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有什么好的?”

君麒玉心境不一样,自然没法理解宋礼卿那种终将逝去的美好。

君麒玉命令道:“你过来。”

宋礼卿僵了一下,竟下意识紧张起来。

他现在被君麒玉呼唤,第一个反应竟然是畏惧。

君麒玉的喜怒无常,宋礼卿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君麒玉也看到他不安的神色,眉毛一挑。

“你怕什么?我会吃人吗?”

宋礼卿听从了,双脚触地,四肢酸软无力,他支了支身子,走到君麒玉身边时,额头冒出了微微的细汗。

君麒玉看他站在一旁,不声不响的,实在不满意宋礼卿的性子,太闷了,原先还哭哭闹闹的,现在闷成了个葫芦。

“愣着干嘛?坐下。”

“坐……吗?”

宋礼卿有些受宠若惊,他和君麒玉成婚以来,别说这样近坐在一块,从未连并肩走在一起的机会都稀少。

君麒玉总是离他远远的。

君麒玉把狼毫笔塞在宋礼卿的手里。

“你来写吧。”

君麒玉两条长腿一伸,在桌上拾了一串葡萄,仰头一颗一颗嘬着吃,皮也没有剥。

宋礼卿看了一眼这些折子,都是朝中众臣上呈给皇帝的。

“麒玉,这是奏折,我不能写。”宋礼卿说。

君麒玉偏了偏头说:“父皇让我学习批阅奏折,说治理天下前要先了解这天下事,你科举不是考了策论吗?正好派上用场。”

“可是皇上让你学习,不好让人代劳……”

宋礼卿话才说一半,君麒玉就不满地把葡萄扔回果盘。

“可是什么可是?!现在国泰民安,能有多大的事?顶天也无非是黄河哪里发了洪水,南方出现蝗灾的,那些大臣上奏能干嘛?还不是要银子,说是赈灾,全赈他们腰包里了,你反正看着给,能敷衍了事就行。”

君麒玉的要求,宋礼卿也从来没有拒绝成功过。

就像当年逼宋礼卿给他写课业一般。

“麒玉,我们的字迹不一样,皇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倒是……”

君麒玉在歪门邪道上,脑子倒转得很快。

“这样,你写在纸上,回头我誊写一遍就行。”

说完,君麒玉已经撇到一边,逗弄他养的一只老鼠不像老鼠,兔子不像兔子的小兽去了。

宋礼卿无奈,只能翻开第一个奏折。

他想了想,违逆君麒玉的意愿,君麒玉只会更反感,但他可以念出来,君麒玉耳濡目染,记性又好,其实和亲自批阅也是一样的。

于是宋礼卿故意念出声:“……江浙行省沿海十一个庄子渔港遭到水寇抢掠,民不聊生,这可怎么是好啊?麒玉……”

君麒玉回头大大咧咧说:“沿海不是一直有军队驻守吗?没保护好百姓是他们的失职,上至平海将军下至兵卒都该罚,念其过往功绩,让他们戴罪立功,杀一个水寇赏银十两,上不封顶,重赏之下,我不信他们还像现在这么饱食终日。”

宋礼卿抿嘴笑了笑,按他的想法写下来。

“那被毁坏的村镇农庄呢?”

“还能怎么办?朝廷安抚咯,拨款拨款……”

“拨款多少?”宋礼卿继而问。

“唔……一万……不,八千两。”

“才八千两吗?会不会少了点,你说还有官员中饱私囊,分到每一户的钱就不多了。”

君麒玉坐起来,说道:“你不懂,人向来都是升米恩斗米仇,一次给多了,他们太安逸,反倒会养成惫懒的习性,全指望朝廷拨款,哪日不给了,他们指不定就揭竿而起开始作乱。更何况,你以为拨多些,地方官就会给他们多一些吗?”

宋礼卿一时无法判断他对不对,但君麒玉说得也不无道理,就按照他的意愿写下。

“下一个折子说……”

屋外的小笛望了望里间。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两个人同席而坐,一个念,另一个答,竟然前所未有的和谐。

烛火摇曳,两个身影如此般配。

小笛替宋礼卿高兴,连传晚膳都故意推迟了些,没去打搅。

一连几日,君麒玉都将折子搬到宋礼卿面前,让他去批阅。

君麒玉对宋礼卿终于不再是怒目相对,脸上有了笑颜。

“父皇今日终于夸我了。”

君麒玉一坐下便兴高采烈地说。

宋礼卿看他高兴,也偷偷隐晦地笑了笑。

毕竟是少年心性,平时是个炸毛,偶尔捋一捋,便让他喜笑颜开。

“夸你什么?”宋礼卿问他。

“夸我从学过处理政事,批阅的奏折像模像样,大部分折子他都没有改,直接发回给朝臣了。”君麒玉嘴一咧说,“他说,就是字差了点儿,呵呵。”

“那你多练练字。”宋礼卿给他倒了一杯茶。

“练个屁,字写出花又怎么样?”君麒玉大口吞下茶水,斜眼看宋礼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老怂恿我学这学那。”

原来他知道,只是没拆穿而已。

宋礼卿颔首,一股暖意油然而生,所谓幸福,大概是如此。

“我只是希望……你以后是个好皇帝。”

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虽然我看不到那一天。

“哼,我肯定是个好皇帝。”

君麒玉天生便自信骄傲,根本不会质疑自己的能力。

宋礼卿照常念奏折,他其实眼睛状况不太好,只能近距离借着烛光才看得清字。

君麒玉看着他被黄色暖光映照的侧颜,线条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多余,他唇开唇合都轻轻柔柔的,声音清朗温和,君麒玉觉得浑身酥酥麻麻,逐渐分神听不到宋礼卿在念什么了。

“……麒玉你觉得呢?”宋礼卿没有得到回应,扭头问,“麒玉?”

“啊?”

君麒玉仓促地收回痴呆的目光。

“啊……嗯,你觉得怎样就怎样吧。”

君麒玉觉得有点丢脸,他从来没有这么痴看过一个人,哪怕西域美人众多,也从没入过他的眼。

“宋礼卿,得到父皇的肯定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要不你干脆……”

君麒玉这番话其实酝酿了许久,就是不想放下这个颜面说出来。

宋礼卿看他支支吾吾,好像难以启齿。

“嗯?”宋礼卿等着他的下文。

“我的意思是……你干脆继续做我的太子妃,不用和离了。”

君麒玉含混不清地说完这句话,模样扭扭捏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