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星煦看着君麒玉坚定的神情,嘴角扯动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站起来。
“跟我来,太子殿下。”
裴星煦先半蹲着,对着官生张开臂膀。
“官生,到我这儿来,我带你去找爹爹玩。”
官生是裴星煦一首照顾养大的,所以对他亲昵,连糕点都不顾吃了,立即扑到他怀里。
裴星煦笑着把他抱起来,捏去他嘴角的残渣。
“真乖。”
君麒玉跟在他身后,绕了一大圈,到了一处花苑,塞外不适合种娇贵的花,但这花苑的草木都长得很好,一朵朵芍药开得争奇斗艳。
“你说官生的爹爹……是谁?”君麒玉忍不住问。
裴星煦回头了一下。
“你见到就知道了。”
花苑中央支着一个秋千架子,此时正有一个人坐在上面,靠着绳子打盹。
君麒玉一眼看到这个瘦小纤细的背影,瞳孔都扩大了。
他心跳在这一刻停止了,呼吸凝滞,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停顿,周围的声音消失了,其它景物都没有了,只剩下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仅凭背影他都不会认错!
“礼……礼卿!”
这个他在心里念了几万遍的名字,君麒玉脱口而出,喊叫起来。
秋千上的身影直起身子,下意识地回过头,望向人声的来源。
君麒玉屏住一口气,忘记了呼吸。
这个他朝夕相处过的侧颜,一如当日在麒麟府时的模样。
眉直清隽,琼鼻精致,薄唇微抿,他穿着圆领酥素袍,挽着最简单的公子发髻,简单清雅,却让一整个院子火热的芍药花都黯然失色。
真的是他!
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宋礼卿!
这一秒钟,仿佛穿越了亿万年的时光。
“礼卿!”
君麒玉嘶哑着嗓子,不由自主地唤出他的名字。
脚下再也止不住地奔向他。
但当宋礼卿听到这声呼唤之后,神色骤然变了,像是听到了恶鬼的声音一般,满脸惊恐起来,直接从秋千上跳下来,往反方向跑了。
只是他慌慌张张地,直接跌进了芍药花丛里。
“哎呦……”
宋礼卿摔得哎呦一声,当他扶着自己的玉冠从花丛里冒出头来时,头发上都沾上了几片花瓣。
君麒玉一时发懵,看对方的动作显然是在怕他,这让君麒玉心痛,可他逃跑的样子,实在是狼狈又……笨拙得可爱。
“礼卿,你……”
君麒玉想走过去,却被裴星煦拉住,冲他摇了摇头。
君麒玉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裴星煦抱着官生走过去。
“礼卿,是我呢。”
宋礼卿听到裴星煦温文尔雅的声音,才像是找到救星一般。
然后他把裴星煦一起拉进了花丛里,藏起来。
“礼卿,你在躲什么啊?”
“嘘——”
宋礼卿食指放到唇边,示意让裴星煦也噤声。
裴星煦可以照做,但官生可不懂他,以为他在玩什么躲藏的游戏,咯咯直笑起来。
“爹爹,爹爹……”
官生一见到宋礼卿,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这时候从裴星煦怀里挣扎出来,直接几个小碎步扑在宋礼卿身上,抱着宋礼卿的脖子乱蹭一通,发出清脆娇憨的声音。
“爹爹,玩儿!”
“啊呀……”
宋礼卿如遇大敌,捏住了官生两片红嘟嘟的唇瓣。
“不是玩,是逃命!”宋礼卿严肃地警告他。
官生哪里知道逃命又是什么游戏,乐得噗嗤噗嗤笑个不停。
裴星煦才懂宋礼卿的心思,小声说:“不用逃了,我们现在安全了。”
“他走了?”宋礼卿小心翼翼地问。
“嗯。”裴星煦回答。
宋礼卿舒了一口气,然后又说道:“那我们再等等,躲一会儿再出去,免得被他找到。”
裴星煦试探地问:“礼卿,你说的‘他’是谁啊?”
宋礼卿撇了一下嘴,又露出很忌惮的表情。
“大魔头。”
“大魔头?”裴星煦忍住笑问。
“就是大魔头……你千万别说出去,他是我的前夫君。”宋礼卿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说,“他要把我抓回去虐待。”
裴星煦“虐待你?怎么虐待?”
“打我骂我,把我弄得流血,还不让我吃饭,让我给他写课业,好可怕的。”
宋礼卿回想一下,立马打了个冷战。
裴星煦摸了摸他的脑袋,轻轻安抚。
“哦,你还记得他?”——鞉諻——
“当然记得!”宋礼卿回答,“他是对我最不好的人,世界上第一恶毒凶残恐怖的大魔头,他还是太子,我们千万不要被他找到。”
“那真是个恶人。”裴星煦顺着他说,“幸亏他已经走了,来,我们带官生去坐秋千。”
宋礼卿点点头,走出花丛,他先坐在秋千上,又把官生放在腿上抱着,裴星煦在后面推。
一大一小的笑声,显得和谐无比。
也显得站在后面的君麒玉格格不入。
裴星煦招了招手,让一个仆人过来代替自己,他带君麒玉离得稍远一些。
君麒玉迫不及待地问道:“礼卿他……”
“其实我找到血苁蓉了,君麒玉,你说,这算不算老天眷顾?”裴星煦没有马上回答他。
君麒玉的眉毛狠狠地拧了一下。
找到血苁蓉的,为什么不是他?
老天爷是惩罚他恶事做得太多,连救自己心爱之人的心愿都不愿意成全?
他的一切都好像跟自己无关……这是老天爷赐下最恶毒的报复。
“什么时候?”
裴星煦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
“我原本想骗你是一个月前,但想来,也不必了,是半年之前。”
“什么?!”
君麒玉惊喝出声。
“是的,我半年之前就把礼卿接回了楼兰。”
君麒玉果然怒了起来,但他捏着的拳头又松开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明知道我等得那么……那么辛苦。”
君麒玉的语气并不强硬蛮横,反倒是有些低落。
“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你等得辛苦是应该承受的报应,不是吗?我有什么义务要告诉你?”
裴星煦说话一多,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得帕子上又溅了两滴血,他才呼吸嘶哑地止住。
“君麒玉,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血竭症已经病入膏肓,那一株血苁蓉根本不够救两个人。”裴星煦喘息道,“可我还是选择了让他活,你知道吗?从头到尾,我爱他的份量并不比你少,只会更多!”
君麒玉无力反驳。
“你说得对。”君麒玉无力地摆了摆手臂,“我就是想证明自己一样可以为他舍弃性命,都没这个机会。”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跟你攀比。”裴星煦,“是告诉你,我有资格爱他,有资格让他做我的王后,而你,君麒玉,你已经迟了,这一次你输了,我希望你能遵守我们的赌约,好好参加我和礼卿的大礼,好好看他幸福。”
君麒玉看向宋礼卿,眼神柔得如同晨曦。
他这次……不想再激烈地阻止裴星煦了。
并非不想阻止,而是宋礼卿再也经不起他几次三番的折腾了。
“如果他真的能幸福……我,我不拦着你。礼卿安然无恙回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君麒玉眼眸沉沉,里头是他收敛起来的悲哀。
裴星煦意外他竟然学会了忍让。
“他并非安然无恙。”裴星煦叹息了一声,“你也看见了,他虽然记得一切,可心智受损,大夫说他现在心智如同七八岁的幼童,且找不出病因,半年来怎么也未治好。”
君麒玉心里揪得痛。
难怪宋礼卿行动上如同孩童。
七八岁……为什么是七八岁呢。
因为那时宋礼卿有一段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所以他把自己留在了那个年纪。
“官生这孩子也怪。”裴星煦说道,“我一直教他说话,叫我爹爹,他从来不开口,我还以为他有哑疾,结果我把礼卿接回来,他看到礼卿第一眼,就抱着爹爹爹爹叫个不停,世间的缘份真奇妙,兴许他和礼卿真的是前世的父子,今生被命运安排要续这段父子缘。”
官生出生在宋礼卿躺着的棺材里,冥冥之中,他们之间有如血缘一般的亲密。
裴星煦说的时候,病态的眼睛亮了一些。
“官生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礼卿。”君麒玉说。
“我算是他的半个养父吧。”裴星煦顿了顿又说道,“不知道这孩子长大以后记不记得我。”
君麒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颓靡。
“你这是托孤?”
“我尽量苟延残喘,等他有记忆再死。”
裴星煦笑起来。
“我要陪礼卿用晚膳了,太子殿下,请便。”
“我可以跟着……看看礼卿吗?”
裴星煦一愣,君麒玉可从来没有这么卑微。
“你远远跟着就行,他怕你。”
“好。”
居然也答应了。
“礼卿!”裴星煦走过去,“肚子饿不饿?”
“不饿。”
“你肯定又吃多了甜奶糕,把胃口弄没了。”裴星煦嗔怪道,“以后只能吃一块我就收起来。”
“那一盘奶糕是官生吃掉的。”
宋礼卿弱弱地说。
“嗯?”
裴星煦侧目看了一眼君麒玉。
意思是,礼卿七八岁时,应该不会撒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