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考验 (11)
看来自己还活着,由于紧张再加上被寒风从背后吹过,上下牙齿直打架,嘚嘚嘚的碰牙声听得真真的。他活动了活动有些发软的双腿,慢慢往左边移了移,伸出左脚一点点地试探着。终于踩到了曲得生的屁股,便照着屁股踢了两脚:“曲得生!你没事吧?曲得生!你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说话呀,曲得生——”
过了会儿,侧躺在地上的曲得生动了动,嘶哑着嗓音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可能是到了阴间了吧。”说着,从地上坐起来。
“快起来!那伙人已经下山了。咱们背靠背站好,相互解绳子。快点儿!”方剑春催促着又狠踢了他一脚。
“哎呀妈呀!你踢得我好痛!咦?我真的还活着……”曲得生好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两个人背对背,费了半天劲,终于解开了绳索。
甩掉绳子,扯下蒙眼的黑布条,方剑春先往四周观察一番,除了随风摇摆的树林和干枯的杂草乱枝,没有其他的活物。
“真的都跑了!方科长,那些地下党的武工队为什么没打死我们?闹不好是发了慈悲了吧?你想,咱俩跟他们又没仇,他们说我在团岛刑场枪杀了他们的同志。天哪!谁都知道我们那是奉上司命令去的,要不,谁愿意去干这活儿?”曲得生一边心有余悸地唠叨着,一边抬起衣袖擦脸上的虚汗和灰尘。
“你是怎么被他们抓来的?”方剑春用力拍打掉身上的灰土问。
“我外出办事,路过一个小胡同口的时候,被人家从后面套上了麻袋,扔上了车。后来,给抬到了一个大屋子里。那些人一会儿对我又握手又拍肩地叫同志,一会儿又翻了脸,把我摁在地上连踹带踢,嚷嚷着要报仇。挨老揍了我!”曲得生满脸委屈。
方剑春也整好衣服说:“咱们快下山吧。回去找岳参谋长。不,直接去司令室找丁司令,把咱们遇到‘地下党武工队’的事情跟丁司令直接汇报。”
“对对对,咱俩都一样的忠勇不屈!一定要相互佐证啊!”曲得生紧跟在后面。
上山之前,方剑春没有完全的把握确定这伙人会不会打死自己,但他基本已猜出了这伙人不是地下党武工队,而是军统的人。
自己站在后车门时,那个笑面虎猛击自己的小腹,车上的毡帽汉子抓住自己的前衣领,一下子揪上了车——这是军统特务抓人上车的惯用动作。
最关键的是,笑面虎、毡帽汉子在这个动作上做得太熟练、太默契了。由此,他瞧出了对方的破绽。
穿过空地周围的松树林,方剑春找准了下山的小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
身后,曲得生好像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走起路来还有点儿瓢偏。“哎,方科长,你是怎么被他们弄来的?”
“我是被骗来的!咱内部人帮着人家骗!他妈的!”方剑春气呼呼地骂道。他清楚这件事的发生,肯定有党政处陈处长的份儿。
狼狈地逃回了警备司令部,方剑春先去军医处给胸口的划伤上药包扎,随后跟曲得生一起去了四楼司令室。田秘书正巧在司令室里,说丁司令刚去了济南。
两个人把被骗走和绑架的经过向田秘书描绘了一番,方剑春扯开上衣露出伤口给田秘书看。曲得生当然没忘了渲染一通自己也如何的“忠勇不屈”、“勇搏凶敌”。
田秘书立即抓起电话:“接警察局局长室,喂,费局长吗?我是警司田秘书。有一个隐藏在《大公报》报馆的地下党分子带人绑架了我们的两名军官。对!胆大包天,我们的军官与之做了忠勇搏斗。这名记者叫关……”他转头看了看方剑春。
方剑春提醒道:“关寒山。是新闻记者。”
“是个新闻记者,叫关寒山。对!请费局长务必立即派人将其逮捕。”
田秘书挂上电话,转身抬起双臂拍着方剑春和曲得生的肩头:“你们两个受苦啦。遭到了他们的毒打,又与他们进行了生死搏斗,实乃我部军官之楷模!先回去养养伤,等丁司令回来我一定把你们的忠勇事迹上报。”
“谢谢田秘书。”曲得生身体挺得笔直敬了礼,又龇牙咧嘴的呈痛苦状。
方剑春只是翘起嘴角苦笑了一声:“田秘书,有个问题我必须说,那个关记者去党政处胡扯什么邀请优秀青年军官去报馆接受采访,可陈处长为什么不先给《大公报》报馆打电话问问此事的真假?就这么容易的让人家把我给骗出去了!这件事,丁司令不管的话,我自己去找他问个明白!”他越说越激动。
田秘书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嘛……”
“对。找他算账。”曲得生眨着小眼在一旁小声地扇阴风。
田秘书瞪了他一眼:“曲得生,没事儿的话就快回电讯处去吧。”
“是,是。”曲得生乖乖地走出司令室。
等他走远,田秘书背着手,笑眯眯地说:“你暂且回参谋处休息。后面的这些事,等丁司令回来我自会跟他讲的。古人云‘福为祸所倚,祸为福所伏’,方剑春,对年轻人来说吃点苦头,可不见得是个坏事。”
“我明白。多谢田秘书。”方剑春礼貌地行了个军礼,回身向门外走。暗下思量:田秘书的最后一句话挺意味深长呀。
而此时此刻,那个笑面虎正仰坐在保密局主任室的大沙发上!
文书端了杯参茶放到茶几上,伸手礼让:“请用茶。苏组长。”
笑面虎侧头向他示谢,然后又转回脸继续说道:“这次行动的过程就是这样的。那个姓曲的小子又哭又下跪,简直就是个窝囊废。那个方剑春倒是蛮咬牙的,挺有种。”
“嘿嘿。警司的那帮子废料会吓成这熊样,一点儿都不奇怪。这两个人的疑点最大,因为他们最有条件给蓝义贵提供泄密机会。要说这方剑春,他们当中还会有这等忠勇军官?真不敢想像!你们当中会不会有他认识的?”曾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满目狐疑地望着笑面虎问道。
笑面虎喝了口参茶,放下茶杯摇着脑袋:“不会,不太可能。我5年多没来岛城了,带来的这几个人都是从没来过岛城的。他不可能认识。”
曾讯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随后转身说道:“苏组长,这两天你和手下的人尽量不要外出,以免与警司那边发生误会。我已跟海军第二舰队联系好了,后天有艘运输舰要去烟台、龙口给整8师补充给养,你和手下搭乘这艘舰到龙口,然后回齐河吧。”
“一切听从您的安排。”笑面虎回答。曾讯在济南军统站时,曾负责齐河、惠民等地区,笑面虎是他的得力手下。
曾讯回到办公桌后,拉开抽屉取出一封信递给了笑面虎:“这是我给许站长的。我在信中提请许站长给你们齐河组批一笔辛苦费,做为这次行动的犒劳。”
笑面虎连忙站起身,满脸欢喜地伸出双手接过来说:“我代表齐河组的同人,感谢曾主任。”
曾讯摆摆手:“别客套了。你把那个假记者一起带走吧,可以安排他往****的解放区里钻营钻营,做做眼线。看来此人蛮会演戏的。”
笑面虎满口答应,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回旅社去了。
曾讯打开小笔记本,抓起钢笔在密密麻麻的纸页上记下几行字。
桌上的电话响起,他接起来一听,原来是党政处陈处长。
“曾兄,丁司令让我转告‘你的那个甄别计划已搞完,若无有力证据请不要再骚扰我部军官,不然,可别怪我警司谍报队把你派的那些人都给抓起来’。”
“这是怎么说的?都是为了党国的利益,丁司令何必动气呢?!”
“你现在痛快地告诉我,到底有没有搞到证据证实方剑春和曲得生有问题?我也好给丁司令一个回话。至于后面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次还没发现什么,可也不能完全排除……”
“曾老兄!见好就收吧!我可不能再帮你了,丁司令真火了,非要闹到咱两家的人动了家伙,那可就难看了!”
“那好吧!这份甄别计划已进行完毕,我会向济南许站长请示结案的。到目前为止,算是基本结束了吧。”
……
放下电话, 曾讯从一个文件夹里拿出那份秘密甄别计划,这个精心设计的“连环套”最终没有取得任何收获。
他有些遗憾地揪了揪鹰钩鼻子,抬头对文书说:“这次‘军事泄密调查’至此已全部结束。以我的名义写一份结案报告呈报济南许站长:‘除蓝义贵之外,警备司令部接受审查的其他军官们已基本排除嫌疑’。”
“是!”文书伸出双手接过文件夹。
实际上,曾讯在心底对警司军官们仍有怀疑,总认为有蓝义贵的同伙没查出来。可已经不敢再继续搞了,很显然,丁司令的忍耐已到了极限!况且,目前胶东战事正愈加吃紧。因此,曾讯决定集中全力侦破地下电台,抓获发报员。然后顺藤摸瓜,以抓获一批岛城地下党情报人员。
不久前北平利用侦测车和飞贼查获地下电台及人员,由此抓捕了上百名地下情报员。他很想仿效。
入冬以来,胶东战场上的战斗又激烈起来。
国民党军整9师进发潍坊欲空运南方却遭伏击,撤回岛城准备改为海运,而海阳的整54师又被围,范汉杰无奈只好又调整9师主力去解救。一来二去,耽误了南援。直到最后范汉杰才明白过来,看来华野解放军早已得知南援计划,故意反复纠缠以阻碍整9师南下。
进入12月后,许、谭率领华野东兵团攻占了国民党军在胶东战场上最大的补给站——莱阳,完全切断了岛城往烟台、威海的陆路联系。
范汉杰被彻底激怒了!根据潜伏的二厅特工提供转来的情报,范汉杰得知华野7纵攻占莱阳时伤亡过大而撤至招远休整,2纵因阻援而遭大量消耗也休整了。于是,他决定趁此良机,组织兵力夺回莱阳。
12月中旬,他调集了6个主力旅,动用所有坦克、飞机,兵分两路向扼住莱青公路的“将军顶阵地”发动了强悍进攻,但却遭到了华野13纵的顽强抵抗。双方拼红了眼,都投入了最后的预备队。经过十天的血战,行将攻克“将军顶”。可关键时刻,已休整了的华野7纵会同南海地方部队悄悄西渡大沽河,攻到了国民党军的侧翼。华野2纵也从国民党军侧后绕过,奔袭岛城而来。
这下子,范汉杰可真慌了,丢哪里也不能丢失岛城啊!无奈,只好下令全线回撤到灵山一线,以确保岛城的安全。
又是功败垂成啊!范汉杰不由得仰天长叹。
坐在胶东兵团作战指挥部的军用地图前,范汉杰双手扶着脑袋,紧闭着双眼。战事至今,整个胶东地区差不多已恢复到了战前的状态。国民党军胶东兵团攻来攻去,结果既没有肃清胶东解放军,也没有占领胶东,仅仅控制了烟台等几个孤零零的海口。更难受的是,由于抽兵南援计划延误,影响了国民党军的中原布局。
范汉杰料定自己快要离开这里了,因为委员长的心思早已不在胶东了,东北和中原战场日日吃紧,把胶东战场兵力抽空并不是遥远的事情。
“范总指挥,范总指挥……那个事儿打听到了。”一名幕僚站在身旁轻声叫他。
范汉杰慢慢睁开眼睛:“怎么,曹师长有消息了?”
原来,在增援莱阳之前,整64师曹师长立下了军令状:“夺不回莱阳,愿将头颅送到岛城。”可当国民党军放弃****莱阳全线回撤灵山之际,愣是找不着曹师长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范汉杰以为他被俘了,特意派人四处打探。
那个幕僚附在他的耳边悄悄报告:“有消息了。曹师长领着两个贴身卫兵,换上便装跑回广州了。”
“什么?”范汉杰瞪起大眼睛,“他疯了!想干什么?”
“他回广州做买卖,发誓此生永不再踏入军政界。”幕僚依旧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也借此提醒范汉杰别嚷嚷。
范汉杰愣了一阵儿,旋即苦笑起来:“这个老曹啊!那‘军令状’只是一个激励的手段,又何必当真?没有夺回莱阳不是他的错,乃我兵力不足所致。扔下将军的官衔去跑买卖?唉!”
他抬胳膊抚摸了一下光滑的脑门,又说道:“也罢。他这也算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了。说不准哪天,我范某人也解甲归田,做买卖去。”
幕僚转头看了看门口说:“范总指挥,委员长对您可是垂青之至。”
“若不是因为委员长的垂爱,我早就……想我范汉杰在太行山抗击日寇,令鬼子无法跨越太行山半步,记得当时的战区长官朱德曾特意去看过我。可现如今,却打起了内战。唉!算了,不提这些……曹师长的事儿不要宣扬,仍按‘失踪’上报南京吧。”范汉杰起身缓缓走到木窗前,推开半扇窗,遥望着户外的景色。
入冬后,岛城迎来了第一场雪。细密的小雪如撒盐般铺天盖地,楼下那一片片红瓦的小楼顶盖上了一层洁白的羽被。叮叮当当的教堂钟声从远处悠扬飘来,俨然一幅天然画卷。
一阵寒风卷着雪粒从窗外涌进屋里。
“别冻着,总指挥。”幕僚走上前帮他往上提了提厚重的军呢大衣。
“多美的一座城市啊!”范汉杰关紧木窗,对幕僚说,“我有一种感觉,很快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但愿有一天,我还能再回到这里,故地重游!”
幕僚知道话里的含义,摘下眼镜,掏出手帕擦了擦,重新戴好:“不知道南京下一步又要抽调哪两个师?这么抽下去,我胶东兵团很快就名存实亡了。”
范汉杰想了想:“我猜测,除了镇守烟台的整8师,有可能都会被抽调到东北。东北决战已呈一触即发之势,恐怕连我也要被抽调过去。”
幕僚不置可否地望着他,轻轻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