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以为打伤了御厨就可以在见到她,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半个时辰之后,林安却匆匆的来告诉我,她和孙将军同时受伤,她的伤势虽不严重,也需要养几日,而孙将军的腿断了,好在安太医的医术高明,已经及时包扎用药,可还是要躺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走动,至于什么时候愈合,安太医说,以孙将军练武的强壮体魄,三个月即可痊愈。

我怔住了,不明白林安的意思,而林安也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却能从他闪烁的眼神中明白,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刻意隐瞒,为的是护着她。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留住一个能够在膳食上伺候我的人,但是我却瞬间心冰冻到了极点。我一直都怀疑她与孙将军之间有暧昧,因为探子曾禀报我,孙将军之前就对她百般照顾,区别于其他救回来的女子,并且还派遣贴身侍卫丁旭照顾她,如今她突然出现在军营中,又以丁旭的兄长的身份……我闭上了双眼,不允许自己再继续猜测下去,但是我心里却压抑着无法说出的愤怒,可我自己也很清楚,此刻的紧张与害怕是多过于愤怒的。

对,这是恐惧,在我的记忆中,我除了那恼人的梦境之外,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心惊胆战,恐惧慌乱,甚至有些患得患失。

她受伤了,作为大周的天子,天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所以如果我想要一个女人,根本不用过多的花费心思,只要我开口,她便就是我的。可是对于她,我却连想都不敢去想可以用这种方式。

她休息了三天,据说伤到了腰身,孙将军也派遣了士兵前来禀报自己受伤的事情,并以自己办事不利,使得自己身受重伤,不能护驾为由请求赐罪领罚。我没有降罪,因为即便我心里现在很混乱,我也很清楚什么人可用,什么人不可用,现在三军驻扎终南山,虽然说我朝大军威慑西域,但我也是在这里放长线钓大鱼的,我要收复是的孤独宸绝与真格娜纱大王妃这对母子,彻底断绝西域人的后路,所以我不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惩罚军中将领,使得三军人心涣散。

“传旨下去,孙将军受伤,一切军政要务都暂时由副将接管,另外派安太医好好医治他的伤势。”他要我罚,我偏偏就要赏赐,不仅是我了稳定人心,也是我自己的一些心结,我想提醒他,他今日之事令我愠怒。然后,圣旨刚下,孙将军就在副将的搀扶之下亲自前来请罪,但却没有提及她,而是说自己不小心从山崖上摔了下去,致使小腿摔断。

欺君之罪是死罪,重者牵连九族,但是他竟为了一个小小的女子欺罔君上,我心头更为不平静了,于是立刻吩咐他回去休息,若不尽快养好伤势便重罚。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种孩子气的赌气,可是似乎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我心里舒服一些。林安接到圣旨的时候,惊疑了片刻,但却因为无法猜测我的心思而不敢说什么,立刻下去宣旨了。

我每日都要批阅很多政务,时常疲惫不堪,有时我也明白,我不需要这样,因为就算我惫懒一些,我也有这个信心能够治理好大周,使得繁荣昌盛,在诸位先帝之上,但是,此刻我却是很需要这样的忙碌和疲惫,因为这样才能让我暂时不要去想那些纠缠不清的事情。

又是一日没有见到她,我抬眼望向营帐外,猩红的夕阳红光透过营帐的缝隙照射进来,映在眼底有些刺目。我闭上双眼,这时才发觉又是傍晚了,过了这几日,大漠的边境应该也有些动静了。我抬手撑起额头,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难受,但此刻,却听到有脚步声走进来,随着来人的走近,那一股苦涩得令人作呕的药汁气息瞬间盈满了整个营帐。

我下意识的蹙起眉宇,很是不喜欢这种气息,可是还未睁开双眼,就听到了一道刻意压低的轻柔声音:“皇上,药膳熬好了,该服药了。”

我一怔,立刻睁开双眼,可是心头的喜悦却在看到她那双警惕的眸子与她身后跪着的男子时,却随即升起了一丝怒意,因为她的行为告诉我,她很怕我,所以特地找了一个人一同前来。林安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悦,立刻上前接过了那男子手中端着的清淡饭菜,随即吩咐他退下。

那男子胆怯的看了我一眼,而后便全身颤抖起来。我薄唇勾起了一抹笑意,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而他则是十分惊恐的磕了头,立刻匆匆的跑了出去。林安瞥了一眼我的神色,随即将手中的饭菜放下,对我道:“皇上,奴才去探望孙将军。”

我眼角瞥见她的身子似乎僵直了一下,但我随即闭上双眼,抬手摆了摆,算是应允了,林安马上笑着跑开了,这小子,算他机灵。

“林公公”她的声音很是紧张,即便不看她,我也能够感受得出她应该是用一双恳切的眼神看着林安,但是林安却还是飞快的跑走了。

我没有看她,只是等着她慢吞吞的端着药碗走近我,然后慢吞吞的搅动着药汁,只道已经温热,而后,她踌躇而迟疑的试药,在满口苦涩的时候,皱起了秀眉,样子楚楚动人。我几乎要失笑,我转眸看着她,发现我自己竟然很喜欢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她含着药汁,硬生生的闭上双眼,似乎很吃力的喝了下去,而后,她隐忍着自己不要吐出来,又很是委屈的将低垂长睫,将药碗递上前,对我说:“皇上,可以服药了。”

我没有伸手接碗,只是看着她,她此刻离我很近,近得我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她,再靠近一些,就能与她呼吸相闻。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慢慢的抬头,可在对上我的眼神时,却立刻显得慌乱起来,眼底的警惕与紧张那般明显,可是这种慌乱却只在我眼前闪过瞬间,因为她下一刻就已经低垂下眸子。

我瞬间不悦,想都没想就道:“抬起头来。”

她为何怕我?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曾经伤害了我?我很想在她的眼神中寻找一切我想要的答案,更想看她那双清晨如泉水一般的眸子,可是她却不如我所愿。我从未想过要用自己的身份去强取什么,因为在我的眼里,这天下的一切原本就是我的,而我想要什么,即便的女人,她们也一定会感恩戴德,心甘情愿的投入我的怀抱,所以我可以用权利让她们做什么,就如,此刻我想要看她的眼睛,想看她的娇美的面容。

她身子微微僵直,看起来很是僵硬,就连手中的药碗都轻微的晃悠了一下,苦涩的药汁**漾在碗边上,几乎溢出。我以为她只是在内心挣扎一下,然就就会顺从的抬头,可是,她却只是平静的将药碗放在案几上,漠然而冷静的抬头,但双眸却低敛着。

我眉宇瞬间蹙起,一瞬间有种数不出的怒意充斥在心间,因为在我的记忆中,除了那荒谬的幼时所承受的羞辱之外,还不曾有人敢如此违逆我的意思,她,是第一个。

我恼怒的瞪着她,不敢相信她的大胆,而在我的怒意囤积,甚至想发作的时候,她却又突然闭上了双眼。或许,她还是紧张的,而我不禁对她的种种表情好奇起来,我刻意冷淡的问道:“你很怕朕,却不是因为畏惧,为什么?”

她很怕我,从她走进我的营帐的时候,从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僵硬的动作,甚至说话刻意压低的口吻和声音,我都能感受得到她的疏离和害怕,可是,她却那般镇定,镇定的让我明白,她不是畏惧我的身份和权利,而是别的。

可是究竟为何让她这样怕我?我脑海中不禁又闪过了昨夜梦境之中看到的相互拥吻的旖旎画面,她在我的怀中僵直着身子,我的热切,她的冷淡,差距如此之大。如果她就是我梦境中的那个女子,如果她曾经是我怀中的人……。

我不敢再想下去,因为我不能预料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使得我忘记了她,而她离开了我。她慢慢的抬起长睫,我瞬间就望进了她清澈的眸子,时间仿佛骤然停止,可是她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停顿不足片刻,就立刻移开了,仿佛因为心虚,所以根本不敢看我。

我顿时大怒起来,因为她一次有一次的违逆,所以我当即起身,抬手就扣住了她精巧细致的下颚,强硬的抬起来,逼迫她看着我。她惊住,也许因为措手不及,所以猛然抬头看着我,眼底满是惊诧,可是就在这瞬间,一股刺痛如同游走在身体和血液中的利箭一般,刺穿了我的心口,让我霎时苍白了面孔,身子也开始颤栗颤抖起来,那种疼痛似乎是从我触碰她的手指开始,然后渐渐蔓延全身,使得我每一寸肌肤都剧烈的疼痛起来。

我胸口一窒,立刻踉跄的后退了好几步,下意识的握手成拳,紧紧的抵在自己的胸前,我疼痛得甚至想剥开自己的胸口,看一看我的心是否还完整,如果它完整,为何这种疼痛就跟它已经破碎了一般。

“皇上……。”她惊吓的叫唤了一声,看样子似乎想起身搀扶我,可是她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过来,而我,心头在决裂疼痛的瞬间,又突然无比失落,因为她不靠近我。

我究竟是怎么了?我怕她靠近我,却又因为她的远离而失落,我究竟怎么了?

胸口的疼痛来的猛烈,但是却慢慢的平息了,也或许是我已经渐渐的习惯了这种触痛的感觉,所以,忍耐片刻后,便觉得不觉得那般难受了。我看着她,她神色略显慌乱,足见是被我刚才的样子吓着了,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狼狈了,而且我上一次还因为她的碰触失手伤了她。

我突然想起前几日她受伤时,排斥我碰触的场景,心口顿时如遭重击一般。我从来都不在乎任何对我的看法,因为我的帝王,可是这一刻,在她面前,我却害怕起来,怕她对我所有误会,可是我现在却不知如何解释,所以,我当即上前端起药丸,一口气就将那苦涩的药汁全部饮下,又胡乱的将饭菜全部吃完,便让她下去了。

她收拾完东西便离开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口说不出的窒闷,仿佛她离开这里,空气都稀薄了……

……

派遣搜寻终南山树林的士兵找到了孤独宸绝的踪影,他竟然在山脉附近徘回了好几日,还不曾离开。我听到这件事后,顿时震怒起来,拿起案几上,林安刚为我沏好的茶碗就扔了出去。那些士兵极为惊恐,立刻叩拜请罪道:“属下该死,没有能够围剿得到那名西域人,但是他武功奇高,似乎对这片山林也十分熟悉,所以才被他侥幸逃脱了。”

侥幸?我眯了眯双眼,如果能在这山脉徘徊这么多天,还算得上是侥幸的话,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过,这一次他被查询到踪迹,因为不敢再在这片山脉逗留,可是他留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这么多天,又是以什么生存?

我突然想到终南山上的行宫,于是立刻问林安:“终南山可有皇族居住?”

林安被我问的呆住,但随即机灵的回答:“回禀皇上,行宫从建造开始,都是历代先帝用以盛夏避暑和深秋狩猎,只有半年多前,先皇太后曾经因身体不适而前往行宫休养了六年之久,不过如今已经无人居住了,那里除了驻军之外,只有平日清扫的老嬷嬷在。”

先皇太后?我当时就愣住了,是她,她曾经在行宫居住了六年?我顿时又想起昨夜那个梦境,蜿蜒直下的青石阶梯,青葱的草地与成片的铃兰花……

“立刻派人去行宫查探是否有贼寇的踪迹”我当即下命令,心底也隐匿着一股杀意。他若去行宫寻人,那么一定为了她,可他们之间又什么时候有过交集?

我想到她可能与孤独宸绝有关系,而且这个男人还为了她冒死前来寻找,我就一阵烦躁,甚至坐立不安。为了不让他们看出我的怪异,我挥退了众人,而这时,营帐外的士兵却端着早膳走了进来,我呆了一下,瞬间预感到了什么,林安见状也立刻问道:“怎么是你们送进来?”

那侍卫显得有些慌张,忙答道:“回禀林总管,刚才后备队送膳食来时,皇上正与诸位将军议事,所以那人将膳食交给属下,让属下送进来,以免打扰皇上和诸位将军。”

我的心一沉,抬眼朝营帐外看去,但是那里却早就没有她的身影。

一整日都没有再见到她,我知道她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理由躲着我了,可是,她亲手做的饭菜却都是由别人送来的。我想质问,可是林安却告诉我,她帮着安太医照顾夜袭受伤的士兵了,安太医年迈,体力有些跟不上,虽然自己也是大夫,但却没有一种药可以重塑年轻时的气势,所以要忍受帮忙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我也知道,就算她去帮着安太医,也未必就真的能忙到来给我送膳食的时间都没有,她在躲我。

当天深夜,我批阅完所有的奏章之后,又与几名将领商议了对付真格娜纱大王妃的对策,因为探子已经来报,说边扫大漠有动静,大批军队前来边关,从队伍排场上来看,绝非是迎战,因为行军人带了不少女眷。在西域,能够率领兵马,同时又能调动大批西域王族的女眷的,只有真格娜纱大王妃一个人,看来,我布下的鱼饵已经起到了作用,可我却又觉得疑惑,因为西域王族离这里千万里远,何以能够这么快就到边关?

孙将军推测,真格娜纱大王妃在秘密处决了突厥部落,夺了胡骑首领的兵马和权利之后,应该没有立刻回西域王宫。我觉得有理,立刻下令三军戒备,准备迎接贵客。

而同时,我派出去的探子也回禀说,慧德贵太妃蠢蠢欲动,大有蓄势待发的架势,我冷笑一声,看来,我可以接着一次机会,在南山大摆深秋狩猎筵宴,而后将这些一网打尽……

深夜,我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我以前只要服用了安太医的汤药,起码可以安枕三五日不会做噩梦,可是今日,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睡着,额头一直隐隐作痛,而且一合上双眼,整个人就似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什么,眼前飘飞无数零碎画面,而醒过来的时候,觉得额头更疼了。

这时纠缠我数月的恶疾,我一直想摆脱,因为这种感觉令我混乱,但是,我却也曾经因为不能够长时间看不到梦中的那个人影而渐渐沉沦在这种疼痛中,愿意承受这种揪心的疼痛,可是,她回来了,她现在已经在我身边了,即便我觉得距离如此的近,却又遥不可及,但,我至少看到了希望,不用再借助睡梦去思念那个身影,而且我也不敢再知道更多我们之前发生的事情,虽然我也明白,我不再能够拥有她,我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可是,当我以前想知道真相,想看清她面容的时候,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用,我看不清,也无从找到答案,但我不想知道的时候,迷糊的睡梦中,却看到了太多画面,虽然拼凑不齐,却足以令我胆战心惊:我看到,她一身青色长裙,站在汉白玉的清台上,清风吹拂起她的衣袖长摆,那模样好似要乘风归去。

我看到我自己抱着她轻盈的身子,一步一步走下蜿蜒的青石阶梯,她娇容含怒,目光如水,在几次挣扎无果之后,愠怒的狠狠的咬住了我的肩头。

我看到在那片如雪的铃兰花丛中,她青丝披散在草地上,妩媚得淋漓尽致,天地景物都黯然失色,但,她的眸子却带着挣扎与决然的看着我……

我看到不知得殷红如大婚的凤仪宫寝殿内,我从背后环住她的娇小的身子,而她却抗拒。

我看到,在凌霄殿内的御花园中,她饮着我递到她唇边的果酒,面色潮红,目光情迷的看着我…。

我看到在漆黑的皇城,四处火把照耀,如同一条长龙,我更似一只没有头绪的困兽,拼命寻找她的身影,可是最后看到的只有观月台上的一件月白色长袍和一堆我曾经送给她的首饰……

太多画面散乱飞过我的眼前,甜蜜刻骨,可下一刻就撕心裂肺,我几乎不能承受这样的反差,瞬间惊骇的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在一旁守夜的林安被我的声音吓住了,立刻冲上前来,而我第一个反应便是吩咐他立刻去取安太医的安神药来给我,我不想知道更多。

我清醒时,才发现我竟然那样懦弱,竟然想要逃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