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的攻击如同雨点一般落在金灿灿的结界之上，却又在瞬间被弹回，除了在金罩上留下水波一般的痕迹，未对结界里的两人造成任何伤害。

可是顾坤六心中十分清楚，这些混蛋可以毁去一次结界，就能够毁去第二次。她只期盼她的法力能够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救治阿肖的时间，只要阿肖没有危险，她就能够放下一切包袱收拾这些个不要命的流火国人。

果不其然，黑衣人没有耐心在这个结界上耗费时间，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珠子，鸡蛋般大小的黑珠子像是有灵魂一般飘到两人的上空，一道黑雾从珠子中漫出，裹在金色的结界之外。

黑雾在瞬间化作无数只黑蝎子，攀附于结界上，一点一点地啃咬着。黑气侵蚀着金色的光芒，未过多久，便在金罩子上咬出了数个洞，直到整个结界化作乌有。

几把尖刀高举，危险在顾坤六的头顶上来袭。阿肖柔和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坚定的眸中里涌出几抹决绝。

他猛然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身前的顾坤六一把推开，而那迅速落下的刀光剑影在他的眸子里瞬间变大。

冰冷的利器无一另外地刺进他的骨肉之中，剧烈的疼痛将他整个人完全占据，数朵鲜红诡谲的血花在阿肖的袍子上缓缓绽放。

“阿肖！”顾坤六如同疯了一般，一双杏眼瞪大，猛地便朝他扑了过去。她的动作凝聚了全身的灵力，顿时将那几个手里持剑的黑衣人一一震飞。

顾坤六不再去看那几个摔地吐血的此刻，她只是痴痴愣愣地看着躺在血泊之中的阿肖，头脑中闪过一瞬空白。

“六爷……”阿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满足的笑，“你没事就好……阿肖终于……保护了六爷一次！”

“……”顾坤六喉头苦涩，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一些安慰阿肖的话，却始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从来都觉得凭借自己的灵力与能耐，保护一个阿肖小道士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她自以为是地将这单纯天真的少年卷入自己与流火国神秘人的那场斗争中。

在江湖闯**，受伤是难免的，但有她这个清灵霸王罩着，阿肖断然不会丢了性命。可她没有想到，这个傻道士到头来竟会是为了救她而死。

明明她从未给过阿肖什么，也没有对他有多么好，可这个小傻瓜为什么愿意这般死心塌地地为她付出一切，乃至生命？

顾坤六觉得鼻头酸涩，整个人懵懵然，尽管双眼已然通红，但却连一滴眼泪都未落下。她见惯了生死，有时甚至模糊地认为只要不是魂飞魄散，是生是死也并无多大的区别。可是看着眼前的阿肖身体脸色愈加苍白，生命一点一点地流失，她竟第一次感觉到了死的可怕性。

不是惧怕离别，而是因为心中有愧，所以注定在未来的岁月中，每每午夜梦回，这个曾经为她舍弃所有的傻子都会前来纠缠。

阿肖半垂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随着最后一口气的脱出，眸中五味杂陈的情绪随着眼皮的闭合消失殆尽。顾坤六愣愣地看着那张一动不动的脸，胸口好似空了片刻。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不敢相信地去触碰阿肖的脸颊。阿肖多的肌肤上还有残留的体温，好似只是睡着了，稍后便会醒来。

“阿肖……”顾坤六从干涩的喉中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可紧闭双眼的那个小傻子依旧没有一丝反应。

眉头倏地蹙起，顾坤六愤怒地将一巴掌打在阿肖的脸上：“你这个混蛋，你当我是什么人了，谁要自作主张来救我，你给我醒来！”

阿肖俊脸一歪，可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一道忽明忽暗的白光在阿肖的尸身上闪现，顾坤六凝眸看着那道光，看着缓缓在半空之中形成的精灵形体，她死死咬住下唇，定定地看着悬浮着的那道半透明的身体。

一滴泪在顾坤六的眸子中辗转流连，却始终被顾坤六含在眼眶之中固执地不肯落下。她才不会为了这个坏她名声的混蛋而哭，她才不会为这没脑子的傻子难过。

“六爷，我死了……对吗？”阿肖柔柔地看着顾坤六，在触及到顾坤六眸中的雾气后，阿肖平和的脸上多了几分担忧，“六爷，不要难过，阿肖死了，将要去往生你养你的酆都客栈，阿肖很高兴！”

顾坤六顿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明明是她无能，害得他命丧于此，他不仅不怨她，竟还在安慰她。

“小傻子，是我对不起你！这一生已了，莫有执念，乖乖地去酆都客栈，将来进入灵界，再修炼成仙！我虽常说你笨，可我知道，你天性善念，最易成仙！”

阿肖却是有些愣住了，他停止了微笑，却用一种难为复杂的目光去看顾坤六。这样的阿肖不似阿肖，这样的神情也是顾坤六所看不懂的。

“六爷真的觉得，我是好人吗？”

顾坤六苦笑：“你是我见过的最笨，却又是最好的人。”

阿肖的眸光深了深，十分郑重地说：“阿肖不想成仙，也不想入灵界。只愿留在酆都客栈做一只永不净化的精灵，永远陪伴在六爷的身侧。”

“你……”顾坤六诧异地瞪大了眼，她没有想到阿肖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想到阿肖的执念竟是在自己的身上，“阿肖，你不可……”

“阿肖先行一步了。”阿肖咧着唇一笑，“期待……我们的再次见面！”

半透明的精灵穿过洞墙，越行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了洞中。顾坤六心中，化作精灵的阿肖定是飘往酆都客栈了。

顾坤六有些失落地看着依旧躺在地上的那一具冰凉的尸体，心头再次像是被掏空一般，令她不知所措。

没有心思再去纠结阿肖最后的那具“再次见面”，现在，她要先和那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黑衣人好好算清这笔账。

顾坤六施施然站起，强大的灵气卷起阵阵怪风，将她的衣袖扬起。如瀑般的黑发在风中肆意招摇，随着她的转身，眸中溢满的杀气暴涨开来，好似要将天地击溃，要令山崩地摇。

她的眼神太过吓人，纵使是那几个训练有素，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黑衣人也不禁出了一背的冷汗。

“老子连妖都杀，难道你们真的以为老子不敢杀人吗？”顾坤六怒极，周身的灵力蛮横而出。

山洞开始摇摇欲坠，无数细碎的石块从头顶降落，巨石分裂的声音昭示着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身受重伤的黑衣人不约而同地抬头，迅速握紧自己的随身武器抵御坠下的裂石。顾坤六怒目通红，源源不断地红烟从她身上狂涌而出。

她杀妖无数，却没有杀过人，并非她不敢杀，而是因为身为灵界使者的她深知手染人命会给自己往后的路带来怎样的影响。她从未指望自己能够像父亲那样成仙，她唯独希望这潇洒平静的生活能够一直维持下去。

可我不犯人，人却犯我。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人比妖还要坏， 比妖还该死。她本不想杀他们，可是他们杀了阿肖小道士，她必须要为他报仇。

蓄势待发的幽冥棍发出一道耀眼的红光，光芒刺目，将整个山洞染上一片妖异的红色。顾坤六眸光犀利，调整集结十成功力将法器祭出。

威武异常的幽冥棍犹如一个巨大的回旋镖，“哗哗”在空中划过，在场所有的黑衣人登时伸手一击，重重地往后飞去。

或是断骨残肢，或是伤筋咳血，刹那之间，偌大的山洞除了天顶崩裂的声音以外便只剩下接连一片的呻吟痛嚎声。

顾坤六并不作罢，手握回旋的幽冥棍朝剧烈自己最近的那一个黑衣人大步走去。她如同一头嗜血吃人的雄狮，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皆是戾气。

幽冥棍高举，带着她的满腔怒气将要锤下。就在这个时候，一柄透着白光的利剑凭空而来，堪堪挡下了顾坤六那足以致命的一击。

“弋儿，不可杀人！”

公冶苏珩急切的声音入耳，顾坤六连头而未抬，以手掐诀，执着地想要取下那几个黑衣人的性命。

手臂上出现一股大力拦下了她的动作，公冶苏珩挡在了她的身前，迫使顾坤六去看他的眼睛。

“他们杀了阿肖，我要替阿肖报仇！”

顾坤六的一双大眼不似往日那般清透灵动，此时的她已被仇恨迷了心，就连眼睛之中也只有难以抑制的杀气和暴怒。

“阿肖已经死了，你又何苦要给自己平添业障？”公冶苏珩的手心的温度令顾坤六心头的烦躁感少了一些，可顾坤六依旧无法让自己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风轻云淡地看着阿肖小道士平白无故为她丢了性命。

她想要做些什么安阿肖的心，同时也是安自己的心。

公冶苏珩将有了一些迟疑的顾坤六拥入怀中，他极尽温柔地抚摸着怀中女子有些凌乱的青丝，轻声道：“弋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有了依靠，顾坤六脱力一般靠在公冶苏珩的胸口，任由他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后背。她闭上眼睛，执着地想要控住的眼泪瞬间滑落，带着她满腔的悔恨与愧意，协同渐渐散去的煞气掉下。

摇摇欲坠的山洞安静了下去，四周的红光灵力也在瞬间消散。

奄奄一息的黑衣人首领瞥了一眼山洞地上阿肖尸体的，又再看了一眼四周苟延残喘的弟兄们。他大手一挥，做出一个撤退的指令，所有的黑衣人立即相互扶持着站起身，暗暗退出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