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来晋昌坊看云初一家人的时候,云初给他一盆刚刚发芽的白菜。

整整半天时间,李弘都跟在云初身边,学习如何培育出一颗好白菜出来。

“等这些毛茸茸的菜苗长出四片叶子之后,这个花盆就太小了,需要移栽到大田里去。

你在宫里找一片肥沃的土地,让宫人们帮你照看,等三个月之后,你可能会收获一场惊喜。”

“为什么是可能会有一场惊喜,而不是肯定会有一场惊喜呢?”

云初瞅瞅李弘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道:“凡是跟你说肯定有一场惊喜的人,一般情况下都是骗子。”

“这么说来,我母后就是一个大骗子。”

“不能这么说,骗子这两个字还用不到自己爹娘都上来,他们即便是骗你,也是为你好。

问题出在你身上,你从现在开始,就要有辨别骗子的本事。”

“这么说,李义府跟上官仪他们都是骗子。”

“也不能这么说自己的老师,他们骗你都是为了让你变得聪明,能尽快长大。”

“哦,知道了,不过,我为什么要种白菜?”

“因为你从现在就该知晓你将来的江山,都是有那些东西构成的。”

“我明白了,上官仪说,社稷是土神跟谷神的总称,也指江山,他还说,土地与谷物,就是我大唐立国之本,立政之基。

所以,白菜也是粮食的一种,也是我必须学习的立政之基。”

云初摸摸李弘的圆脑袋道:“以后不要表现得这么聪慧,更不要表现出举一反三的聪明,只要表现出一半就成了,偶尔聪明一回,让他们觉得你是一个可以教好的孺子,就成了。”

“我发现,可以在我父皇面前偶尔发发脾气,父皇好像很喜欢,在母后身边就不能发脾气,必须表现得听话乖巧才好。”

云初愣了一下道:“这是你跟你父皇,母后平日接触中慢慢试探出来的?”

李弘点点头道:“是这样的,每次在父皇面前发脾气的时候父皇会笑,在母后面前发脾气会挨打。”

“所以,你喜欢你父皇,不喜欢你母后吗?”

“不是的,因为喜欢父皇,所以我一般跟父皇只待一阵子,因为母后老打我,所以,我就要多跟母后在一起,看看怎么做,才不会挨打。”

听完了李弘的诉说,云初就忍不住回过头看看正盯着燕子建巢的娜哈。

觉得她跟李弘根本就不是一个物种。

白菜的事情分享完毕,云初跟李弘的授课时间也就结束了,一般情况下,云初只会跟李弘说五分钟的道理,时间长了,就没有教学效果了。

让谁知晓培育新物种的重要性,都不如让李弘知晓,只有把培育新农作物的重要性镌刻在李弘的骨头上,以后,他当皇帝之后,才会重视这个东西。

弄完了白菜,云初就带着李弘去看工匠们向他演示的水柱。

这一次来的工匠,带来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装备,总体上来说,是一个弯曲的大喇叭,工匠不断地向大喇叭里灌水,连接着大喇叭的弯曲的小管子就开始向外喷水,喇叭越大,管子里喷出来的水柱就越高。

这已经触及到了压强的概念了,如果这个工匠足够有钱,可以制造一个足够大的喇叭,足够强的铜管,理论上,水柱确实可以升高到三十米。

李弘玩耍的很是开心,云初就花钱买下了那个工匠的奇思妙想。

“这么说,你今日去晋昌坊,就弄回来了一盆子小小的菘菜,还看了工匠建造的一个大喇叭跟小铜管喷水?”

武媚做的直直的,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弘。

李弘直接道:“孩儿贪玩,请母后责罚。”

武媚皱眉道:“你就不打算辩解一下吗?”

李弘跪地道:“贪玩就是贪玩,辩解只会让自己生出懈怠之心来。”

武媚松开了紧皱的眉头道:“让你去晋昌坊是为了去看你妹子,也是为了让你散心,不是让你去贪玩的。尤其是云初那种花费一千贯,只为看水柱喷高,那是昏君才会干的事情,你知道吗?”

李弘立刻回答道:“孩儿之错,以后不再看。”

武媚瞅着那一盆菘菜,放缓了语调道:“亲农还是很好的,既然答应了云初要把这些菘菜养好,那就不能半途而废,直到菘菜养成才好。”

李弘低头道:“孩儿会的。”

“继续学好大礼仪,再有一个月,就是你入主东宫之时。”

李弘磕头之后,告退。

武媚很想叫住已经走到宫门口的儿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喊出口。

一脸沉痛之色的李弘走出两仪殿不久,笑容就浮上脸颊,今天,他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禀报给母亲知晓。

他看到大哥太子李忠跟他的亲生母亲孙嫔就徘徊在两仪殿外,不知道是要进去,还是要出去。

不过,看他们的模样很是恓惶,李弘没有选择迎上去,因为云初曾经告诉过他,如果觉得见一个人让你感到为难,那就不要凑上去。

路过竹林的时候,他只看见了巨熊坐地上啃竹笋,没有见到父皇,不过,竹林里面里面传来人声,看样子父皇带着人在给巨熊挖竹笋。

李弘因为刚才看到了大哥跟他母亲,心里还是很不愉快,就没有上前,从竹林的另一边绕着走了。

此时,宫人手中抱着的花盆里,那些幼小的白菜苗正在微微的颤抖,似乎很害怕这个地方。

李弘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就把一个小花园里即将盛开的牡丹全部挖掉,等宫人,宦官们将土地平整之后,李弘就朝里面撒了一点种子,再用土覆盖住,浇了水,准备慢慢的等那些种子发芽。

至于云初送给他的那一盆白菜,他放置在窗前向阳的地方,准备等这些苗发出四片叶子之后,就移栽到那个不大的花园里去。

坐在窗前,李弘让宫人打开窗户,双目无神的盯着那一盆白菜苗,他不知道这盆白菜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过,他并不是很期望这些白菜苗明天就长大,他只想让这些白菜跟他一样,都慢慢的长大才好。

“我要是能跟玉奴儿一样,常住在晋昌坊就好了。”

李弘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左右看看,见服侍他的宫人们都在远处忙碌,就拍拍胸口,取过一张纸,等宫人帮他研墨之后,就开始一笔一划的抄录《心经》。

他不知道《心经》的含义,只知道父皇,母后都很喜欢。

因为云初花一千贯弄喷泉的事情过于惊世骇俗,他被御史台的大御史们叫过去臭骂了一通。

这件事就此作罢。

还被逼着写了一封悔过的奏疏呈递上去,过了三天之后,这件事就没有了消息。

晋昌坊里的工匠们非常的遗憾,他们认为自己少了一条可以快速致富的门路。

李义府第一次送来了拜帖,要求与云初长谈一次。

因为礼仪的缘故,云初没有等着老师上门见他,而是在第二天携带了一篮子食物,去李义府家里见老师。

虽然脸面已经撕破了,然而,师徒的名份还在,他不能做的太过分。

毕竟,李义府朝云家递拜帖,这说明人家把自己的身份摆的很低。

云初再一次见到了那个笑的很和煦的李义府。

“听说,你家中有一副龙牙?”

李义府笑的很和煦,却没有心情跟云初虚与委蛇,一见面就直接开门见山。

云初笑道:“让老师见笑了,那根本就不是龙牙,不过是一个上古巨兽的下颌骨。”

李义府笑道:“现如今,我需要这只上古巨兽的下颌骨,你又需要什么呢?”

云初摇摇头道:“一个十九岁的五品官,只要不犯错,不走捷径,老老实实的办好自己的差事,迟早会达成自己的目标。”

李义府道:“以前是我老眼昏花,把蛟龙当成了一条趴在地上的蛇虫,现在,老夫愿意为你改正。”

云初左右看看,沉吟片刻道:“可不敢劳动先生,弟子现在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义府太手道:“说来听听。”

云初坐直了身子道:“纵观先生过往,办事往往追求稳妥,力求滴水不漏,为何先生这两年做事却处处漏洞,处处给人留下把柄呢?”

李义府抬头看着房顶道:“你力求的滴水不漏,往往就是你最大的漏洞。

这个世上没有完人,而完人没有朋友,我若依旧把事情办的密不透风,你觉得我能有现在的地位吗?”

云初叹口气道:“实在是太危险了。”

李义府饶有兴趣的看着云初道:“这就是你自愿担任京兆尹这个官位的缘故吗?

小子,为官当勇猛精进,退一步并不会让你的日子更加好过,只会招来群殴。

只有一直前进,让所有人都仰望你,畏惧你,敬重你,不论是不是真的,你面前的道路才会变得宽阔。”

云初站起身施礼道:“受教了,回头就让管家把那个巨兽下颌骨给先生送来。”

李义府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往后,你我师生之谊就休要再提,当然,狄仁杰,温柔也一样。”

云初道:“人生的不同阶段,需要不同的先生来教导,我们师生如今已然把路走尽。

学生在这里只能恭祝老师遂平生所愿,事事如意。”

李义府道:“走吧,这个地方不欢迎你。”

云初拱手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着李义府道:“鸟迹虫文,其实并非仓颉所造,乃是上古先民在劳动中,生活中创造出来的,所以,基本上无迹可循,若先生想要利用淳于氏懂得鸟迹虫文的本事,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