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不过在现如今的云中郡大黑河边上,既不是秋天,也没有五十弦这种乐器,更没有‘八百里’这头名牛,有的只是一头头引颈就戮,等待被屠宰的没有驾辕之骨的草原牛。
嗯,八百里指的不是路程,而是一头牛,出自《世说新语·汰侈》,说是王某有一头珍贵的牛名为‘八百里驳’,有人愿意出资千万与他比试射术,赌注便是这头牛,谁料对方一箭获胜,便立即杀掉了八百里驳,将它烤来吃了。
此刻的杀牛宰羊,是在准备晚上的犒军。
虽然没有抓住冒顿,但率领燕国骑兵前来汇合刘邦的吕泽,意外抓到了冒顿的老婆,就是那个地位可以和吕雉相等的阏氏。
因此整条大黑河变得浑浊起来,大块大块还冒着热气的牛羊肉被直接扔进水里清洗,之后用小推车运给各支军队的庖厨。
嗯,今晚的主食是土豆炖肉,而不是烤肉,毕竟烤肉的时候油脂就浪费掉了,而炖肉还可以获得一锅很美味的肉汤,尤其是土豆炖到软烂后,汤汁浓稠,这时候拿肉汤泡白饭,简直绝了!
在军中士兵忙着剥皮剔骨的时候,刘盈踮着脚尖,身后跟着背着背篓的张不疑穿行其间,左顾右盼,不时预定一两块肌间脂肪很丰富的牛肉,放在张不疑身后的背篓里。
不过刘盈的主要目的不是来定肉,而是来找寻一个很珍贵的药材。
牛黄!
所谓牛黄,指的是牛胆囊的胆结石,后世里天然牛黄是等重比黄金还要值钱的宝贝,毫不夸张的说,谁家的牛身体里长这么个玩意,就发了!
刘盈其实并不缺这点钱,他主要是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白天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靠山到了,于是狠狠的在吕泽面前颠倒是非,春秋笔法的告了刘邦的刁状!
而吕泽也没有让他失望,拿出了大舅子的派头很是训斥了一番自家妹夫……
只不过吕泽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要不是刘盈见势不妙抢先一步脚底抹油,只怕现如今已经被自家忿怒的舅舅和暴怒的老爹吊起来打了!
张不疑背着背篓一晃一晃如同伴读小书童,凑近刘盈问道:“真的要把抓到的那个匈奴女人送回去吗?”
刘盈斜了他一眼,先是美滋滋的将一块食指指头大小的牛黄收入腰囊,接着抬头说道:“不送回去干什么?给你当小老婆你要不要?”
他要是敢说要,刘盈就把他割了……
张不疑果断摇头:“我对别人的女人没兴趣,虽然她长得和别的匈奴女人不同,更像是中原女人……”
“那不就行了!我对别人的女人也没兴趣……”某刘姓曹贼有些心虚的说了一句:“所以不如让武涉把人送回去,这样方便后续签订和匈奴人的和平条约!”
张不疑有些不屑的呲笑一声:“条约?呵呵……”
刘盈深呼吸一口,忍住了一拳打爆他那张比女人还要美丽的小脸的冲动,说道:“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吗?世界不会为你而改变,而你却可以改变世界!”
“我们是幸运的,一出生就注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那个人!难道要因循守旧,浑浑噩噩的渡过这一生吗?”
“不,我们必须要做些什么!这样才能让后人提起我们的名字时,不管是赞叹还是崇敬,无论是痛恨还是唾骂,他们都必须承认一件事实,那就是我们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
在张不疑目瞪口呆,呐呐不言的时候,刘盈只觉得后脖颈一紧,身后传来了吕泽的声音:“不错,很好,这段时间没见,果然有长进!”
刘盈假装无视了卡在他脖颈上的那只如同钢铁般有力的大手,一脸讪笑的转过头,试图萌混过关:“大舅……多日不见,甚是想念……你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娘吗?”
吕雉,是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吕泽唇角上扬,语气温和:“我可不是你小舅,你以为把你母亲抬出来就能吓到我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捏了捏刘盈的脖子:“你刚才说要改变世界?给我说说准备怎么改变,若是言之有物,这顿打就免了!”
还说你不怕我娘……刘盈心中吐槽,面不改色:“当时是用文明代替野蛮!”
“比如这次和匈奴人签订的和平条约,就要对双方的疆域进行严格的划分,再没有从前那种模糊不清的说辞,而且要重新调整草原各部之间的从属关系,比如林子里的东胡,和草原上的东胡,以及月氏人和乌孙人……”
“将一切都落实在纸面文书上,大家照章办事,尽量不起纠纷,不动刀兵,共同富裕……这就是契约精神!嗯,我不是说从前大家没有契约精神,而是口头承诺终归口说无凭,很容易造成矛盾与纠纷!”
“而这种纠纷在国与国之间,最终就会爆发战争,而在民间,就会由口角进而引起争斗,造成社会的不和谐!”
嗯,契约精神是界定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的一个有效方式,毕竟农业社会是一个人情社会,比如很流传的那句投资不过XX关。
虽然说的是当地官府的贪墨不作为,但其实别的地方也是乌鸦一般黑。
只不过二者不同的是人家更加重视契约精神,拿多少钱办多少事,办不成全额退款,明码标价毫不拖泥带水……
而另一些地方就藏着掖着不明说,每天吃吃喝喝洗桑拿,虽然花的钱并不多,但他就是吊着你,享受那种高高在上……
因此,还是工业社会相对好一些。
吕泽沉默了一会,盯着刘盈的眼睛问道:“用冰冷的条条框框去取代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这不就是法家的言论吗?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作为亲手埋葬了奉行法家的秦国之人,吕泽自然很警惕法家的死灰复燃重新做大,毕竟他和萧何等人一样,都笃信黄老。
嗯,不只是他,还有吕雉,所以在潜移默化之下,某窦姓萝莉也变成了黄老的形状,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刘盈摇了摇头:“所贵乎君子者以能兼容并蓄,使才智者有以自见,而愚不肖者有以自全。无论是法家还是儒家,亦或是黄老农家,都有所长,有所短,所以要杂糅并重……”
“唔,就像是孔老夫子说的那样,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吕泽再度沉默了一会,卡在刘盈后脖颈上的大手慢慢向上移动,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过身去笑着说道:“走吧,去庆功宴!听说你这次北伐大获全胜,庆功宴上若是少了你可不成!”
……
阴山以北,枯黄的草原上。
被任命为谈判大使的武涉,手中举着一根牦牛尾装饰的节杖,一步一摇的走入冒顿设置在这里的大帐。
只不过现在这个大帐小了些,没有他那个十二个哈那的大帐气势恢宏,装饰豪奢。
尤其是冒顿现在的靠垫已经换成了气势全无的羊皮,从前的那个威武霸气的虎皮靠垫,如今已经是刘邦的战利品了!
看着眼睛向上抬起,目中无人的武涉,冒顿轻轻摆手,制止了他那个冲动的儿子准备拔刀的举动,轻声问道:“汉使此来何意?”
武涉稍稍弯腰行礼:“鄙臣为归还大单于阏氏,以及止战宏义而来。”
冒顿猛然坐直:“她还活着?你们有什么条件?”
嗯,她现在这个阏氏曾经和他一起去月氏当过人质,属于是患难与共的那一种。
而在他旁边,右贤王挛鞮稽粥也同样面露喜色,之前的剑拔弩张之势烟消云散。
毕竟送回来的是他的生身母亲,是他能够成为下一任匈奴大单于的最大助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一定要把自己的母亲从汉国接回来!
武涉轻轻摇头:“什么都不求……或者说,只求一个汉匈双方罢兵言和,各自安好……”
在冒顿和挛鞮稽粥的满脸狐疑中,武涉轻轻向身后的副使点点头,小声说道:“请阏氏进来。”
少顷,帐篷卷帘掀起,一个穿戴艳丽的中年女子走入,只是相比于冒顿和挛鞮稽粥的兴奋,她就显得镇定多了。
嗯,当初为了冒顿能够带兵回来争夺大单于的位置,她可是被冒顿抵押给了月氏王长达一年之久!
一个美丽的女人,成为一个男人的女奴一年之久,会有怎样的遭遇是可想而知的。
因此,被汉军俘虏,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武涉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刻意留出了时间,让重新团聚的冒顿一家三口互诉衷肠。
片刻之后,他清清嗓子,看着将视线投向他的冒顿说道:“阏氏毫发无损奉还大单于,足见我大汉之谦逊仁厚,如此,和平契约可签订否?”
冒顿笑着点了点头:“好,签!拿纸笔来!”
只不过当他看着眼前摊开的那张写满小篆的文书,捏着毛笔的右手开始颤抖。
这,叫和平条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