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泪眼婆娑与我交代了几句,趁早随蔺水蓝离去了。

皇后回来时毫发无伤,只是脸上的泪痕深深浅浅,一言不发窝在角落里。

我倚着墙仰头看外面的星空,那么小小的一方天,更是令人极度向往的自由。一只白鸽扑拉着翅膀落在窗外,又停停跳跳钻了进来,从窗台飞了下来,落地。

我微笑看着它,期望它能留下来和我作伴。

突然之间,白鸽化身一变,活生生的罗净出现在面前。我又惊又喜,差点叫出声来。罗净弹指一挥,一道金光附在皇后身上,令她熟睡了。

我坐直了身子朝他挪过去,笑眯眯说:“大师,你来的真快!”

罗净拧眉看着我的手,“你……不疼么?”

我举起来朝他晃了晃,“不疼,我用法术疗伤了。”

“那桂木钉我已经取了出来。”罗净盘膝坐下,正对我,“我倒是不担心那道长,他并非一个是非不分之人。只是这案子……对你们太不利了。王爷本想来看你,可我没同意,他现在来看你只会令皇上更加疑心。”

“是了,别让他来。皇上就等着他。”

“于归,还记得我说的吗?应劫,在于无限忍耐。只有忍,你才能度过难关。”

“我明白,这些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我不怕。”

罗净微露笑意,双手合十欣慰念道:“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

我用肿肿的手合十朝他拜了拜,迟疑问:“大师,我纵然不怕,可王爷会怎么样?会不会被我连累?”

“你没事,他就没事。”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想起重要的事,忙问:“济民堂怎样了?你能照顾过来么?”

罗净淡淡看了我一会,垂目答:“三人成虎。朝堂之中都流传着你是千年妖精的说法,百姓更加深信不疑了。妖精的地盘,还有谁敢去呢?”

原来我空有一腔热情,却无人感领受了。妖就有那么可怕么?我救过的人还会感激么?恐怕连罗净都被我连累了。垂头望着一双几乎废掉的手,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大师,你以后……也别管我了。”

“在我眼中,众生平等。”罗净替我拭去泪,轻轻问,“你饿不饿?”

我一边啜泣,一边点头,手成这样了,饭菜就摆在眼前我也吃不到。

罗净从怀里掏出一个米黄色的纸包,在我眼前扬一扬,“来,吃大肉包了。”

大肉包?我立即抬头望着他,一面抽搭一面吸了吸鼻子问:“真的有?”

他打开纸包,拿出一个包子,递到我面前。我两手伸过去夹住,却夹不稳。

罗净索性直接捏着包子递到我嘴边,我马上破涕为笑,大大啃了一口,又马上冷下脸来,嘟着嘴道:“明明是豆沙包,大师你又骗人……”

他眉眼含笑,说:“你把它想成肉包,它就是肉包了。”

“又来这套!”我失声喊道,“心可以自欺欺人,舌头怎么可以?”

“既然舌头不可以,就不用舌头吃,用心吃。”

“哇……那岂不是要把心吃成个大胖子……”我满不情愿嚼了几口,豆沙包就豆沙包,总比饿着好。

在天牢里度日如年,一直暗暗告诫自己,这是我的劫,只有无限忍耐,才可以熬过去。

皇上仍然是那句话,要么召出整件事情的原委,要么就承认自己是妖。他想叫我召出怎样的原委?当白纸黑字出现在眼前,我瞬间明白了,只是淡然一笑:“皇上,这莫须有的罪名,于归不能认。”

云纹靴在眼前晃了几步,皇上低沉的嗓音响在空**的牢笼:“你们里应外合,戏演得真好。朕对他一再纵容,他却愈发肆无忌惮。太子可是他的亲侄儿,竟下得去手……叫朕,痛不欲生!”

“皇上,空口无凭,怎能这样诬陷王爷?”

“你还是早些招了,免受皮肉之苦。”

“逍遥王与世无争,淡泊名利。他想带我离开京城,找一处僻静的山林隐居。皇上,王爷一向无心朝政,怎会设计害太子?”

“无心朝政?”皇上冷笑一声,“他秘密培植自己的势力,从江南到大漠,招揽的贤能之士绝非少数!于归,你不过是一棵棋子,醒悟罢!这么多天,他可曾来看过你一次?”

“此事因我而起,与王爷无半分关系。”

“不知好歹!且看他要如何带你去隐居!”状纸被揉捏成小小一团滚在阴暗的地上,皇上盛怒之下拂袖而去。

一顿鞭笞之后,满身伤痕的我被人押着出了天牢,毒日当头,强光刺眼,整个人陷入一阵晕眩,几乎跌倒。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一言不发被人推搡着往前走。脚镣不一会被晒得滚烫,在地上拖曳出刺耳的声音。浑身上下的伤口被阳光灼烧一般,火辣辣地疼。

围观的人群朝我指指点点,恶毒的话语比所有疼痛都难以承受。途经济民堂,见大门紧闭,萧条不堪。恐怕那些人宁愿病死饿死,也不愿意接受一只妖的布施。

终于,我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城楼前面有根高高的桅杆,我将被吊在上面,直到招供或者死去。死对我来说原本并不可怕,可如今,心中好似有了牵挂一般,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离世,我再不是当初的那株桃花,我不再是孑然一身,我有娘、有罗净,还有要娶我的华容添。

麻绳一圈一圈将身子牢牢捆绑,似乎勒进了皮肉里去。

高高悬在空中,望着繁华京城里的经络有序、车水马龙。

黑压压的人群聚在城门周围,津津乐道。

“这就是害死太子的妖怪!”

“真是妖怪么?怎么才能看她现原形?”

“朝廷不会承认她是妖怪的,一定是杀不死她,才挂起来,让她活活饿死!”

“唉呀……妖怪就应该关在笼子里,万一有另外的妖怪来救她,那我们就遭殃了……”

这人间曾经是我的向往,如今却令我心灰意冷。妖为何低人一等?现在我明明高高在上,把一切都踩在脚底。仰头迎着日光,看悠远的天空、云层,自由飞翔的鸟儿,心旷神怡。

日复一日,滴水不进。我靠法力努力维持着,坚决地熬下去,不招供、更不会承认自己是妖。

夜幕降临,几只鸟儿落在杆上,静静听我吟诵大悲咒。

一轮圆月当空,黑影掠过。罗净腾空悬在我面前,猛地给我输了道灵力,然后气息沉稳说:“我与王爷已经查出了来龙去脉,可皇上执意不肯放你下来。再坚持一日,千万别承认自己是妖!”

我虚弱地绽开一笑,嘴唇皲裂,血的味道氤氲起来。声音嘶哑道:“大师,我能坚持的。”

“于归……”他目露怜悯,手指在我唇上轻轻一抹,“他很想来看你,可风口浪尖上,他不敢轻举妄动,怕再度连累你。”

我眨眨眼,表示明白。

“此事一过,你们便可以去过自由的日子。”罗净微微一笑,如一阵沁凉的夜风拂过。

我蓦然瞥见他眼中的晶莹,心生感动,谁说和尚最无情的?眯眼笑了笑,艰难吐出几个字:“多谢大师。”

“他是值得你托付的人,你们会恩爱一生,白头偕老。”罗净的语气很欣慰,神情中却夹杂了几丝落寞。他是出家人,难道也会羡慕红尘姻缘么?

我一时淘气,调笑道:“大师,要不你还俗罢,也可以找个人白头偕老。”

“我?”他恍惚了一下,随即垂目说,“我会为你们祈福,生生世世。”

“哪里来的生生世世?我成不了仙,这一世完了就再也没有下一世。”总以为成不了仙我会很难过,忽然发现这句话说出来,心中竟觉得幸福。没有下一世,便再没有劫难。

罗净没再答话,定定望着我,眼里生出万分不舍,许久许久,才说:“今日一别,此生再不会见面。珍重。”话音一落,他倏然飞远了。

我虚弱垂下头,无奈笑笑,见面有何难,这和尚又故作姿态了。

次日,我正昏昏欲睡,忽然觉得身躯一震,睁眼发现我已经被放了下来。眼前是众多围观的陌生面孔,窃窃私语。关于我是不是妖精的论断或许永远都扯不清。

秦朗坤用一件大袍子将我盖住,柔柔说:“娘请了大夫在家等你,没来接你,于归,再忍一忍。”

他几时对我说过这样柔软的话语,心一软,泪便滴下来,一面抽泣着由他抱上马车。

蔺水蓝正在车内,小心翼翼将我安顿在软和的席垫上。他脸上是少有的关切神情,略略不安望着我问:“要喝水吗?”

我摇头,呆呆扫视四周,没有见到我最想看见的那个人,心里空落落的。张口想问他为何没来,心中对蔺水蓝又有顾忌,终是咽下了。阖眼,一面安慰自己,他一定很忙,一定是在善后,不出几日,他便会带我离开了,远离纷扰。

不一会,秦朗坤也上了车,声音放得很轻:“她睡了?”

“大概是吧。弱质女子,真能捱得住。”蔺水蓝笑了笑,“有骨气,我倒是越发喜欢她了。”

秦朗坤轻叹:“谁会不喜欢呢?”

“哦?”蔺水蓝似乎朝秦朗坤靠了靠,“可你对她很是冷淡。”

“冷淡,是不想令她误会,更不想让她受伤。”秦朗坤声音微微带着磁性,“我不能爱她,便只能敬她。负了她,也只能怪我没福气。”

“坤……”蔺水蓝的声音忽然变得柔情似水,“你可不能负我,我把什么都给你了……”

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睁眼扭头瞪着他们俩。秦朗坤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从蔺水蓝怀里噌地弹了出去,面红耳赤窝在车厢角落里,满额都是汗。蔺水蓝倒是若无其事,捋捋鬓发,望着窗外说:“快要入秋了,这时候最热。”

秦府的下人如今对我很是敬畏,大气不敢出。

秦夫人日日来看我,亲自替我上药、亲眼看我喝下汤药才放心。身上鞭笞的痕迹怕是好不了,我暂时不敢用法术去掉,免得秦夫人起疑。她总是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在一旁抹眼泪,我反而要安慰她了。

身子渐渐好起来,我在院中走动,躲在荫凉的地方张望。一连好多日了,我心心念念想见的人为何迟迟不见?他不会食言的,一定会带我走。可是我走了,秦夫人会如何伤心难过?

“于归,进屋来歇着罢。”秦夫人在楼上花窗处探头唤我。

“我觉得屋里闷。”我冲她摆摆手,“还是在树下坐一会罢。”

秦夫人是明白人,自然能看出一些端倪,了解我和华容添的关系不一般,却从未和我提过。她也下楼,缓缓走到我身边,微微仰头望着油绿的树叶,“于归,你和阿坤难道真没有缘分?”

“娘……”我忽觉嗓子很堵,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整日心不在焉的是在等谁,每每想起来,我心里难过。”秦夫人眼眶通红湿润,认真注视我,“可我怎能耽误你?这里不是你的归宿,你若真的决定了,就走罢。”

“娘,我舍不得你。”我哽咽着埋首在她怀里,深深嗅着她身上令我依恋的家的味道。

“是阿坤不懂珍惜,他没眼光、没福气。于归,你在秦家受委屈了,娘不能让你委屈一辈子。那逍遥王是真的疼爱你。我们注定成不了婆媳,那就做母女好了,别舍不得,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

“娘,如果我走了,你真的不会难过吗?”

她轻轻抚摸我的后脑,“你幸福,我才高兴。阿坤也是孝顺的孩子,有他照顾我,你不放心么?去找逍遥王吧,他现在需要你。”

心猛地一抽紧,泪眼朦胧仰头看她:“什么?”

“不知为何,皇上削了他的爵位,逍遥王府……”秦夫人目光担忧看着我,话语顿住了。

我急得大喊:“怎么了?”

“逍遥王府被抄了。”

脑子里轰隆作响,一颗心摇摇欲坠。我茫然攥紧衣裙,语无伦次问:“怎么会?为什么皇上要这样做?既然放了我,却不肯放过他……”

秦夫人在身后急急唤我,“于归、于归!让轿夫送你过去!别跑!”

整个天地好像都安静了,我狂奔在烈日下,心被烤炽得四分五裂。耳边响起他温温的声音:直到我放下一切的那天,我会正式娶你为妻……别叫我王爷了,于归。

容添,你千万要记得,娶我……

昔日辉煌的逍遥王府,匾额已被摘下,门庭空****。一进府是双廊绕假山,接着是荷塘、水榭、楼阁……熟悉无比。那林荫小道的尽头,似乎永远有一张俊朗的容颜含笑凝视着我。

“有人吗?”我站在繁茂的槐树下大声喊问,只听见蝉鸣在回应。

气息急促、脚步凌乱,寻遍王府的每一处殿所,终是无力瘫下。逍遥王府真的人去楼空了,可是这么一大家子人,能躲到哪里去?

掐指一算,无果。为何算不到他?华容添竟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凭空消失了。

我心里不住地发慌,脑海中浮现往日的一幕幕,铺天盖地全是他不羁的笑颜。究竟他遭受了怎样的委屈,落魄到连爵位都丢掉?一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书房,风吹落了宣纸,散满地。

曾经就坐在这里,花窗侧旁,伴着春日的馨香,他手把手教我写我的名字。‘于归’二字我已经会写了,可是‘华容添’这三个字,我却不会。不及细想,泪水已经迷了眼睛。拾起一张张宣纸,摆放整齐,从笔架上取一支他最惯用的笔,紧紧捏在手心。

轻微的脚步落在跟前,不用抬头我也知道是罗净。

“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走了。”罗净的声音带了几分愧疚。

我忽然抬目盯着他问:“为什么?皇上怎能如此对他?”

“为了你,他将自己的爵位连同先皇秘密留下的遗旨一并交给了皇上,自贬为庶民。”

我打了个寒颤,感觉面庞都在抽搐。笔在手心里被越攥越紧,咔嚓一声断了,声音急剧颤抖:“我不要他这样为我!生在帝王家的人,怎能轻易放弃自己的身份地位,甘为平民?”

罗净平静看着我,接着说:“皇上不达目的不罢休,而王爷不能眼睁睁看你死。他与我商议过,我以为此事过后,他会带你走。没想到……他不辞而别。”

颈里冰凉凉的,用手一抹,才知道自己已泪流满面。毛笔折断处的竹篾在手掌上拉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依稀滴在宣纸上,好浓的猩红。我猛地上前几步抓住罗净的手往书房外面冲,“你是高僧啊,一定能找到他!带我去!”

罗净定定站住了,拖住我,“不知为何,我算不出他在哪里?就好像这个人不曾存在过一样。他一定用了什么符咒,就是怕被我找到。”

“他怎么会怕被找到?他要带我走的,他要带我去隐居……”我忽然害怕极了,就像济民堂那些被遗弃的孩子,嚎啕大哭起来。他现在一无所有吧,可是为什么要逃走?明明,他说过要娶我的。

罗净搀着我,安慰:“小桃花,我们会找到他的,你的身子尚未复原,回去歇息罢。”

“他会在哪里?”我低低倚在罗净胸前,一面抽搭,“我要去找他……大师,我欠他太多了,一辈子也还不清。”

“那就用你的下半生去偿还罢。”罗净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吐在我耳畔,像是忠告,又像是命令。我泪眼朦胧望着他,上回他就说此生不再相见,没想到与我不相见的反而是华容添。

“太子被害一事,我与王爷已查得了七八分,想必皇上不久便会了结此事。近段时日京中会不太平,呆在府里,少出门。”

我忿忿嚷道:“既然查出了七八分,为何皇上不肯放过我?令我连累了王爷!”

“傻丫头……”罗净摇头叹息,“不是你连累他。不论他怎样做,皇上心中的刺是不会被消磨掉,只能拔出来。你受苦的那段日子,王爷心痛万分,也内疚自责。”

“他不该这样,这些年,他才是过得最艰难的人。”我心里泛酸,站直身子认真看着罗净,“只要能找到他,我会用下半生去偿还。”

“记住你说过的话。”罗净双手合十,垂目不再看我。

无论我走在何处,所有人退避三舍。我只能坦然迎接形形色色的目光,照旧打理着济民堂。

入秋不久,蔺水蓝给我带来惊天消息,皇后在狱中自尽。我半晌没回过神来,高高在上的皇后,就这样卑微而屈辱地死去了?难道罗净和华容添查出来的真相与皇后相关么?

蔺水蓝一面嗑瓜子,一面漫不经心说:“皇后被上刑了,熬不住苦头,也不肯认罪。为保全家族,只能以死相抵。”

“太子一案真是皇后做的么?这样对她没有好处。”

蔺水蓝顿了顿,狐疑看着我:“谋害太子的不是逍遥王么?你不知道?”

我手中茶杯打翻,愣愣瞪大眼睛:“什么?”

蔺水蓝咳了两声:“不然皇上怎么削了他爵位,抄了他的王府。本是抄斩的罪,皇上念及兄弟情谊,只抄了家。”

是啊,谋害太子的罪名……皇上要拔掉心中的刺,才害得潇洒倜傥的他背负这样的罪名、躲起来不敢见人。

蔺水蓝歪着头看我,问:“还是没有王爷的消息?”

我垂头捣弄药材,低低应了声。忽然想起什么,又抬头问:“皇后因何被上刑?”

“就那安如礼,在严刑拷打之下意外说出了前年吴千雁滑胎的事。原来那三七粉,是皇后命安如礼下的。”蔺水蓝脸色忽然黯淡下去,“此事牵连的人已经太多了,先是沈云珞,再是我大姐……宫里的纷争是永远也不会结束的。”

“皇后?竟是她害了吴姐姐。”我沉沉叹道,“她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也断送了家族的前途。”

“没想到……”蔺水蓝干笑,“蔺家和国丈府竟相继倒下了。”

“世事无常。”我努努嘴,微带笑意说,“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能和你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

“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蔺水蓝拂了拂衣袖,打算离开,又补了句,“也没有永远的朋友。秦大人今日要留在翰林院陪小王爷下棋,大概就不回府了,你与秦夫人说一声。”

我轻颔首,“近一年没见玉临王了,他从前常来秦家走动的。”

“今时不同往日,玉临王处事谨慎,心思缜密,自有他的打算。”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玉临王与逍遥王最为亲近,他一定知道华容添的下落!不禁恨自己蠢笨,找遍了许多地方,唯独漏掉了玉临王!

“蔺大人!”我不由惊呼,“玉临王那一定有逍遥王的消息!”

蔺水蓝目光担忧看着我摇头:“若能问出来的话,早就告诉你了。”

“小王爷真的知道?”

“应该是知道的,秦大人问过好多回了,小王爷始终避而不谈。”

“我该亲自去问他的!”放下手中的活,催促着蔺水蓝陪我走一趟翰林院。只要玉临王知道便好办,软硬兼施无论如何也要他说出来。

没了太子,身为太子少傅的秦朗坤又回到了玉临王身边做侍读。他正坐在书案前修编古籍,见我和蔺水蓝同时出现不由吃了一惊,面上微微泛红问:“你们怎么来了?”

“小王爷呢?”我张口就问。

蔺水蓝紧接着解释:“她想亲自来问问小王爷关于逍遥王的消息。”

“玉临王被皇上召进宫了。”秦朗坤搁下笔,起身请我们入座,命人上茶。

“那我在这等他回来。”我自顾自坐下饮茶,无视他们二人的眉来眼去。

秦朗坤瞪了蔺水蓝一眼,在我身边坐下,“我问了许多次了,小王爷执意不说,于归,或许王爷需要安静,等他看开了便会来找你。”

“或许?”我蹙紧了眉,心里隐隐痛起来,“他不需要安静,他需要的是有人陪伴。”

蔺水蓝干笑了几声,幸灾乐祸道:“你们俩错结姻缘,如今各为旁人牵挂,真是悔不当初!”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不作声了。秦朗坤本是我的姻缘,是谁从中插一脚,令我飞仙的念头消失殆尽了?可恶的蔺水蓝,我不能成仙,全要算在他头上!

“蔺大人……”秦朗坤目光闪烁看着他。

“何事?”

秦朗坤迟疑许久,方说:“皇上召玉临王入宫,仿佛是商议立后之事。”

“什么?”蔺水蓝瞪大眼睛,“皇后昨日才自尽,尚未发丧!”

“不、不是马上立后。近来的事情对皇上打击很大,外戚横行多年,此番蔺家、国丈府一倒下,京城竟萧条了许多。听小王爷的意思,皇上似乎有意……立沈云珞为后。”沈云珞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是颤抖的。两个人当初如何相爱,也落得劳燕分飞。或许他心里还有执著,应当是有的,这才是重情义的秦朗坤。

“沈云珞?”蔺水蓝倒是平静,漫不经心说,“一个毫无背景的民间女子,在朝中没有势力,或许这是皇上最放心她的地方。”

“因为她很纯粹。”秦朗坤微微笑着说,“母仪天下,不知她能不能做到。”

蔺水蓝带着几分醋意忿忿道:“谁母仪天下都不干我们的事。”

“蔺大人,此话……”

“此话怎么了?”蔺水蓝打断他,有些发横。

秦朗坤悻悻瞄了他几眼,闭口不言。

看着他们之间的纤微情愫,我兀自伤感起来,曾经他在身边与我调笑时,怎么不觉得这便是幸福。当我每日怀念他的次数越来越多时,才发现自己太过蠢钝。

也不知喝了几盅茶,玉临王终于回来了。那风度沉稳的高挑少年,浅灰锦袍,玉冠束发,我愣是盯着他半晌喊不出一句小王爷。原来不知不觉中,他都长大了。

玉临王干咳了两声,“秦夫人。”

“啊……”我回过神,走至他跟前行礼,忍不住又多看他几眼,张口就问,“王爷可到了娶亲的年纪?”

秦朗坤从旁边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提醒:“于归,说什么?”

我侧目看秦朗坤和蔺水蓝的表情,察觉自己失态了。赶紧收敛,赔着笑道:“光阴太匆匆,我们都不小了。”

蔺水蓝面露无奈,白了我一眼,请玉临王上座。

玉临王端起茶,抿了口,气定神闲问:“秦夫人自从嫁人之后再没来过翰林院,今日怎么得空?”

我倒是想看他笑,还有那颗虎牙。“回王爷,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料想是为了王兄的事。”玉临王斩钉截铁道,“本王不知他在何处。”

我戚戚然垂目靠着椅背,“我寻了他整整两个月,京城内外都找遍了。逍遥王府一大家子人,能躲到哪里去?”

“没有一大家子了。”玉临王的声音沉了下去,“王府被抄,家丁婢女都被遣散了,只有雪姣带着两个孩子跟王兄走了。”

我猛地从座上弹起来,惊讶瞪大眼睛问:“都遣散了?昕妃呢?”

“她……”玉临王脸上浮现一丝讥笑,“她是皇上安插在逍遥王身边的眼线,若不是她,皇上怎么会轻易抓住了逍遥王的把柄?”

闻此言,我心都寒了。与他同床共枕、为他生儿育女的昕妃,竟是……胸腔中一阵气血翻涌,既愤怒、又悲哀,我尚且如此,他的心是否已经结了冰?

秦朗坤神情忧郁道:“皇上向来待他宽容,时常不分彼此。谁知一翻脸便要他一败涂地……”

玉临王深深叹了口气,“于归,他现在一无所有,哪里还敢见你?”

我鼻子一酸,声音沙哑道:“难道我图他什么不成?难得他以为我图他什么不成!”

“他曾经高高在上,尊贵荣华,谁人能受得了如此落差?”

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想象他如今的落魄、想象他憔悴的目光、长满胡渣的下巴。若不是我,他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个人从翰林院出来,弃了马车,漫无目的走在京城繁华的大道上。西风卷来沙尘,迷了我的眼睛,疼得落泪。街边有人表演胸口碎大石,有人咿咿呀呀拉琴唱曲,有人喝彩欢呼,只是这世间的热闹与我有何关系?我始终进不去,徒有寂寞。

近来我行我素惯了,殊不知外界看我的目光又在恢复正常。济民堂收了一些病患,罗净忙着照应,时不时便劝慰我。

“一切自有天定,你们是有缘人,总有重逢的一日。”

我指着柜台后面的小供桌不满道:“大师,你看我日日给你烧香,你要多保佑我们才是。”

罗净瞥了瞥供桌上的泥像,脸色晦暗,“这尊泥像都开裂了,你不会给我上层釉么?”

“上釉?那多贵呀!”我嘻嘻笑了两声,擦擦手,拿了方子出去抓药。药铺里有一味药材卖空了,我便寻了家离得远平日很少去的药铺。

伙计一面将药包递给我,一面笑脸相迎对后面的人打招呼:“夫人来取药了!”忽然又脸色一变,大叫,“哎哎,夫人!怎么就走了呢?”

我及时回首,一眼瞥见匆匆从药房跑出去的身影,丢下手里的东西,飞快追上去拉住她胳膊:“姐姐!为何要躲着我?你们为何要躲着我?!”

雪姣渐渐收住步子,侧头望着我,眼里尽是辛酸:“于归,你不要再来打扰他。”

“姐姐……”我惶恐望着她,“他为何要躲着我?”

“他现在什么也给不了你。”雪姣咬了咬嘴唇,浑身都在颤抖,“现在有我陪伴他,你不应该再来打扰我们的平静。”

我顿时明白了,苦笑一声:“我知道,你是爱他的。”

“你知道便好,王爷不想再见到你。”

“我不信。”我狠下心,笃定道,“你明明知道他的心思,他现在真的平静吗?他真的可以了无牵挂和你平静度日吗?”

雪姣深吸口气,泪就滚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同我抢?他现在是日日夜夜想着你,可只要你不出现,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

“姐姐……”我将悲戚的她拢在怀里,“你觉得,他看见我会开心吗?你希望他开心吗?”

雪姣抱着我渐渐大哭起来,我们相拥在车水马龙的街中央,无视所有目光。她委屈太久了,或许我不该这样欺负她,可是,这样继续跟着华容添,她仍旧只有委屈。

近黄昏时分,雪姣拭干了泪,一脸平静领我到了一所安静的宅院。

推开朴素的黑漆木门,院里一棵老樟树下,华容添颓然卧在一张青竹躺椅中。他目光迷离,直到我渐渐走近,走到他面前,俯身鄙视他的面容,他才惊醒,失措瞪着我。

“你真不守信。”我拾起几案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凉凉的茶水化作热泪,吸了吸鼻子,昂着头说,“你抛弃了我。”

他坐直身子,声音嘶哑唤我:“于归……”

“你就是喜欢戏弄我,然后看我慌张失措、尴尬窘迫的样子。所以你就让我满世界地找你,让我惶恐不安、夜不能寐?”

他眉头紧紧蹙成三道沟壑,“你真的……会为我惶恐不安、夜不能寐?”忽而他又笑了笑,“我不能再娶你。这一生,我已经败得很彻底,我这样无用的人,不配拥有你。”

仰头望着暮色中密密的树叶,不想让泪流出来,最终还是屈服了。我渐渐蹲下,伏首在他双膝上呜咽:“我不懂你的胜败,只是这世上能像你一样为我付出的男子,再没有第二个。容添,我们去江南,只要一座小小的院子,种些花草……我们可以住在书房,你教我、还有京墨和紫葳写字,他们很聪明,一定比我学得快……”

“于归!”他宽厚的手掌抚着我的脸庞,无语凝咽。

“容添,我们去江南。”我在他膝上蹭掉泪水,执拗地一遍遍重复这句话。直到他展露笑颜,温柔应着:“好,我们去江南。”

我的眼泪在笑颜中再度淌下,好,我们去江南。

暮云低垂,沁凉的风一层层卷起,树叶沙沙,偶尔飘落几片。

我席地而坐,长长的衣裙铺了一地,侧身倚着华容添的双腿。脸上泪痕未干,我已笑靥如花。

他又往我嘴里塞了颗葡萄,泛着病色的面颊渐渐扬起几分神采,“我早年在苏州置办过房产田地,那边尚有人打理,我们去苏州可好?”

“好。”我嘴里嚼着葡萄,忙点头应着。

他用手指在我鼓鼓的腮上挠了几下,轻笑:“你好像还没有长大。”

我不满瞥他一眼,意味深长说:“你是说你还嫌弃我不懂风情么?”

“哦?你懂么?”他饶有兴致反问。

我双颊发烫、故意撇开头,好在天色暗了,或许他看不见我的窘色。

雪姣在厅屋唤我们进去吃饭,华容添拍了拍我的后脑,仿佛对孩子一样溺爱,“起来吃饭。”

我攀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探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啄,随即飞快跑了,不给他留任何嘲笑我的机会。

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佯装镇定坐在方桌前,冷不丁发觉旁边两双晶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京墨和紫葳都长高了许多,经历过家变,不像从前那样胡闹,只是那种目光还是未变,一如既往地憎恶我。想起昕妃,我不由替京墨觉得难过,遂笑眯眯问他们:“你们想不想去好玩的地方?”

两个孩子相视一眼,紫葳作为姐姐,一本正经答:“爹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我们打算去苏州,那里很美。”见他们二人没反应,我接着说,“那里有很大很大的湖,一望无际,湖里种着荷花。我们可以泛舟湖上,在花花叶叶中穿行。水下有许多鱼儿、青蛙,青蛙会跳出水面,大青蛙背着小青蛙在荷叶上玩耍,就像爹爹背着宝宝一样。”

京墨喏喏问:“真的有大青蛙背小青蛙么?”

紫葳没好气说:“青蛙又不好看!”

我抿唇一笑,话锋一转说:“我们住在郊外,傍着树林,林子里有小兔子、小狐狸、小喜鹊。”

紫葳嘴快发问:“小兔子是白绒绒的吗?”

“嗯,像嫦娥仙子的月兔一样洁白。”

“那小狐狸呢?”

我正要作答,华容添在对面坐下,含笑看着我:“你又在说你的小狐狸小喜鹊了。”

两个孩子齐刷刷看向他问:“爹,真的有吗?”

“有,你们于姨那什么都有。”华容添话中有话,心怀不轨一样睨着我。

紫葳不甘示弱又叫我:“于姐姐!寒舍粗茶淡饭,怠慢了哦!”

雪姣端了菜进屋,笑道:“紫葳,别淘气了,今后要听于姨的话。”

我忽然觉得嗓子堵得慌,他的妻儿都在,我又算什么呢?

饭后,华容添在书房写信给苏州的管家。我在屋里转悠,瞥见榻上躺着一只荷包,还是我许久以前绣的,拙劣的绣工引人发笑。可笑过之后,心里一片湿漉漉的感动,低声问:“这个难看死了,你还留着作甚么?”

华容添闻声望来,又垂目写信,一面说:“这可是花了一百两买的,珍贵极了。”

“空空的,也没装什么东西。”

“谁会拿一百两的荷包去装东西呢?”

我捏着荷包走到他身边,又拿起桌上的折扇把玩,“逍遥”二字苍劲有力,而反面的桃花却画得风情万种。看着那首诗,那笔迹、我竟怦然心动。为何他的笔迹与我树上的如此相似?

华容添收好信,告诉我:“我先把孩子带去苏州,打点好一切。你也回去和秦夫人道个别,记得要从秦朗坤那拿到休书,然后等我回来接你。”

我坐上书案,两条腿在空中晃悠,故意漫不经心说:“你要怎样接我呢?八抬大轿还是大红花轿?”

他忽而站起来,推开椅子,欺身上前逼视我:“只有一人、一马。”

我一面往后闪躲,一面笑答:“那马够不够壮?两个人骑,它可吃得消?”

华容添忍住笑意,“它吃不消,还有我呢。”

我没头没脑问:“你?你又不是马,我要怎么骑?”

他眉头紧收,一幅朽木不可雕的神情,两手轻轻握住我的膝盖向外一扳,身子轻巧贴了上来,在我耳边呢喃:“要不要先试试?”

一股滚烫的力量隔着裙袍传递而来,我只听得脑里嗡地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颈上爬,留下一路湿热。我战栗了两下,被他有力的单臂紧紧箍住。

他一面在我颈边吻着,一面将手探入裙底,揉捏我膝盖,渐渐抚摸而上……他的手有魔力,席卷了我所有的意志。我真是道行不够的妖精,竟这样败给了男人。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喜欢这种感觉,似醉非醉、欲上云端。

他停止了抚摸,只是喘着粗气牢牢贴住我,爆发出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强悍。

噢,男人。我浑身像着了火一般,意志昏沉,不觉伸臂勾住他的脖子,按捺不住脸红心跳,贴着他的耳朵问:“你要让我骑么?”

他的下巴抵在我前额,喘息愈加急促,低语:“你真是妖精……不,我还要留着你,直到花轿临门,你便逃不掉了……”

“真的?别后悔。”我突然推开他,咯咯笑着从桌上跳下来,一头钻入夜色中,冲他挥手,“我该回去了。”

华容添取了外袍追上来,执意要送我回去。深巷里伸手不见五指,他牵着我,两个人七弯八拐,才到了正街上。华灯初上,人头攒动,他的手心出汗了,却没有松手。就这样微笑地走在寻常大街上,要是一直能这样走下去,我觉得这一生也圆满了。

秦府门前的石狮边,我拖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圆月当空,更教人不舍得分离。最后他在我额头轻轻一吻,目光晶亮说:“等我。”

我朝府里走,一步一回头,他一直负手站在那看我,尽管下巴满满都是胡渣,却显得英姿勃发。进了门,看不到他,我又跑两步出去,见他仍然站在那,开心地笑了。

等待是漫长而甜蜜的,秦朗坤写的休书已经送府衙了,京兆尹盖印之后,我就不再是秦于氏。

蔺水蓝才是最高兴的人,拿着那张休书跟宝贝似的,其实我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即便秦朗坤休了我,也不能娶他。

连着好几日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中,没去理会济民堂的事,想来罗净一人也能打理得很好。我即将离开,便天天陪伴秦夫人。近日来,她的身子渐渐垮了下去,我走之前一定要再为她施法续命,今后也要半年来一趟京城才可以维持住。

我正给秦夫人捶背,忽有丫鬟来通传:“少夫人,宫里的沈昭仪驾到,此刻在前厅等候。”

我一惊,只觉得她是不速之客。

秦夫人冷冷道:“她来做什么?”

“是皇上命沈昭仪带了厚礼给少夫人赔礼道歉,为上次少夫人受牢狱之灾的事。”

我轻轻拍了拍秦夫人的肩,“娘,我出去看看,没事的。”

素雅的厅中,下人都被退下了,沈云珞华妆翠裳格外引人注目。一旁摆满了礼盒,无非是锦缎、珠宝等等。

我依宫礼拜见,她客客气气扶着我,“不必多礼了,今日,我是来道歉的。”

“民妇不敢当。”

“皇上对你一直赞赏有加,这回的事情不凑巧,才冤枉你了。如今逍遥王已伏法,皇上心中对你愧疚。”说着,沈云珞随手端起案上茶杯,“我敬你一杯,我们冰释前嫌,怎样?”

见她如此,我也不好推托,端起另一杯茶饮了下去。“没有什么冰释前嫌,我不曾怪过你。”

“可我怪过你。”沈云珞阴阳怪气道,“你不知道,你刚成为秦夫人时,我有多恨你?”

我淡淡笑道:“那现在不恨了么?”

她凑到我面前,笑容诡异:“妖精,别人不信我,可我知道你就是妖!”

我一怔,原来她还没放弃。

“你根本不是秦府的丫鬟,也不是我沈府的人。你来历不明,却骗过了所有人!我相信道长,你就是那桃花妖。”

“娘娘,真有意思。没人相信你,你却还能如此笃定。”

沈云珞瞪大眼睛,仿佛要将我吞噬一般,阴森森道:“就算所有人不信,阿坤会信,他会相信我说的。”她话音刚落,秦朗坤匆匆赶来,望着我们二人愣了半晌,不知所措:“珞……娘娘,你……”

沈云珞抓住他的胳膊,恳切道:“我方才在书房和你说过了,今日一定要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

我无奈摇摇头,“公子,你们实在不当再有瓜葛,若被人发现,会连累太多人。”

“妖精。”沈云珞恶狠狠啐道,“你等着罢!”

天旋地转,好似要从万丈山崖跌落。我强忍住腹痛,紧紧捏着青瓷茶杯问:“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是符咒,让你现原形!”她温柔的面容忽然之间变得狰狞无比,凄厉尖叫,“妖怪!第一次看到你那双桃花眼,我就知道你不同寻常!你这害人的妖怪!”

一把斩妖剑被她从华丽锦缎中抽出,雪白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杀了她!”

“什么?”秦朗坤错愕瞪着眼前的长剑。

“你都看见了,她真的是妖精!方才我和你说的都是真的,是她害了我们,她就是想要霸占你、迷惑你……她现在已经中了符咒,只要用这斩妖剑就能杀了她。”

我一手撑住桌案,虚弱不堪,“公子,我们相识近四载,我可曾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

“你拆散了我们,害我在那地狱般的皇宫里日夜受煎熬……我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这都是拜你所赐!杀了她、杀了她,这把剑刺下去,她就会灰飞湮灭!”

他拧紧了眉头,“你……真的是妖?”

我不由干笑了两声,是妖还是人,真的这么重要么?他是不爱我,可我曾是他的妻,悉心持家、侍奉高堂。我们一年夫妻,却敌不过她一句狠话。心已经凉到了极点,我却笑眯眯颔首:“是,我就是妖精。”

“杀了她!”

她推了一把,于是他手中的利剑“噗”地一声刺进我的心窝,天地都静止了,就像被一滴琥珀凝滞,我是那只徒劳挣扎的虫子。张大嘴,垂目看着猩红的血浸透胸襟,沿着剑刃淌下,淌满剑柄,依稀滴在灰白地砖上。

人,果真是无情无义的东西。

他握剑的手在颤抖,声音也颤抖着问:“为什么不用法术护住自己?你不是妖么……”

“我是妖,我有一双迷惑人的桃花眼,可我也有一颗桃花心。我的心是鲜红雪亮的,从未蒙尘。其实这都是你给的,若你想要,全部还给你,妖精从来都不吝啬……”

他抽出染血的剑,愣愣站在一旁,被她紧紧拥住。

心被剑捣碎了,感觉不到疼痛。

自始至终,我只是个过客,看他们的朗朗乾坤,风起云涌,我还未登台,戏已然结束。为何当时不懂得,那诗句不是为我而吟诵,即便再过几世轮回,我仍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折了桃花赠佳人。

执念,是会害人的。我若早些放下,何苦落得这样?

血的颜色比桃花更红,血的味道比花香更浓。

这便是我的劫了?我以为这一刻我会瞬间白头,我以为这一刻我会飞升成仙。

可惜,我算错了……从一开头便是错的。

倒下去的一瞬间,影影绰绰看见了桃树的影子,那树上诗句的字迹那样熟悉,为何我没有早早看出来,‘于归’二字,不就是华容添手把手教我写的么?

眼前的人影逐渐模糊,秦朗坤悲悔交加,嘴里不停念着:“荒唐、荒唐,太荒唐了……”

一阵疾风卷着落叶侵来,呼啸而过,听得罗净浑厚的声音怒喝:“秦施主,你怎么如此糊涂!”

我无力阖眼,身子冰凉彻骨。罗净三两下封住我的穴道,默不作声将我打横抱起,跃然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