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来的时候寒风呼啸,白雪纷纷,李治走的时候春和景明,春雨霏霏。

云初骑马陪着李治从兴庆宫走到了渭城。

李治对云初道:“回去吧。”

云初低声道:“再送送。”

李治隔着窗户笑道:“你要是愿意一直跟着我,我会非常的喜欢。”

云初摇头道:“我还有长安。”

李治道:“我或许命不久矣,而长安不会倾颓。”

云初摇头道:“我若不在长安,长安会倾颓无数次。”

李治道:“你爱长安,胜过爱我。”

云初道:“我爱大唐,胜过世上一切。”

李治笑道:“好吧,爱大唐,就等于爱我。”

说罢,就把身体靠在锦枕了,微微闭上了眼睛。

看着李治表露出来的老态,云初忽然道:“陛下要快活起来才好。”

李治闷哼一声道:“快活属于少年,不属于我,我若快活了,你们就不得快活。”

云初没有多话,只是道:“必须要快活啊,否则,你这个皇帝当的实在是太亏了。”

李治嗤的笑一声道:“老子以前快活过。”

“那就继续。”

“你是一个狐朋狗友。”

“这样的朋友才有意思,我讨厌良师益友一样的朋友。”

“我也讨厌啊。”

……

“回去吧。”

“好,再送送。”

……

“已经到咸阳桥了。”

“好,我目送陛下过桥……”

“没有好诗词送我吗?”

“没有,此时有些才疏学浅……”

“也是,情到深处,无言以对才是真的。”

“陛下,上桥吧。”

“云初,我死之时你来送我……”

云初挥手送别了李治,直到李治的车马大队消失在视野中,才拨转乌骓马的马头,信马由缰地任由乌骓马带他回家。

再一次回到长安,云初坐在马上看了许久。

长安城如同以往一样繁华,进出城的人很多,从金光门这座城门进出的大多是富贵人家,所以,马车就多起来了,天气还不算暖和,所以看不到春衫单薄的士子,只有身着薄裘的富人。

这些人之所以会穿上薄羊皮袄,完全是因为城外的春播开始了。

说起来很可笑,城外的土地上居住的人,反而没有多少土地,倒是那些居住在城里的人,他们偏偏是城外土地的所有者。

云家也一样,靠近曲江这边的土地只有两百亩,二十年前是这些土地,二十年后,还是这些土地,期间,虞修容想过无数的办法,想要增加云家在曲江的土地,都没有达成目的,倒是在灞上,云家拥有土地将近四千亩。

当年,皇帝重新颁布了租庸调,号令豪族们将自己门下的土地分封出去,结果,一些很蠢的人没有遵从,被皇帝找了好多种理由给杀了,人死了,土地自然也被分掉了。

但是呢,还有更多的豪族们确实把自己名下的土地给分出去了,可惜,土地被封出去了,这些土地依旧由豪族说了算,分了等于没分不说,还把土地的产权弄得更加的错综复杂。

导致云初想要给土地确权,都没办法进行。

云家私人购买的田地其实只有两百亩,灞上的四千亩土地属于封地,也可以说,云家大概是大唐拥有私人土地最少的一个家族,就连刘仁轨这样清廉如水的家伙,除过封地之外,在河洛也有私产两千多亩地,虽然这些私产的持有者是刘氏家族,真正说了算的却是刘仁轨本人。

那些豪族就是这么干的,多年的太平时光,导致豪族人口暴涨,不论有多少土地其实都不够他们吞噬的。

豪族的生活比普通百姓更加的有保障,不论是新生婴儿的诞生率,还是成活率,抑或是接受教育的程度,都远胜平民百姓。

等他们的丁口数量达到一个临界点,就到了人家争夺天下的时间了。

这种例子史书上有很多,说不上是王朝更替的罪魁祸首,还是保持大汉一族兴替的好事。

云家不成,距离那些豪族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不过,云初如果遵从养母塞来玛的建议的话,二十几年下来,云氏怎么也该有几十口子人,再过百十年,一次纠集几万姓云的共谋大事也算是有点基础。

长安城的现状跟云家很像,地位很高,发展还跟快,就是人口不足。

大唐城市人口只占总人口数量的一成,甚至还不足,其余九成多的人口都是农户,就算云初把长安城里的城市人口经济发展到极限,只要跟全大唐的人口经济平均一下,就会发现,长安发展了,等于没发展。

云初进城,回到万年县官署的时候,许多日不见的大忙人周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官廨里。

“你要走了吗?”

周兴拱手道:“回洛阳述职。”

“你的职有什么好叙述的,他们喜欢听你杀了多少人吗?”

周兴叹口气道:“在长安杀人杀的少了,以至于,皇后,太子都对我不怎么满意。”

“你回去之后会被处决掉吗?”

周兴摇头道:“不会被处决,应该会把我放在一个闲散职位上混日子,等那一天皇后,太子又想用我了,我大概率会官复原职。”

云初挥挥手道:“那就走吧,我不送你了,今天送人已经送的我心伤。”

周兴道:“我帮你把该处理的人处理干净了,你放心,你依旧是那个暴躁,霸道,但是讲道理的云大将军。”

云初道:“我不在洛阳,你多跟温柔,狄仁杰亲近一下。”

周兴摇头道:“我不跟任何人亲近,包括你,所以啊,你一定要在做事之前多想想,胜利了也就罢了,失败了,落在我手里,那些刑罚你扛不过去的。”

然后,周兴就走了,他离开的时候,万年县地牢里被打扫的非常干净,空****的地牢里燃着青黄色的灯火,看起来很是幽暗,还很香,很浓郁的龙涎香味道。

狱吏雁九提着一盏灯,手里还拿着一柄小小的铲子,凡是灯光照耀下出现暗影的地方,他都会用小铲子铲地皮或者铲墙皮,很是细心。

“天气很快就要热起来了,县尊还要来这里避暑呢……”

皇帝走掉了,长安城的格调似乎一下子就掉下来了,畅谈国事的少了,发表诗歌作品的也少了,也很少有人再举行什么学会,什么辩论会,就连每年春日里在灞河岸边选杨柳姑娘的事情,也没有多少人关心,注意了。

云初本来想趁着皇帝在,把李思跟云瑾的婚事给办了,为此,他还特意阻止了李思去伺候她父亲的行动,他以为李治会主动跟他提起,没想到,从始至终,李思在皇帝眼中就像是一个外人,他不关心,也不理睬。

看着这个孩子委屈的抱着自己的腿哭泣的死去活来的,云初没有办法,只好当起一个好父亲,决定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举办一场非常盛大的婚礼。

举长安城之力,去打造一场前所未有的婚礼。

婚礼,自然是奢华的,那一天,李思婚服的后摆足足有十米长……

云初侧身躺在**,瞅着窗外的明月一言不发。

虞修容把被子裹紧埋怨道:“开着窗,很冷的。”

云初的声音从月光里响起:“好没意思啊——”

虞修容道:“夫君是说今天的婚礼吗?”

云初道:“要的那么多,却给了那么一点点。”

虞修容直起身体俯视着丈夫的后脑勺道:“婚礼很好啊,雍王贤这个娘家人的表现也很好,皇后,太子都送来了赏赐……很荣耀的。”

云初道:“这可能是咱们家能拥有的最后一个大场面了,你就不惋惜吗?”

虞修容道:“陛下在修订《氏族志》,云氏位列第十六,从火急火燎的新家族向平静无波的老家族转换,我们家只用了二十年,夫君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云初叹息一声道:“十六啊,真的很靠前了。”

虞修容道:“夫君还是不高兴?”

云初道:“我只觉得自己这些年啥都没干。”

虞修容道:“怎么可能,夫君怎么可能啥都没干呢?”

在虞修容看不到的地方云初撇撇嘴很是不以为意。

虞修容起身关上窗户,云初抬脚就给踹开了,虞修容继续关,云初继续踹开,这个游戏,他们夫妇两个玩了一整晚。

因为骨头被云初卸掉的次数多,武承嗣虽然还能走路,就是需要岔开腿慢慢的走,武三思的模样比他好一些,就是太医院的太医告诉他,因为他的下巴被卸掉的次数太多,导致他的下巴会习惯性脱臼,且总是会自觉不自觉地流口水。

深夜了,他们两兄弟也睡不着。

“大兄,皇后那边怎么说?”

“毫无反应。”

“也就是说,我们兄弟吃的苦,其实都是自找的?”

武承嗣用手板着腿向前跨一步道:“我们在皇后心中的地位已经到顶了,以后,不管我们替她干了啥事情,都不可能让我们在她心中再进一步。”

武三思道:“以后就啥都不干就好了。”

武承嗣道:“以后少琢磨人心,多干一些实打实的事情,多积累一点功绩。”

武三思道:“给谁积累?”

武承嗣道:“给我们,也给我们的子孙后代。”

武三思往前靠一靠道:“为啥云初一边折磨我们一边说的话,我们兄弟就要听呢?”

武承嗣叹口气道:“因为,我也是那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