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礼卿手中的火把掉在地上,点燃了监牢中的干草麦秸,一时间幽暗的监牢中照映得恍如白昼。
“裴星煦!你干什么?!”
君麒玉心中大急,立刻暴喝。
他刚要冲过去,却见裴星煦往后退,尖钩随时可以刺破宋礼卿的喉咙,君麒玉止住步子,不敢冒然去夺人。
“别动!”裴星煦激动地吼道,“我让你别动!君麒玉,站在那儿!别动!不然我杀了他!”
君麒玉就是相信裴星煦无论怎样,都不会伤宋礼卿的,所以才不设防,让宋礼卿单独靠近。
这种情形是君麒玉万万没想到的。
“裴星煦,你疯了吗?他是礼卿啊,你要杀他?”君麒玉喝问道,“你口口声声说爱的人。”
“是啊……我是疯了。”裴星煦喑哑着声音说道,“在他离开我,跟你走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他义无反顾地……跟你走了!我何必……何必还要对他留情!”
君麒玉喉结滚动,裴星煦现在情绪波动太大,他不可再激怒他。
“你错了,那日是我强行带他走的,他一直坚持要回去,无论生死都要和你一起。是我将他囚禁在麒麟府,你要杀的人,是我,放过他吧。”
裴星煦稍稍迟疑了一下。
“礼卿,君麒玉说的属实?你受他胁迫的?你现在……是为我回来的吗?”
宋礼卿张嘴想要说话,喉咙却被勒得发不出声音,只吐出一个字。
“是……”
“不是,你不是!”裴星煦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你又骗我,你明明跟君麒玉走了,你一点都不爱我,你知道我眼睁睁看着你走的时候,心有多痛吗?我在牢里被人挖去双眼,受尽羞辱的时候,你应该和君麒玉在恩爱缠绵,嬉笑打闹吧?”
提及君麒玉,裴星煦更是满腔的滔天恨意。
“该死的人的确是你!君麒玉……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跟我抢,为什么不知足?你自己不要的人,难道我连爱的资格都没有吗?你出尔反尔,你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鬼样子!只有你死了,我和礼卿才能安安心心地在一起!不如……不如你替礼卿死吧,你一死,世界就清净了,我一定不会再伤害礼卿……”
裴星煦因为愤怒而五官扭曲,残缺的脸也变得更可怕,面目全非。
君麒玉手握长刀,没有动作。
他放缓语气,耐心劝解道:“你冷静一些,裴星煦,你是楼兰王,楼兰王城遭受重创,你的子民群龙无首,你不重振旗鼓,去负担起一国之君的重责,在这里和我刀剑相向又有什么用?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楼兰国灰飞烟灭?”
“楼兰王……我是楼兰王吗?我不配做他们的王,我弄丢了我的国家,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啊!我现在唯一的夙愿就是杀了你!君麒玉,你自戕在我面前,才能解我心头所有的怨恨!”
君麒玉剑眉一拧,警惕着裴星煦的动向。
“难道我不愿自戕,你就要杀了礼卿?你这样做能得到什么?除了伤害爱你的人,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不管!”
裴星煦怒吼一声,剧烈咳嗽起来,但他喉咙干哑,咳得撕心裂肺也咳不出东西来。
“反正……反正我都快死了!黄泉路,他可以陪我一起走,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我就不孤单了。”
裴星煦嘴角挤出诡异的笑,竟似乎憧憬向往。
“你这是要拉礼卿给你殉情?这就是你爱他?”君麒玉冷冷地说,“你可问过他愿不愿意?”
“他……如果还有一丁点爱我,就会愿意。”裴星煦忽然小声,像是喃喃自语,“是吧?我的要求不多,一点点就可以了……”
“裴星煦……”
君麒玉还要说话,却被裴星煦厉声止住了,
“闭嘴!我绝不允许他和你在一起!只有死才能把你们隔开……哈哈哈!我就知道,君麒玉,你贪生怕死,世上还有比你更虚伪的人吗?!礼卿,你瞧见没有,他就是一个自私无情的小人,口口声声说爱你,其实权衡利弊,他永远都会选择自己,连为你去死的做不到,但我不同,我做得到……”
君麒玉眼波沉凝,他遇到任何难事,都冷静自持,见缝插针,才总能逢凶化吉。
但偏偏此事,显然没有两全之策。
君麒玉深吸一口气,说道:“好,所有罪责都在我,你发誓放了礼卿,我把命赔给你。”
“我裴星煦从来说到做到。”裴星煦断然说道。
宋礼卿从裴星煦勒紧的手臂中挣扎,大声道:“君麒玉……不可。”
“礼卿,我做了不少错事,原本我想着,只要你还在,我便有时间慢慢弥补,但我现在知道了,世间根本没有回头路,自己做错事,总有一天要还的,冥冥之中老天爷便安排好了,你不必责怪裴星煦,这不,是我报应来了。”
君麒玉抬起自己的刀,笑了笑,他这宝刀是以域外精金所铸,削铁如泥,陪他南征北战,却已经有了无数细小的缺口,杀了那么敌人,现在却用来杀自己。
“礼卿,你知道我最悔恨什么吗?”君麒玉眼睛通红,喉咙发紧,“我最悔恨你在朝堂上提出和离,我竟……竟然答应了。”
宋礼卿脑中像是扎进了一根针,刺得他头痛欲裂,往事纷至沓来,那些他不去想的,想不明白的,都逼迫着他清醒,他痛得闭上了双眼。
这段时间的浑浑噩噩,一切骤然变得无比清晰。
当痛楚消散,他再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礼卿,对不起,欠你的情,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君麒玉反举刀刃,火光在利刃上闪耀。
“麒玉!!”huang/se/to/zi
宋礼卿的心跳一瞬间停止了,嘶吼出声。
哐啷——
一个铁弯钩被扔到了地上。
君麒玉的动作也为之一滞,因为裴星煦竟然主动松开了宋礼卿。
“呵呵……呵呵哈……”
裴星煦踉跄着背靠牢笼,虽是在癫狂地大笑,干哑的嗓音但却比哭声更悲怆。
他笑着笑着,便敛了起来,脸上是无尽的空洞。
“我要是个彻彻底底的坏人多好啊……便不会心软。”
裴星煦低声自语道。
他浑身无力地顺着牢笼蹲下来,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捂着脸浑身颤抖。
他在哭。
开始是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肩头止不住地抖动,然后越来越大声,像是要将所有的不甘和痛苦都释放出来,牢房里回**着他歇斯底里“呜呜”的泣声。
可是因为失去了眼睛,无论他哭多大声,也没有泪。
“礼卿,你……你是我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护着的人啊,我怎么舍得伤你,我怎么可能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