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你之后,我活了一个万年不明的长夜。
这个夜里,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寒冷,望不到尽头,每一日都在往下沉一点,最后沉在一个深渊里,暗无天日。
悲伤浸染了君麒玉浓墨一般的眼眸,里面是呼之欲出的思念。
君麒玉撑了撑眼睛,让自己酸涩的眼眶缓和一些,提起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
“大好的日子,不说这些。”
君麒玉收敛悲戚,拾起东西迈上台阶,推开了房门。
里头的摆设和当年一模一样,甚至许多东西都是从景国京城带来的,一切都维持着宋礼卿在时的样子。
但正是因为太一样,才显得那么空旷。
无论君麒玉怎么布置,怎么挽留,都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所以君麒玉平时不敢来。
只有今日。
西域人从更远的地方带来过一种烟草,点燃成烟,吸进肺里,听说是苦的,还呛人,可时间一久便会成瘾,明明是苦的,却让人沉迷其中,吞云吐雾,醉生梦死,直至精神颓靡,心肺腐烂。
和思念一个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明明那么苦,可成了瘾成了疾,只有思念者本身才能体会到死里偷生的愉悦。
平日里忍着苦穿心肠的思念之疾,只有到了这一天,才放纵自己,沉湎在虚妄的快乐里。
所以君麒玉脸上的笑容不假的,他发自内心。
“礼卿,每一年我都要把这些旧了的喜字剪纸都换掉,就当我们重新来过。”
君麒玉撕掉旧的剪纸,再贴上准备好的新的。
他们成亲的时候,府里的一切都是宫里派来的公公帮忙张罗下人们布置的,君麒玉完全没有管。
所以他这样一张一张剪纸地贴,来弥补以前的缺席。
“好了,这样是不是喜庆很多?”
满屋子又成了崭新的,喜气洋洋的样子。
君麒玉最后走到龙凤烛台前,点燃了高高的红烛。
烛光一亮,君麒玉眼里便有了神采。
“礼卿,我这个人自大,总觉得永远不会后悔,现在我不嘴硬了,我最后悔的,就是洞房之夜,没有和你成大礼,没有对拜,也没有喝交杯酒……我知道,现在补上的,已经不作数了……但是能不能稍微,稍微补救一些?”
“你看,我喜袍也备好了。”
“你等等,我现在就换上,你帮我看看合不合身。”
君麒玉将大红色,绣着进线龙凤鸳鸯的喜袍披在身上,又整理好,穿得整整齐齐。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那日穿着喜服,其实很好看。来,交杯酒……”
君麒玉愣了一下,懊恼地拍自己脑袋。
“啊呀,我忘记带酒了……你看看我这记性,总是丢三落四,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都忘了,对不起,礼卿。没有你,我真的一团糟……礼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没有你我真的不行,我离不开你……”
那些你以为离不开你的,其实并没有那么依赖你。
反而是君麒玉自己,缺不了对方。
君麒玉的泪水已经盈满眼眶,他手掌抹去。
“你等我片刻,我去取一壶酒,我们喝交杯酒。”
这一晚是属于他们两个的时光,君麒玉不想有任何人打搅,所以不带任何下人,自己去了酒窖。
胡月儿踏入主院时,这里空无一人。
但走廊庭院里,挂满了红灯笼,灯笼上还贴着喜字,照得整个院子亮堂喜庆,比胡月儿见过的所有婚礼都有气派。
胡月儿呆了一下。
“这是?”
胡月儿不明就里,便走了进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胡月儿听人说太子殿下来了主院,所以才找过来,可君麒玉分明不在。
胡月儿耸耸肩,她环顾四周,这屋子多好啊,雕梁画栋,家具用品一切都是最好的,比书房隔壁的破屋子宽敞太多了。
“这是谁成亲吗?”
胡月儿打量了许久,当她看到**放着的喜袍时,眼睛骤然一亮。
她想到了!
麒麟府自然没有人成亲,要是太子殿下成亲也不会这么悄无声息的。
“原来太子殿下今日不让我来这里,是偷偷为我准备了这个惊喜……”
胡月儿的欣喜跃然于脸上。
“是了,我不是太子妃,所以不能八抬大轿嫁进麒麟府,所以太子殿下专门布置了一个院子,至少有意让我做他的妃妾呢。”
胡月儿欣喜若狂,一时昏了头脑,纠结着是暂时离开,好让太子殿下继续隐瞒这份惊喜呢,还是留下来和太子殿下今日就共度良宵。
“没想到殿下看起来对我不冷不热的,其实心里是喜欢我的呢。”
胡月儿激动得头晕目眩。
这么多的礼物,就连桌上都摆着结婚用的红果子,**是红色的丝绸褥子,还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套喜袍和金玉礼冠。
胡月儿捧在手心里,脸上的笑都激动得不在自在了。
她没有亲自参观过中原的婚礼,但总听说过,这大概就是传言中的凤冠霞帔了。
“连婚服都准备了,殿下这份心意……真让人感动。”
胡月儿只做了今日迎宠的准备,所以穿了一身薄薄的纱丽裙子,可这轻浮的舞衣比起庄重的礼服来说,不值一提。
太子殿下看重她,才会给她准备这么隆重的凤冠霞帔!
胡月儿热泪盈眶,捧着礼服的手都在颤抖,她迫不及待要穿这套婚服了,虽然只是被纳为妃妾,但她有信心,迟早她会是举国瞩目,华容天下的皇太子妃。
“我可以试一下……太子殿下看到我穿着一身,应该也会惊喜吧?”
胡月儿满心欢喜地拿着礼服躲进了屏风后面,整套换上。
君麒玉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壶酒。
“让你久等了吧。”
君麒玉自语了一声,然后佳酿斟满两个酒杯,双手各举一杯,正要饮下,他下意识看向宋礼卿穿过的婚服。
可床榻之上的婚服,不见了。
君麒玉心一沉。
君麒玉以为是自己白天喝了些酒,脑袋昏聩眼睛昏花了,可他放下酒杯走过去,婚服的确消失了
有人来过。
“是小笛那丫头?”君麒玉心想,“不会,她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不会犯这种糊涂。”
君麒玉警惕起来,便看到了屏风后,有人影闪动。
“谁在那里?”
君麒玉喝问了一声
没人回答。
君麒玉阔步走过去,从屏风缝隙中,看到了一隅,里面一个熟悉的婚服的身影。
君麒玉的心漏跳了一拍。
“礼卿……是礼卿……”
“礼卿!”
君麒玉心里在狂喊,但是却不敢出声。
因为这个场景他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他害怕这次又像是往常的梦一般,他只大声一些,便会惊醒!
君麒玉几乎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惊走了他魂牵梦萦的人儿。
君麒玉声音颤抖着,一点一点靠近屏风。
“礼……”
对方总算从屏风后现身,周身的穿着,正是宋礼卿大婚的礼服。
“太子殿下……”
一个女子声音,将君麒玉的幻梦击得粉碎。
君麒玉看清金玉礼冠下,是一张柔媚的,西域样貌的脸。
君麒玉僵在当场,目光凝结。
胡月儿见君麒玉盯着她不说话,羞怯地低下头。
“太子殿下……是嫌我穿着中原女子的婚服,太丑了么?”
君麒玉喉头滚动。
他吞咽下梦想破裂的苦涩,同时升起莫大的愤怒。
今夜,是他和宋礼卿二人的时光啊……
竟然被这个女子插进来,不光打扰,还穿上宋礼卿的婚服。
宋礼卿当日心死,焚毁了几乎所有和他相关的东西,这婚服存在别的地方,才好不容易保存下来。
君麒玉将其视若珍宝,平时不光好好存着,都不敢拿出来,生怕破了一点脏了一点。
但现在,它却被穿着这个胡人女子身上。
“你……配么?”
君麒玉重重地吐出这几个字。
“什么?”
胡月儿羞涩的笑容一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配碰这一身衣服吗?你配吗?!”
君麒玉震天怒吼一声,掐住了胡月儿的喉咙,目光中是凝成实质的滔天怒火。
君麒玉可以容忍她模仿胡奴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这些小手段,但绝不能容忍她玷污宋礼卿!
“太子殿……殿下……”
胡月儿被突如其来的怒火给淹没了。
好可怕!
这双眼睛好可怕!
胡月儿看着君麒玉的双眼,她一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和声细语的太子殿下忽然像变了一个人,暴戾,愤怒,像是要吃人的恶魔!
“殿下……我不……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胡月儿无法呼吸,艰涩地挤出话来。
“殿下……饶命……求求……饶命……”
胡月儿几乎要窒息了,她眼珠子后翻,嘴角流出一滴血来。
她一口气都呼吸不了,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君麒玉看着她嘴角的血,却忽然松了手。
“不能……把婚服弄脏。”
这滴血差点滴到宋礼卿的婚服上。
胡月儿才得以逃生,她喘着气,脚步不稳,差点栽倒,却被君麒玉抓住手臂。
“殿下……”
胡月儿已经完全糊涂了。
太子殿下刚才想要她的命,然后又扶住她怕他摔倒?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喜怒无常的魔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