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烟云港笼罩在一团浓重的雾里,路灯朦胧,寒风肆意掀起汹涌的浪潮,叫嚣着想要上岸,又沉下,冰冷浪花不断拍打过停靠在岸边的雪白轮船。

四周一片寂静,整艘船在连绵灯火下沉睡着,赵良匆匆从船上下来,饶是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吓到。

往日里矜贵儒雅的时文负着伤,灰头土脸地被押送下车,紧跟其后的是周珅和沈一敏,他们没有受伤,却也被束缚着手脚。

他心急如焚,面上却不能有任何表示,只能惊讶出声,“林小姐,你怎么抓了这么多人过来?”

林夕脸上浮起燥意,她没有心情和他闲聊,“周鸿昌呢?”

赵良回应,“老周总说他累了,去客舱休息了。”

林夕扫一眼过于安静的港口,心里起了疑,“刚才没有警方过来吗?”

“还没报警怎么会有警方过来?”赵良一脸奇怪,“我们原计划不是说等到时董和老周总一起出现在这里,再报警举报他们贩毒吗?”

想起什么来,他又说,“不过这位时董的人倒是突然离开了,我还以为他们是去堵你们了呢。”

林夕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一些,她抬手,嘱咐自己的人将人质运上船,又让赵良去盯着周珅这几人,自己则直奔驾驶舱。

保镖们顾及还在熟睡的周鸿昌,只轻推开客舱门,将沈一敏几人直接塞进去,便匆匆离开。

赵良将门关紧了,才赶紧上前解开几人身上的绳索,胶布撕下的瞬间,周珅低声问,“船上有医生吗?时文中了枪。”

赵良这才想起时文受了伤,胸口一震,“好像有一个法医!我去找他!”

说完他便急急要出去,时文喊住他,眉毛因为隐忍而深深拧着,“不要打乱计划,我还能撑住。”

赵良脚步一顿,回头便看见周珅抿着唇撕开时文染血的裤脚,血污布满他整条腿,中枪的地方溃烂发黑,出血量大到血水还在不停咕噜咕噜往外冒,看上去怵目惊心。

周珅呼吸一窒,让赵良去拿绷带。

赵良急急去拿了急救箱递给他。

时文侧头,交代赵良,“去和队长说林夕带了五个保镖,总共六把枪,现在可以按原计划来了,先制伏入口守着的人,再去驾驶舱。”

赵良应了一声,飞快出了门。

绷带很快包扎住伤口,粘稠污血急速染红雪白绷带,血水终于止住。

时文吃力靠在墙上,意识已经开始迷糊,他微喘着气,突然侧头看沈一敏,嘶哑着喊她。

沈一敏眼眶一热,挪动酸胀无比的身体,凑上来。

时文动了动苍白的唇,目光虚弱地落在她发红的眼圈上,忽然闷笑一声,“哭什么,不是不喜欢我吗?我死了不是更……”

沈一敏红着眼打断他,“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时文轻笑,倏地认真喊她,“沈一敏。”

喊完她,他又抿唇喊周珅。

周珅也上前,沉默着看他。

时文的气息变得微弱,他强撑着开口,“等会入口那边的人投降后,你们先走,我留在这里善后,如果都走的话,林夕可能会发现,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周珅胸口剧烈起伏,“你和她先走,你受了伤,必须马上就医。”

时文闷笑,“今天是我的生日。”

周珅说,“我知道。”

时文目光清明一些,“你还记得我十三岁那年许的生日愿望吗?”

周珅胸膛微微发颤,眼窝骤然一热,“当一个铁骨铮铮的英雄男子汉,击垮黑暗,让正义的光芒照亮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时文轻笑,“现在它是我三十岁的第一个愿望。”

周珅抿着唇不说话,手臂青筋突起。

时文温和的目光落回沈一敏身上,粗粝指腹去捻她眼角湿热的泪,顿了一下,“第二个愿望,是我希望,沈一敏永远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沈一敏的眼泪重重砸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周珅问,“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时文掀了一下眼皮,“第三个,是秘密。”

他的手下移,隔着袖子握住沈一敏清瘦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到周珅手上,目光往上,对着她湿漉漉的眼,轻笑出声,“不要再哭鼻子了,之前的事情,我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现在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搞强取豪夺那一套,我是人民警察,不干这种缺德事情,先前没有告诉你真相,是怕林夕发现,只有你们都相信,她才会相信我真的为了利益和她合作。”

顿了一下,他突然小心翼翼问,“你会怨我吗?之前那样对你。”

沈一敏吸了下鼻子,嗓音沙哑,“我不怨你。”

时文轻笑,将被血水染红的手掌擦了擦,伸出来,“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椿城刑警大队副队长时文。”

沈一敏哭着握住他的手。

时文还想说什么,门被猛地推开,赵良一脸焦急走进来,“快走,入口那边的人投降了。”

周珅和沈一敏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一左一右架起时文,不容他拒绝。

赵良走在前面,驾驶舱倏然传来队长覃明沉稳的声音,“都给我放下枪!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林夕身边只有两个保镖,眼见着刚才还和自己称兄道弟的那群人居然变成了来抓他们的警察,登时吓得六神无主,抱着头就蹲到墙角。

赵良收回目光,松了一口气,催促三人快走。

背后却猛然传来林夕声嘶力竭的声音,“我身上绑了炸药!别逼我!到时候大家一起炸死在这里!”

时文胸腔一窒,手腕挣脱束缚,整个人往后一退,将周珅和沈一敏都往前推了推,“你们快走。”

“你们要去哪里?”不知何时,周鸿昌已经伫立于出口处,他的头发又苍白了许多,他嶙峋的手上握着一把手枪,声音嘶哑。

前后夹击着,四人已经没有退路。

驾驶舱里的警察们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呼吸急促。

覃明太阳穴突突跳,“林夕,别冲动。”

林夕目眦欲裂,眸底翻涌着猩红,“你们围剿我,还要我别冲动?”

她的视线扫过舱内警察手上紧握的手枪,怒喝一声,“不想死就把枪都放下!给我找一辆车来!”

覃明一边摆手,让身后的人卸下枪,一边不着痕迹给对面的时文使了个眼神,视线交触的瞬间,时文会意,一撅一拐上前,喊林夕。

林夕警惕地喊周鸿昌过来给自己善后。

周鸿昌沉默着走到她背后,她这才放心转身,漆黑的洞口对准时文的头颅,“又想耍什么花招?”

覃明靠近的动作因为周鸿昌的出现一顿,他咬牙,正准备更换策略,时文倏然背了手,微不可察给周珅打了个手势,而后继续转移林夕的注意力,“林夕,回头是岸,你不如想想你还在世上的亲人。”

林夕面色遽然一变,她的声音变了调,看向他的眼神发了狠,她冷笑着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射中他的另一条完好的腿,暗红的血疯狂地从时文的裤腿溢出来,他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抽搐起来。

突如而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人一惊。

覃明顾不得其他,一脚踹开周鸿昌,身后的便衣上前扑住试图爬起来的男人,林夕猩红着眼,又想开枪,被飞奔过来的周珅一拳砸掉枪。

枪砰的一声摔落在地的瞬间,周珅飞快去捡枪,眼角却瞥见时文生生拖拽着流血的身体,飞扑上去,死死抱住林夕,咬牙,一步步将她拖向栏杆处,血水一路蔓延,在他走过的路上形成触目惊心的痕迹。

林夕感受到他要同归于尽的想法,突然慌了起来,咒骂道,“你是不是疯了!快放开我!”

时文一声不吭,箍着她的力度又收紧几分,炸药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他眸底没有半分恐惧,海风卷起林夕的长发,零星灯火将她那张害怕到扭曲的脸照亮,她试图挣扎,可力气根本抵不过一个成年男子,只能眼睁睁看他抱拖着自己,一步步踏上甲板,她的腰猛地撞上硬到发冷的栏杆。

身下是深不见底的汪洋,情急之下,她一口咬上时文的耳朵,鲜血喷涌而出,他只闷哼一声,不管不顾带着她就要跃出栏杆。

“时文!”

身后那群人声嘶力竭的呼喊声让他身形一顿,他微微侧过身,睁着微红的眼,目光掠过焦急的人群,定定落在紧咬着嘴唇,眼底湿漉漉一片的沈一敏身上,他深呼吸了一下,似乎是想将她的容颜永永远远刻在自己脑海里。

沈一敏张了张唇,似乎是在喊他的名字,可惜现场太嘈杂,他耳边是呼啸猛烈的海风,他无法听清她的声音,时文笑了一声,回过头来,“我的第一个愿望要实现了,希望第二个第三个愿望也是。”

第三个愿望是,沈一敏永永远远可以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又是咚的一声。

周鸿昌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便衣的压制,拖着沉重的手铐,嗖的一下飞奔而出,速度快到便衣还来不及做反应,便看到他手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来。

覃明呼吸一窒,疾步着跑上去,想要按住周鸿昌,可他发了狠地撞上去,时文本就站得不稳,上半身直接悬空于栏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