叨了好一会,等到刘盈打着哈欠准备悄咪咪的离开的时候,突然一把攥住他,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英布不在城中的?”
刘盈解释道:“自然是长沙王吴臣所说。嗯,他说自己听从国相利苍定计,诱骗英布离开六县前往他的军中,然后前往岭南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
“如若不然,就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也就是去南洋诸国定居。”
“当然了,吴臣说的全是假的,他单纯就是想要用英布的脑袋来祭奠自己的姐姐……”
刘邦点点,有些酸溜溜地说道:“嘿,你那个‘兄弟’对你倒是毫无隐瞒,连朕都不知道的消息,居然先一步告诉了你!不错,不错,私自结交藩王,太子胆子真肥!”
哈哈,老三,你死定了……刘肥低着头,但幸灾乐祸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刘盈叫起了撞天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一种可能,那就是吴臣也把消息送到了爹爹军中,但那时候爹你不在,所以没有收到消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刘邦随意的回了一句,旋即向刘肥展示着他没有继承的特性。
“走,跟朕一起去抄了英布的家!”
……
“妻弟你这是何意?”
英布看着扑倒在自己身上的一圈壮汉,艰难的挪着头看向吴臣,心中虽然猜到了什么,但还是抱着一丝幻想的不愿意相信。
吴臣走到他面前,满脸悲愤地说道:“孤这是何意?自然是要取汝首级,祭奠亡姐在天之灵耳!”
“你同阿姊成婚之日说的甚来?生同衾、死同穴!可你是如何做的?大难临头,你不仅弃她于不顾,反倒以我阿姊为诱饵,使自己逃出生天!如今,正是你应誓之时!”
听着吴臣的话,不只是被压的还是怎的,英布面无血色,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
吴芮之女,窈娘。
那时候的他只是个贼寇的头,可吴芮已是番君,名满天下,而窈娘正值二八年华,情窦初开,满脑子都是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的想法。
于是,窈娘不顾吴芮反对,执意嫁他为妻,让他得以平步青云,先为楚军大将,后来更是成为九江王,封疆裂土,雄霸一方!
只可惜好景不常,九江国被项羽攻破,窈娘和他的嫡子也没与乱军之中……
窈娘的死与他无关,都是项羽干的!
是的,都是项羽干的!
“妻弟,你听孤解释……你听孤解释!”
“解释?你有什么话,还是留着对我阿姊还有爹娘解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