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板的印书作坊里,以前刊印的数量最大的书是《春秋》,那是因为皇帝喜欢看《春秋》,并且愿意以《春秋》里面的内容来考核一下官员们的渊博程度。

所以官员们人手一本《春秋》苦读不休。

现在,刊印数量最多的一本书叫做《嫖经》,此书乃是无名氏写就,文字浅薄,俚俗粗鄙,全书不过一万余字,却引得长安人争相观看,且爱不释手。

其中名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的名言深入人心。

所以,前来寻找新版皇帝批注《春秋》的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将铜板殴打的极为凄惨。

云初当初资助这个家伙开一个庞大的印书作坊的时候,可不是让他来刊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就在三人将铜板的身子架高,准备继续殴打的时候,铜板咆哮出声道:“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赚钱,我那里有多余的纸张,油墨,人工来刊印你每年强加给我还一文钱都不给的学生娃子用的书本?”

原本即将落在铜板肚子上拳头戛然而止,愤怒的铜板从书堆上坐起来,一把扯掉蒙在书堆上的油纸皮,指着那些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四书五经道:“这就是你要求我在夏日蒙学开学之前要的四书五经。”

说完话就拿起一本《论语》在云初面前不停地翻动,厚实的纸张在他粗糙的手指尖沙沙作响,他又拿起一本刚刚刊印好的《嫖经》用同样的方法,连翻都翻不开,纸张不但薄,还软。

“看到了吧?这东西用的纸张,油墨,都是最差的,卖的价格却高了不止一两倍。

有闲钱看这个东西的,就不在乎钱,这种钱要是都不赚取的话,老天一定会打雷劈我。

我知道县尊还有教化百姓的职责,可是,那些喜欢看这东西的色鬼们,是教化不过来的,还不如把更多的精力用在蒙学上。

跟那些整日里张嘴教化万民,闭嘴礼仪春秋的王八蛋们相比,老子才是真正希望大唐读书人越来越多的人。”

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个人都是很会打人的人,他们打人的时候知晓打在什么地方才能让挨打的最痛苦。

所以,铜板是被打急眼了,痛不可当之下,也不管眼前站着的是三个多么可怕的人,只想尽快的通过骂人把自己身体上的痛苦宣泄一下。

三人对视一眼,这一次明显是打错人了。

狂怒下的铜板,把他的《嫖经》给三人手里一人塞了一本怒吼道:“你们也只配看这种书了。”

说着话,将三个心怀愧疚的恶人,就推推搡搡的送出了印书作坊。

印书作坊的外边,阳光明媚。

云初用书遮挡一下太阳,发现书名朝外,就收回手,将书名卷在里面握在手中,感慨的对温柔跟狄仁杰道:“真正的乡野有遗贤。”

温柔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在大街上就翻开这一本奇书一边看一边道:“很久很久,没有去过平康坊了,要不然我们今晚就去?”

狄仁杰将铜板硬塞给他的那本书揣袖子里淡漠的道:“声色犬马吾不取也。”

温柔冷笑一声道:“除夕夜看公孙剑舞,你倒是看的目不转睛的。”

狄仁杰道:“那只与少年情怀有关,与美色无碍。”

云初背着手瞅着晴朗朗的天空笑道:“果然还是当一个闲人比较好。”

说完话就打了一个哈欠继续道:“这么好的天气就该好好地睡一觉。”

说罢,就挥舞着手里的那本风月界的微言大义与温柔,狄仁杰告别,回家睡觉去了。

虞修容从睡着的云初手中取走那本微言大义,看了一眼,就啐一口道:“下流”。

原本睡着的云初睁开眼睛道:“出一本这样的书,可以换一本蒙学用的四书五经,你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虞修容怒道:“恶心,呸。”

云初又道:“是不是可以让无可救药的人变得更加糟糕,转而将更多的精力用在培育新人上呢?”

虞修容道:“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不不不,这句话不对,我没说我的老朋友,老老婆不好,我是说,这世上已经存在的成年人总体不好,是不是可以放任他们去胡作非为,最后把自己作死,如果我们关注新一代,是不是就能改变一下这个世界呢?”

虞修容眨巴着眼睛道:“夫君想要干啥?”

云初道:“没办法,我现在看到老朽就心生厌恶之意,见到童子就心生欢喜之情。”

“所以,夫君准备干啥?”

云初原本挺直的身体颓然一软,重新倒在躺椅上道:“我其实啥都改变不了。”

虞修容将丈夫的手拉过来放在肚子上道:“这是一个全新的小人儿,夫君只需改变我们家里的三个孩子便是了,管那么多作甚?”

虞修容的小腹温暖而柔软,只是肚子里的孩子还小,感受不到,不过,这种程度的亲昵很能增进夫妻间的情感,本就是人世间最亲昵的两个人,在这个时候,谁都不会觉得自己是孤独的,相反,应该是充足的,不但相互拥有,还有一个正在努力生长的希望。

生活就在于细节。

平日里的生活过的过于粗枝大叶,没有来得及细细的品味这些美好,以至于,让人觉得自己看到的每一张脸,都没有那么纯粹。

因为是夫妻,再加上气氛非常的好,云锦兄妹以及李思不知道跟着娜哈去了那里,后宅里安静的落叶可闻。

巨大的猞猁趴在屋檐上无聊的舔着毛发,而石榴花又开的有多又艳的。

虞修容轻轻拉一下云初,两人就轻快的去了卧房,关好门之后,两人心跳如鼓……

云初跟虞修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显庆三年的最后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下来了,润湿了长安的街道,也把烈日下显得苍白的大雁塔染成了青碧色。

怀孕的妇人身体本就丰盈,稍微一触碰就起了心思,耳听得院子里依旧没有人声,那就不妨再温柔一下。

白天睡懒觉,晚上就没有了睡意,坐在书房看皇帝朱批《春秋》的时候,长安城万籁俱寂。

打更的人报出来的时间点有些杂乱无章,巡夜的武卫大军踩踏着整齐的步伐,从云氏后宅院墙外走过。

云初合上皇帝朱批《春秋》微微叹口气,从书架上拿过自己在书院学习时候用的《春秋》看了一阵子之后,就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读这一本皇帝朱批《春秋》了,因为,上面的注释跟许敬宗前来讲课的时候,自己记录的笔记一模一样。

许敬宗虽然是名满长安城的坏蛋,不过,人家的史学功底还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其中,由他领头编纂的《晋书》,也因为言辞优美,考据详实而成一时之美誉。

所以,人家代替皇帝朱批一下《春秋》还是够资格的,同时也是被认可的。

既然都是老许的理解,他就觉得没有必要诵读第二遍了。

云初就拿起了那本被虞修容丢到角落里的畅销书,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美美的读了起来。

第二天,雨水还是没有停,只是由淅淅沥沥的春雨变成了有些杂乱无章的夏日雨水。

春雨的好处就在于它能下的恰到好处,即便是不用举伞,也仅仅是打湿衣衫,让身体感觉潮潮的,由内而外的散发着春日的气息。

夏雨就不一样了,片刻功夫就能把衣衫浇透,且遍体生寒,没有半分的雅致的意味。

娜哈很不对劲,这样的天气里还想着往外跑,被虞修容呵斥了两次,她依旧觉得被雨水淋湿也是一桩美事。

直到云初的目光从书本上方露出来,娜哈这才安静了下来,坐在**,百无聊赖的拿着云瑾的一只脚丫子捏着玩耍。

云初的目光没有离开娜哈,而是开始认真的打量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

或许是种族不同的缘故,十五岁的娜哈已经彻底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不过,在云初看来,所谓的大姑娘,仅仅是身体长成了大姑娘,至于智商,她还是一个孩子。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很容易对异性发生兴趣,而娜哈今天的表现就很反常,再联想她这几天总是带着一群小的跑的不回家,云初觉得外边应该有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在吸引着娜哈。

一阵尖锐的柳笛声从后宅的花园外边传来,娜哈明显的躁动起来了,摆出一副尿急的模样准备往外走。

这一次,虞修容没有拦着,只是给了丈夫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于是,云初也就站起身去了后宅花园。

娜哈搬着一张梯子急匆匆又轻手轻脚的去了后宅院墙,云初为了不打扰娜哈,就在院子里的一棵黄埆树树干上踩踏一下就纵身上了围墙。

也就在这个时候,娜哈的脑袋也露出了墙头。

院墙外边就是大慈恩寺的山门,山门口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黑衣少年。

看样子他在雨地里已经站立了很长时间,他的衣衫跟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张看到娜哈之后就灿烂起来的笑脸上全是雨水。

“你快些回去吧,我哥哥在家。”

很明显,娜哈显得非常高兴,声音都有些颤抖,催促那个小少年早点回去。

小少年则笑嘻嘻的道:“看到你就很好了。”

原本准备看娜哈热闹的云初,听到这句话之后,笑意就从脸上消失了,开始变得阴狠起来。

很明显娜哈很喜欢这个少年的说辞,继续颤声道:“你早点回去吧,被我哥哥发现,他会打死你的。”

小少年刻意仰起脸,让更多的雨水落在他白皙的脸上,还有一绺长发,蛇一样的盘在额头,虽然看起起来狼狈,却把他的那张脸映衬的更加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