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身后的,是一只刚刚从地下打洞爬上地面的巨大金属蜘蛛,白银色的金属蜘蛛足有半人高,八只脚有如长矛,它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关节都连接着发光的红色符纹,就像流动的熔岩一般在浑身上下循环不息,金属蜘蛛的躯干并不算大,甚至还及不上两个秀墩的大小,只是八只脚长得吓人,还有头颅前端那正在夹击言箴金钟的白银色颚剪,足以让人睹之生畏。

郭敬光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金属蜘蛛了,在那次余快与马六的神仙打架当中,他也曾被一同纳入虚空天地,自那以后,每每想起余快那些令人毫毛倒竖的诡谲手段,他都觉得心有余悸,所以当他看清了面前的金属蜘蛛以后,直接惊得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金属蜘蛛的巨大颚剪还在全力收拢,与言箴金钟的外壁摩擦出刺耳倒牙的尖锐声响,郭敬光只是愣怔了片刻,便迅速从震惊当中醒悟过来,这蜘蛛显然不是余快释放出来的,眼下情势危急,余快当真想杀自己的话也只是一刀的事情而已,他没必要针对自己这种角色耍弄小手段,这也就是说,八成又是南过的身上又出现新花样了。

郭敬光深知金属蜘蛛的厉害,所以变得畏手畏脚不敢轻举妄动,这种时刻,也只有依靠师弟姚亮来斩下南过的脑袋才行。

“师弟!”

郭敬光小声的喊道,过了良久却不见姚亮的回应,于是他再次喊了一声,仍是迟迟不见任何回应,他这才气急败坏的扭过头去,却发现姚亮正站在刚刚填平的归墟天坑中央,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南方的天空发呆。

郭敬光破口大骂了两句,顺势也朝姚亮凝望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看过之后,郭敬光险些惊掉了下巴。

时间已经临近晌午,虽然昏沉沉的天空始终都被重重铅云遮蔽得严实,但总还能或多或少渗出一些阳光的痕迹,就在那星星点点的淡薄阳光里,一条大如山脊的银色游鱼正在半空之中摆尾遨游,大鱼收拢几十丈长的两鳍,掀起弦月一般巨大的鱼尾,径直朝演武场这边游动了过来,速度之快,堪比真正的鱼儿在水中穿梭一样。

看台上的胡人,一手支颌,另一手用指尖敲打着座椅扶手,他看着余快问道:“那条大鱼也是你的手笔?”

余快的嘴里咬着半截雪茄,无辜的摊摊手,斜着眉毛解释道:“我可什么都没做,这一点你应该比我自己还清楚!”

胡人继续敲打着扶手,尖利的四根指甲居然在石头上敲出了不同的声调。

“看上去,那应该是这半年当中你为我准备的陷阱之一了。”

胡人说道。

“这好像是我最早布置的那一批魔法阵当中的一个,时间间隔得太久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都想不起来自己还曾经埋伏过这样一尊魔像。”

余快将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悠悠然的说道。

胡人思索片刻,四根指头在座椅扶手上停止了敲击,然后他远远眺望着游曳在天地之间的那条大鱼问道:“可是,为什么非要做成一条鱼呢,鱼又不会飞在天上,飞在天上的是鸟才对,而且鸟还长着爪子和尖嘴,你为什么不将你的魔像做成鸟的样子呢?”

余快瞥他一眼,半真半假的说道:“我讨厌鸟,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擂台上,南过的身体在血泊中**了一下,然后便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寂。

“师兄,天上有一条大鱼,朝咱们这边冲过来了!”

姚亮神色怔忪的失声喊道。

“天塌下来也不需多做理会,眼下只要你斩落南一浩的头颅,然后咱们立即逃出场外,到那时任谁也无法在奈何你我!”

郭敬光心平气和的吩咐道。

姚亮终于回过了神,还是师兄聪明,永远都能一眼窥破所有事的症结所在,于是他大步走向南过,扔掉手中早已卷了刃的制式佩刀,抬起左手与残缺的右手结成双手决,只是在他开口行令之前,他身前的擂台上忽然土石下陷,一只半人高的银色金属蜘蛛从地洞中迅捷的攀爬出来,八只长矛般的蜘蛛脚铿锵一声戳进地面以下,张开巨大的颚剪,阻在了姚亮继续前行的路上。

血泊中,南过的身体再次**了一下,然后即系陷入沉寂当中。

“攻像——厉甲!”

“无常像——金钟!”

姚亮略一踟蹰,由双手决化作反手诀,为自己筑起一重防御,同时也在南过身边幻化出一具无首战甲,战甲抽出大刀便向南过的天灵盖劈去。

千钧一发之际,那具高大魁梧的战甲却突然脚下一空,轰的一声陷进了脚下的坑里,片刻之后,第三只第四只银色的金属蜘蛛从那个坑洞里爬了出来。

姚亮的脸上现出厉色,正待再度捏决行令,忽然间发觉自己头顶上一片巨大无伦的黑影笼罩下来,抬头看去,正见到那条山丘一般巨大的银色游鱼已经朝着擂台上俯冲了下来,大鱼巨口洞开,作势要直接吞下半个擂台。

“师兄!”

姚亮大急,仓促之间只好向郭敬光讨主意。

郭敬光回头瞥了一眼站在铁栅栏上的肥猪,却只见肥猪也面色落寞的飘身向后而去,相对于郭敬光而言,其实肥猪对于那种银色金属蜘蛛的恐惧心理更加严重,所以才早早的散了外放的武体静观其变,现在吞天噬地的巨大鱼吻压了下来,任谁也回天乏术。

郭敬光叹息一声,低沉着嗓音对姚亮说道:“咱们也走吧!”

姚亮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然后他与郭敬光两人开始步调一致的变换手决,两个人的身影就在大地一片隆隆作响当中化作了丝丝缕缕的光线,消失在了擂台上。

从天空俯冲下来的大鱼当真是一口吞下了半个擂台,不知何时卡在鱼鳍当中的王小流受到这阵冲击力的震**,翻滚跳跃着摔了下来,刚巧跌落在残留下的一半擂台上。

大鱼遍身上下闪现出了魔法循环的耀眼光芒,然后便在呯的一声巨响当中,硕大绝伦的身躯消散成了天地间的一片磷光。

血泊中,南过的身体再次**了一下,这一次,他终于坚持着抬起手臂,撑着血肉模糊的躯体翻了个身,露出森森白骨的后背啪嗒一下砸在血水当中,溅起连片的猩红色水花。

南过艰难无比的抹了一下满脸血污,然后像个溺水将死的人一般,瞪大眼睛拼命的呼吸着空气。

吸吸呼,吸吸呼,古怪的呼吸节奏,飞快的呼吸频率。

王小流神经兮兮的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他贼溜溜的瞪着一双眼睛东张西望,大概现在出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将他吓个半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过终于喘匀了气,这才利用控血的能力在背上凝结出两只血色长镰,支撑着他的身体缓缓坐起来。

“老王,还有丸子吗?”

南过用沙哑干涩的声音对王小流说道。

王小流像只受了惊吓的野鸡一样,脑袋上的头发根根竖起,然后他就像是见了鬼一般指着南过疯狂叫嚷起来,爬起身来便滚下擂台,朝着台下无人处跑去。

“娘勒个脚,不会是吓疯了吧!”

南过疲惫的苦笑起来,接着他有些惊喜的发现,自己的鼻子终于通气了。

背上的两只血色长镰突然崩断,让他的身体再次倒进了血泊当中,圆形陷坑当中的血水飞溅起来,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南过躺在血水当中懒得再动,四只银白色的金属蜘蛛爬过来,围绕在他的身边。

肥猪出现在擂台附近,他凝望着筋疲力尽且面无血色的南过,眼神里有一抹凶光在跃跃欲试,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诫着自己还有机会,可心中却还是隐隐察觉到了大势已去,或许此时放手一搏,有可能万劫不复,却也有可能出现转机,他踌躇不定犹豫不决,有时在心中劝慰自己,也有时在心中激励自己,直到余快的身影出现在南过身边那一刻,他才终于颓然的垂下了双手,这个时候,他无比沮丧无比消沉的发现,自己居然懦弱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

余快出现在擂台上,他挥挥手,就像驱赶着满地乱跑的鸡鸭一样,将那几只金属蜘蛛驱散开,然后他皱起鼻子,又挥手赶了赶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地上的南过横他一眼,然后闭上眼睛继续挺尸。

“脑残,你歇够了没有?”

余快将嘴里的烟屁股扔在地上抬脚碾灭。

“干嘛?”

南过闭着眼睛没好气的问道。

“你得再加个班!”

余快说道。

“打擂吗?”

南过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他问道。

“打老胡!”

余快说道。

“能不能等我吃完中午饭?”

南过问道。

“我倒是没意见,但老胡不想等!”

余快说道。

“能不能让我先去找大鹫,让她帮我甩一下?”

南过不折不挠的问道。

“大鹫她今天,不方便!”

余快笑着说道,“其实我也可以帮你简单处理一下!”

“不用你,不用你!”

南过惊慌的摇着手从地上爬起来,躲避瘟神一般的说道,“皮外伤而已,我包一包就好了!”

“都特么露出骨头了,还说是皮外伤,你如果不捯饬得利索点,老胡看了一准儿不高兴,或许会直接越过我,直接出手把你先掐蔫儿屁了!”

余快搓着双手说道。

“你自己的手艺是个什么德行心里还没点数吗,大家都这么熟了,何苦还非要逼我把实话讲出来呢!”

南过说道。

“你这鳖孙儿刚刚被人用气锤擂得跟王八蛋似的,差点就小命不保了,现在居然害怕这点疼,你跟我说,你是不是贱!”

余快斜眉歪眼的笑着说道,他一挥指头,那四只始终接受南过神识指挥控制的白银金属蜘蛛瞬间倒戈,它们聚拢在一起,将不断后退的南过手脚抱死,四对巨大的颚剪像老虎钳子一样夹住他的脑袋,让他再也无法挣扎。

余快走上去,拨开南过前额上那一缕缕被血水染透的卷曲头发,然后探出十指,在他的眉心画了个小型的六芒星魔法阵,接着,余快将手指点在他眉心的阵眼中央,用古斯帝兰语吟诵道:“仁慈的神主,请展示您的神迹!”

然后南过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在雷雨天摸了高压线一般浑身剧痛,电光嶙峋之中,那些断裂或移位的骨骼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拼合着复归了原位,因这蛮力给南过身体上带来的疼痛感,比他吃了连城蕨种子之后那洗髓伐毛般的痛苦感觉还要更加强烈。

南过噗的喷出一口老血,“你娘勒个脚!”

余快拍拍手轻松地说道:“不用谢!”

四道魔法阵的光芒闪耀,所有白银金属蜘蛛在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身体突然没了支撑的南过扑通一声再次躺在地上。

“你娘勒个脚!”

南过一手捂着腰一手捂着后脑勺闭眼骂道。

“走吧,别让老胡等得太久!”

余快说道。

南过扶着腰,缓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指着自己身上残破的衣服悲愤说道:“你不是说让我好好捯饬捯饬吗,怎么着你也得容我洗洗身上的血在换身干净衣裳吧!”

余快搓着下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南过现在的造型,发现确实有点看不过去,于是便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南过身上,然后说道:“其实也不用那么讲究,老胡算不得什么讲究人,不会挑你的理,反正跟他打完了这一架,身上照样还是一身脏外加一身伤,不如等所有事情搞定了之后再一起洗。”

南过低头系着衣服扣子说道:“正话反话都让你说了,你还有天理吗,不过听你这语气,好像已经有十足把握干翻老坛了。”

“不是有把握,而是打这一架就只能有两种结果,一是老胡被咱们搞定,再就是咱们被老胡搞定,如果是老胡死了,那咱们就有充足的时间去洗澡吃饭了,如果是咱们死了,也就用不着洗澡吃饭了。”

余快说完了这些,便转身朝着擂台边走去。

“好歹也是一场生死对决,你能不能说点有志气的话!

话说老坛怎么就突然决定提前下手了呢,他急着休年假吗?”

南过穿好衣服,便跟在了余快后面脚步虚浮的走着。

余快轻巧的从铁栅栏缺口处跳下了擂台,南过依样效仿,却扑通一声头下脚上的栽到了台下。

余快停步转身,从腰间将“杀人”连刀带鞘的摘下来,然后用刀鞘的鞘尾挑起南过的衣领,将南过从地上挑起,挑得南过双脚悬空,就像个吊在秤杆上的秤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