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开发区变得空白又寂寥, 警车围在岸边, 红蓝变换的信号灯不断划过急流。

精通水性的警员已经在腰间绑好了粗绳, 潜入江底。

他们在驾驶座里救出一个女孩, 那确实就是夏眠。

她被困在座位和安全气囊中间, 脸上是探照灯留下的影子。

夏眠浑身湿漉,因为车翻进了江里, 车身整个反转过来, 她的头顶顶着江底, 额角全都是血。

她的右肩背部还有一个深深的弹孔, 狙击手在追击蓝锥的吉普车不断扫射而误伤了她。

夏眠闭着眼睛, 脸庞素净,原本就白皙的脸颊毫无血色,安静得没了生气。

邵义看着她的模样, 眼睛就变得猩红湿润了。

他双腿沉重地像铅石, 跪倒在她的面前。

明明被蓝锥用枪打中时,这个男人还屹立不倒。

叶介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别了过去。

他的心同样被一双手抓得实疼。

邵义紧咬着牙齿, 看着夏眠被送上了警车,前往医院。

而后,邵义面色又翻滚出无尽的阴毒和狠厉。

蓝锥还清醒着,被警察揪着双手背到了后背。

邵义重新站起来, 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往他脸上便揍了狠狠的一拳。

蓝锥嘴角带着一口血,笑着看他, 仿佛获得了某种胜利。

“邵义!”

叶介冲过去拦住他。

邵义的眼睛布满血丝,近乎咬牙切齿:“她要是出事了,我也会让你……”

“生、不、如、死。”

**

邵义到了医院对双腿进行包扎,他伤势本来就严重,伤口却在外部暴露这么长时间,还坚持走动,医生告诉他要是再硬抗以后也别想再直立行走了。

他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去,失魂落魄。现今坐在轮椅上,守在手术室的外面。

整个走廊很安静,有叶介和几名警员,他们都沉默着,互不说话。

除了叶介和邵义,其他人对当时的情况是看的最清楚的。

一辆绿色的的士仿佛从天而降,它撞开了吉普车,自己却沉到了堤坝以下。

谁都没想到开车的居然是一个女孩。

从业几年,没谁见过哪个女孩这么大胆。

当他们看见夏眠像是睡着一般安静的面庞,内心震惊和沉重得都说不出话来。

叶介坐在邵义的旁边,眼见着他看着尽头的手术室门上的灯出神,眼中的猩红依旧未曾退散。

“我忘记她会开车了。”邵义突然幽幽地出声,声音仍然没有一丝感情的起伏,“我让她坐的士在机场等我,可是她居然开着的士一路跟过来了。”

夏眠很聪明,她在一直在一旁埋伏。蓝锥和邵义对峙时她没有出现,她不想自己成为邵义的累赘,成为他们对峙之间的筹码。

叶介在他身旁坐着,无话可说。

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但他想起了第一次遇见夏眠时,是在车场。

装着她刚被挟持的教授和师兄的车辆在她眼里一闪而过,夏眠便飞速地上了他的车,在藏区望不到尽头的道路上狂奔。

那么的不顾一切。

她今天能这么做,也在叶介的意料之内。

毕竟邵义是值得让她牺牲一切、放手一搏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漫长的时间在那一刻收缩,手术室的门大开。

医生走出来,邵义围上去。

止血取弹缝补都做了,夏眠的生命迹象算得上平稳,可仍处于昏迷状态。

但医生摘下口罩,还是给了众人一个满意的答复:“三天左右会醒过来,请放心。”

夏眠被护士从手术室内推出。

她额角被包扎的伤口还是渗出了些许红血,手上吊着输液袋,小小的脸蛋被氧气面罩罩满,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神采。

擦肩而过时,邵义去摸了摸她的手。

像冬天来临一般得寒冷。

他的眼泪忽得砸在她枕边,护士抓紧地推着夏眠的病床走,留下一阵阵凉风。

**

医院给邵义和夏眠安排了两个独立的病房。

叶介在病房里给邵义做笔录。

他看到夏眠正常的心电图,精神好了不少,对于案件的经过做了完整的交代,笔录并花费太多的时间。

叶介关掉了录音笔,一直耸立的肩膀顿时松了下去。

叶介说:“总算完了。”

蓝锥抓捕归案,珠宝造假与走.私的巨头和毒/枭已经被除去,他的任务完成了。

第68节

叶介朝邵义露出了一个笑容,疲惫、无奈但却带着愉悦。

他说:“我也完了。”

邵义说:“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

叶介合上记录的本子,摇摇头:“算了吧。在拍卖会上偷了已经成交的钻石,再怎么能吹的天花乱坠的律师能在法庭上给我打出花来吗?”

“可以减刑。”

“那我也还是要进去的。”

叶介拥有无所谓的态度,释怀一笑。

他得承认一直以来他的行动太过出格,蓝锥落网,他也对自己的行为做出应有的赔偿。

邵义淡淡地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带着无法抗拒的坚毅。

他嘴上没有拒绝也没有挽留,说道:“随便你。”

“老实说,你刚开始真的很欠扁。”

“你更欠扁。”

叶介笑笑,眼神亮亮的。

他起身,手就放在门把手上,一拧,道:“我走了。”

邵义说:“你不等夏眠醒来吗?”

叶介摇头:“不了。”

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

三天,他没办法在监狱外之外停留这么久。

他欠的债始终要还清。

叶介甘之如饴。

**

夜里的云朵就像腾空在天空的岛屿,繁星在内里流动。

月色沉沉,零星透出明亮的光。

邵义看见叶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中,又看了看昏迷中的夏眠。

他拨弄她的蒲公英一般的碎发,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静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邵义在她耳边说话,声音融进了滴滴答答的心电图声中,轻的似有若无。

“我相信你也会愿意帮他的。”

**

第二天,邵义在夏眠的病房里看到了谢茵。

她瘦的像厌食症患者,穿着一件病号服。一眼看过去,不是她撑着衣服,是衣服在支撑着她。

邵义看见她在门口徘徊,他推着轮椅前去给她开门,问:“来看夏眠?”

谢茵吓了一跳,点头道:“是的。”

邵义给她让了一条道。

谢茵坐在夏眠的床边。

她带着呼吸面罩,气息均匀平稳,心电图也显示正常,但面色苍白,像没有温度。

谢茵皱眉,担心地问:“她怎么样了?”

邵义给她倒了一杯水,道:“医生说过一两天就会醒来。”

谢茵:“听说她中弹了还掉进金沙江里。”

邵义点头,不做否认:“对。”

是他没保护好她。

“醒来不会留下什么后疾吗?”

“中弹的地方会留疤痕。”

谢茵听了之后,还算放心道:“还好,夏眠不算是爱美的女孩。健健康康就好。”

谢茵转而朝邵义介绍自己:“我是她的师姐。”

邵义点点头:“我知道。你失踪的时候我在警局看过你的照片。”

“那你是……?”

邵义的眼睛从杯沿抬起来:“她男朋友。”

谢茵有一些诧异,喃喃自语道:“这样啊。”

邵义将水杯放下,故意问:“你很惊讶?”

谢茵抱歉地耸了耸肩:“是的。我相信学校里的人听到夏眠谈恋爱了应该也会很惊讶。”

“怎么说?”

“我从大一开始认识夏眠,没有见过她喜欢任何的男生。夏眠宅、慢热、沉迷学术,学校里很多追她的男生都放弃了。别人以为她高冷,其实她不善于表达自己还有点儿懒得迎合别人。再加之年纪轻轻学历便这么高,学校里的男孩在她眼里只是愣头青吧。”

邵义点点头,嘴角衔着微笑。

他庆幸自己发现了她的有趣和可爱。

谢茵吐了吐舌头:“她脱单了,是我逃出生天知道的最开心的事情。”

她本就是一个话痨,虽然如今元气还没有恢复,但聊到了夏眠她便滔滔不绝。

突然一个身着便服的警察敲了敲门,谢茵的笔录还没有完成,她朝邵义吐了吐舌头,离开了房间。

病房内重归宁静,邵义给夏眠搂了搂被子。

云南已经缓慢地进入冬天,但天气晴朗,日光大散。

病房的窗棱上有一棵冬樱花树,有半开的花朵,风吹过会有扑簌簌的声响。

北方或许现今已经冰天雪地,可这儿还能郁郁葱葱,布满春天的气息。

邵义看着花的影子映在夏眠的脸上,整颗心都很安静。

他当在她熟睡,过不久便会醒来。

他可以看着她一个下午,仿佛沉到宇宙的尽头。

曾经年少时,他以为自己配得上最好的,却未曾想过找到最适合的。

现在他才懂得,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他的世界淡而无味,因为她而变得热烈非凡。

**

下午,夏眠被医生摘掉了呼吸机。

又过了一天,邵义陪着夏眠身边,拿着电脑处理一些公司的事物。

突然一个林至的对话框弹出来,他传来了一张图表。

天镜珠宝股份:

邵义 75%

如今他在公司内的持股超过了家族。

而后林至继续传输了几份PDF文件,邵义一一打开,他拥有了之前掌管过共四家的企业超过50%的股份,处于绝对控股的地位。

邵氏建立起的IC集团法人代表文书上写了邵义的名字,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这样意味着……

林至:哥,你自由了。

邵义:嗯。

林至像是比他还开心,问:感觉怎么样?

邵义在键盘上敲打:本来没感觉怎么样的。可是……

林至追问:可是什么?

邵义:爷爷曾经说如果我不是自由身,我的配偶就需要对家族有利。

林至琢磨琢磨他的意思:嗯……哥,你脱单了?

邵义在电脑屏幕前笑,没有正面回答,转移了话题:我去打印文件,签字,让人邮寄给你。

邵义推着轮椅出门去,在护士的帮助下用了办公室的打印机。

他手拿十几张文件回到病房里,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起初他以为是风吹樱花树,没在意。

他拾起桌旁的笔,在最后的署名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唔……”

邵义回头。

夏眠睁开了眼睛。

花木清疏,日斑散缀,一整个窗子被浅粉色的冬樱花填满,只露出四角明亮的天色。

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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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