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封城东,一辆牛车缓缓从城门驶出。

范增坐在车中,满脸阴郁,一如此刻乌云密布的天空。

俄顷,小雨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此刻虽然是夏季,但在范增的感知中,却是秋风秋雨愁煞人。

“刘季,你不是人……”

他咬着后槽牙,开始用家乡俚语咒骂了起来。

这段时间,在陈平主持之下,反间计已经大获成功。

本就互相有些猜忌的范增和项羽,在一场争执之后,彻底分道扬镳。

准确的说,是范增被一撸到底,赶出了西楚的庙堂。

眺望远处奔流不息的大河,范增越发对屈原感同身受。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牛车沿着土路缓缓向前,形单影只,尽显无尽悲凉。

……

广阳郡,涿县。

千骑卷平冈。

此刻,在千军万马的簇拥下,刘盈的马车疾驰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一路向北而去。

刘盈坐在车内,斜靠在沙发上,小脸煞白,不时将脑袋换个位置,好将左右脑摇晃的均匀一些。

在他对面,则是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的臧荼,正上上下下的抚摸着马车的内部摆件。

别的不说,底部有小弹簧支撑的沙发,就足以颠覆臧荼的认知了。

他们此行,是要前往北方完成会盟。

会盟的主体,自然是被匈奴人闪电战击败,而向东逃窜的东胡残部。

其中一支,以乌桓山为家,于是就号称乌桓,而另一支,则以大鲜卑山为家,于是号称鲜卑。

相较于组织形态接近于夏商的匈奴,东胡更多的是一个原始的部落联盟,相互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统属关系。

也因此,才会被匈奴一战击溃。

刘盈这次去会盟的鲜卑王和乌桓王,是和他们签订兄弟之盟,让他们成为大汉的藩属。

此时的匈奴人正处于消化前期过扩而带来的负面影响中,完全无力东征西讨。

冒顿此刻的精力,放在组建左右贤王,左右当户等一系列的官职,以及**归顺的白羊王等人,好彻底掌控他所攻占的草场。

毕竟,草原广袤,虽然没有路,但其实到处都是道路。

游牧状态下,封建体制完全不适合他们,纵然冒顿想要集权,也完全是不可能的。

刘盈要做的,就是趁此时机,提前布局。

和鲜卑乌桓互相通商,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则是利用商队所拓宽出来的道路,加速两边的交流,早日让这些人,成为大汉的一部分。

乌桓和鲜卑这两个名字代表的是什么,刘盈还是一清二楚的。

尤其是后者,更是一个了不得的存在。

只是重视归重视,单不说他们现在还都出于苟延残喘的状态,即便是后来强盛,也不过是因为中原王朝的目光,始终放在西边的匈奴罢了。

这时候平均温度高,降雨量充沛,所以西北边疆的戈壁上,养的起一支数量庞大的游牧部落。

同理,还有后来的唐朝时期,温暖多雨的总体气候下,就连贫瘠的青藏高原,也养得起一个庞大的吐蕃王朝。

别说什么送女送技术,手工业时代,农耕和冶炼是没有什么技术门槛的。

最重要的,还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以及人家出了几个能力很强的君主。

当平均温度逐年降低之后,青藏高原就重新回到了亘古以来的荒凉。

于是,吐蕃王朝不再,但在北方,另一个横压天下的帝国,正在苦难中逐渐走向辉煌。

所以,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事情,刘盈还是打算趁着这个短暂的温暖时期,对很多后世里有威胁的地方,做到应占尽占。

之后,自然慢慢移民实边,铺设交通网,当主体民族的占比超过原住民的时候,那里就彻底成为汉王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马车上,虽然臧荼想要和刘盈说些什么,但处于晕车状态下的刘盈,却完全没有谈性。

他在心中构建着一副和乌桓鲜卑通商的交易表格。

人参。

这种在后世里大名鼎鼎的东西,就是他最想要得到的一种东西。

虽然在科学实验下,人参的很多神话破灭,但其中丰富的人参草苷,还是对人体有着不小的好处。

刘太公和刘邦年岁都大了,这些食补的药材,大概率能够让他们多活几年。

尤其是刘邦,要是他的身体能够比原有历史线上更好一些的话,也许像是彭越韩信这样的人,就不必死了。

但最重要的是,刘盈和吕雉之间的关系。

在刘邦活着的时候,吕雉看上去只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喵咪,只是偶尔露一露爪子。

然而实际上,这不过是一种假象罢了。

如果说刘邦是那只翱翔在九天之上,行云布雨泽被苍生的真龙,那么吕雉,毫无疑问就是那只有威者凤,非梧不栖的神鸟。

时机合适,就会一飞冲天。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这看上去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有了吕雉的保驾护航,刘盈这个妈保男,就可以走的更加平稳。

但人和人之间的想法总是不尽相同,即便是母子之间,也是如此。

吕雉养成干政的习惯,对国家大事开始指指点点后,如果和刘盈的想法一致,那就很好。

但要是不一致呢?

双方必然要有一番明争暗斗。

举个栗子。

刘肥在获封齐王之后,其实土地和人口,都不比汉帝国直接掌控的关中之地少。

而且齐地有鱼盐之利,民风彪悍,且和关中一个西边,一个东边。

如此,在吕雉看来,刘肥就有了和刘盈对抗的资本。

而事实上,在后来的铲除诸吕中,刘肥一系也出力不小。

所以,如果吕雉要搞死刘肥,刘盈要不要阻拦?

阻拦,则伤母子之情,坐视不理,那么,他能看着这个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哥哥,被自己亲妈杀死吗?

很明显,不能。

所以,刘盈需要刘邦多活几年,这样一来,自己就能多掌握一些政治资本,可以顺利从刘邦手中接棒,面南为尊。

而刘盈有把握,在这十多年的时间内,于关中之地,完成许多简单的工业布局。

这样,只是小作坊手工业的齐王国,只有成为汉帝国忠诚的藩属这一条路。

毕竟,经济实力决定话语权。

至于戚姬和刘如意?

嗯,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躺赢的刘盈,如果在有了自己的势力后,还能被偷家的话……

他这个天策上将军的名号,难道只是用来顽的?

片刻之后,位于涿县城外的芦棚内,前来会盟的鲜卑王和乌桓王,被几乎是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所完全震撼。

只因那些人的打扮,几乎和攻灭了东胡的匈奴人一模一样。

唯独不同的是,他们的发髻,梳成了中原人的模样。

嗯,虽然有些胡骑为了戴头盔,而剃掉了头顶的头发,但毕竟,还有地方支援中央这个选择……

只是在他们的瑟瑟发抖,翘首以盼中,那辆插着奇怪大旗的四轮马车,却径直驶入城中,只是留下了一辆副车,缓缓向他们驶来。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双方之间在会盟之前,需要先把条件谈妥,之后才是歃血为盟之类的流程。

所以,此刻和鲜卑乌桓人谈判的,自然是被刘邦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被刘盈请来北方的郦食其。

老儒生有时候想法天真了些,但三寸不烂之舌还是很好用的。

他一个,陆贾一个,还是那个劝说了英布投降的随何,可以说得上是汉国并驾齐驱的三大策士了。

嗯,其实还有一个人,蒯彻。

不过他不仅仅是没有跟对人,而且论其能力,也完全不足以和上面三个相提并论。

毕竟他劝说韩信谋反的时候,韩信身边的副将,是曹参,而统领最精锐的郎中骑兵的,则是灌婴。

这两个,可都是刘邦的心腹。

韩信如果真听了他的话造反,只怕当场就身首异处了。

副车中,醉醺醺的郦食其从马车上走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手中的酒囊,丢给了面前的乌桓王和鲜卑王。

“喝,喝不完就是不给我面子!”

双颊红晕,很明显又喝大了的郦食其豪横无比。

乌桓王和鲜卑王对视一眼,心中大喜。

他们二人虽然听不懂对面那老头在说什么,但对方扔过来的这个酒囊,里面的酒水实在是太香了!

而且,既然扔过来,想来就是让他们喝的吧!

于是,吨吨吨吨……咕咚、咕咚……

看着一头栽倒在地上的两人,郦食其吓了一跳后,酒醒了大半。

他喝的,是刘盈蒸馏,并勾兑过的白酒,酒精含量起码要在三四十度的样子。

往日里喝酒度数不超过十二三的乌桓王和鲜卑王,直接醉倒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在双方短暂的愣神过后,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王被灌倒了,而且地面之上酒香四溢。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于是,跟随着鲜卑王和乌桓王一起来的大小部落首领,杀气腾腾的走了上来,将郦食其团团围住。

不把我们也灌倒,你今天休想活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