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乌压压的云遮蔽了弦月,让这个夜更加黑如浓墨。

小镇郊外的树桠上,有夜枭拍着翅膀掠过,惊起一群野鸟四下逃窜,有一只雀儿钻进了下方的义庄里,停在一口棺材上东张西望。

义庄的门被风吹开,雀儿吓得消失在了夜空中。

几个男人走进来,其中一个还背着一具女人的尸身,这男人粗鲁地把女尸丢进了一口棺材。

“刘爷,你确定把你媳妇儿扔在这荒郊野岭吗?不如发发善心送回她娘家,好歹能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被称为刘爷的男人粗声粗气道:“这贱人还想入土为安?我没把她暴尸荒野给野狗吃掉已经是仁慈了!”

“啊呀。”旁人劝解道,“你说她跟外男有染,毕竟也是你自己的猜疑,你又骂又打,她当然想不开,有这跳河的节气,证明她多少是清白的嘛。”

“清白个屁,她这是死也不肯说出那个野汉子是谁!”刘爷骂道,“肚子里还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呢!”

旁人劝不动,只能摇头叹息。

“可惜了一尸两命,肚子这么大都足月了吧?死后还没座坟茔,只能当孤魂野鬼……”

刘爷怒道:“这贱人休想入我刘家的祖坟,别脏了我家祖上的清白!”

外头夜枭发出凄厉的声音,众人都齐齐打了个冷战。

“快走吧快走吧,这地方阴气沉沉的……”

一伙人走得生怕比别个慢,连棺材盖都懒得合上。

义庄黑暗,他们也没看清,这棺材里还躺着一个正昏迷不醒的人。

宋礼卿浑身滚烫,脸烧得通红,他昏迷中发出痛苦的,细若蚊吟的声音,一个湿漉漉的身体丢进来,正好让他的高热缓解,体温慢慢降了下去。

……

大半个月后,君麒玉抵达了楼兰国。

此时楼兰国正在举行国丧,裴星煦穿着素色的孝服,每日为薨逝的老国王守孝灵堂。

所以君麒玉来得突兀,他风驰电掣地直奔裴星煦面前。

裴星煦和他一段时间不见,却觉得君麒玉判若两人,可能是风餐露宿日夜奔波的缘故,原本少年的脸多了许多风霜,胡茬也开始长了,再黑瘦一些,看上去反而沉稳了很多。

裴星煦很诧异能在楼兰看见君麒玉。

“礼卿呢?”

这是君麒玉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他一路朝西北,每日都在心里念的一句话。

裴星煦稍带敌意地道:“君麒玉,你发什么疯,跑到我这里来找人?”

君麒玉这时只关心宋礼卿的安危这一件事,对于裴星煦的敌意视而不见。

“礼卿在哪里?你让我见见他。”

“我没有带他回楼兰!”裴星煦也察觉到不对,“什么意思?你找不到他?礼卿应该在景国京城才对,他怎么会……不见?”

“不在楼兰?”

君麒玉不能相信,因为他抱着最后一丝的希望,就是宋礼卿已经安然到达了楼兰,哪怕他跟着裴星煦私奔,君麒玉也好受一点。

“不在楼兰会在哪里?裴星煦,你别骗我,我担心他,你只要告诉我他平安就行,我不强迫他回景国,我发誓。”

君麒玉接近恳求了,如果宋礼卿没有跟裴星煦走,那他……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何况君麒玉一路来西域,已经过了大半月,耽误了太久时间!

裴星煦也大概明白了,事情恐怕不妙,他心一沉,抓住君麒玉。

“我再告诉你一遍,半月前,他送我至郊外梅林,不肯跟我来楼兰!”

“他在那片梅林消失了,不见了。我让人每隔两个时辰就派一个驿使传信,直至今日,京城那边也没有找到他……”

君麒玉颓丧地捂着头,他声音哑黯了许多,一点都不似以前张扬的明朗。

“你……你……”

裴星煦揪住他的领口,拳头已经挥起。

但裴星煦看着君麒玉眼眶里的血丝,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就是现在和君麒玉打起来甚至决出生死,又有什么意义?

裴星煦恨死了君麒玉这个罪魁祸首,不是他宋礼卿怎么会眼盲身残?可要说责怪,裴星煦怎么也怪不到君麒玉的头上,应该怪自己不够细心。

“是我粗心大意,我明知道他行动不便……我怎么能答应他来城郊为我饯行?”

君麒玉没有时间悲伤,他一刻也不逗留,转身就走。

“替我向你的家人转告哀思。”君麒玉只留了一句话,“我一定要找到他。”

裴星煦看着君麒玉的背影,有种异样的感觉。

放在以前,君麒玉哪里会好好说话,只怕是上来就动手,逼问他宋礼卿在哪里了。

但才短短时日,他性子竟然沉稳了,眸子里精光内敛,以前的神采变得幽深,举手投足也没了跳脱张狂之气。

可见宋礼卿的离开对他的打击不小。

“君麒玉。”

裴星煦开口叫住他。

“你要是能找回礼卿,我可以答应你,我从此不再纠缠他,主动退出他的生活,永世不出楼兰。”

君麒玉回过头来,定定地问:“你是要继承楼兰的王位,舍弃了礼卿吗?”

他这样想也很正常。

裴星煦笑容黯然,他摇摇头说:“你是景国太子,能力比我大得多,只要他活着,我什么都不求。我这样做的原因你不用管,只要你能承诺你能用一生的时间对礼卿好,弥补你以往的过错,你敢不敢答应?”

“有何不敢?”

这半个月来,君麒玉心无杂念,往事历历在目,他那一些糊涂越来越明朗清晰,他万分肯定一件事,他早已爱上宋礼卿,并且无法自拔。

“好。”裴星煦直接说道,“同样,如果我先找到礼卿,我希望你也遵守誓言,从此不再出现在他面前,打搅他的安宁。”

君麒玉凝滞了一下。

要他放下宋礼卿……他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了。

但他这次愿意拼尽全力,他不信他会输。

“我答应你。”

君麒玉应下诺言,这是他们之间的对赌。

君麒玉离开之后,裴星煦心里五味杂陈。

“礼卿,抱歉,我不该拿你做赌注。我只是觉得,现在的君麒玉,稍微有那么一点资格去爱你了。”

至于为什么要主动和君麒玉打赌。

原因,只有裴星煦自己知道。

……

太子消失了一个月,回到景国时,没有任何表示,只有一道命令,就是礼部侍郎和主事,才刚刚新官上任的状元和榜眼,一齐下了大狱,没人任何公示,也没有施行任何刑罚。

太子君麒玉亲自审理,他也只对这二人说了一句话。

“宋礼卿在哪?谁先说实话,谁活。说一句谎言,株连九族。”

状元膝盖一软,直直地跪了下来。

而榜眼更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屎尿齐流,嚎啕大哭。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榜眼指着状元破口大骂,“跟着你迟早要倒大霉!我就说让你不害人不要害人,治里包不住火!真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我说!那日我们在郊外梅树林碰到昏迷的宋礼卿,是他生了歹心,要一不做二不休害死宋礼卿,把人弄去了十几里外的义庄,扔进了棺材里……”

“你放屁!”状元也再也不顾斯文得体,“是谁亲自把他背过去的?是你这个蠢货!你嫉妒宋礼卿才做了这下作的事,还要我替你隐瞒!”

榜眼气得直接吐血:“你你你!你颠倒黑白!你怕你的官职会被宋礼卿取而代之,是你指使我的!”

两人争辩僵持,竟然忘却了自己是个读书人,直接动手扭打在了一起。

君麒玉从他们争论中已有了结果。

榜眼被削去官职,流放千里。

状元当日就被处死,悬挂城楼示众,其亲属世代不许进京,禁止参加科举。

高中状元不过一年,便走入歧途引来杀身之祸,令人唏嘘。

君麒玉赶往义庄,所有棺材都找了一个遍。

宋礼卿……消失了。

据口供,宋礼卿应当就在其中最右的那口棺材里,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里头反而是一具女尸,而且女尸身上有干涸的污血。

君麒玉崩溃了。

令他最揪心的是,他曾路过那个义庄,但他没有去查看,如果当日他进去了,结果肯定和现在不一样。

立冬,景国和楼兰忽然人马涌动,开始在街头巷尾,乃至村庄荒野扫**,进出关隘也查得越来越紧迫,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以为景国和楼兰要开战。

后来百姓发现这些人马不是要打仗,仅仅只是找人,每一个有人的地方都贴上了寻人的告示,上面画的是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公子,这公子光看画便貌比潘安,悬赏金额惊人。

无人知道他们找的这个公子,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人,竟然惊动了两国的兵马。

只是一日一日过去,这俊俏公子始终没有找到,悬赏倒一日比一日多。

百姓看了告示议论纷纷。

“悬赏黄金十万两……嘶……这,这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值这个价吧!”

“我要是这俊俏公子,就是被通缉这么多赏钱都值了!”

有人讳莫如深:“听说是从前的皇太子妃,我当官的亲戚见过。”

“那前太子妃怎么会失踪?”

“说不定是和太子和离,想不开寻短见了呢。”

“都和离了,还悬赏万两黄金?咱们的太子爷可真痴情……”

作者有话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