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背水一搏

太仆寺少卿的宅子别说是在高官云集的城东、城南,就是在它处于的城北也算不上多么阔绰。出了大门,一户贴着一户的狭窄店面从凌晨吵吵嚷嚷到半夜,猫叫犬吠嘈杂无比。

若是说影响睡眠,可住了多年也不至于到了现今才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老爷,你怎么了?”林夫人翻过身,略显粗糙的手搭在了林峯的手臂上,轻柔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乡音:“一晚上就这么翻腾了。心里有啥事别自己闷着,会憋坏的。”

仅有的月光被挡在了窗外,黑暗的夜色勾起了重重心事。“吱呀”林峯转过身背对着林夫人闷闷道:“夫人,这些年辛苦你了。从前家贫,我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灶前院里进进出出,家里家外全劳你一个人打理,实在是委屈你了!”

“说啥呢?多少人在朝廷里当了官就不要我们这些乡下婆娘,老爷不嫌弃我,就是我的福分。”

“哎!”林峯长叹口气,不安地环抱住双臂:“操劳了十余年就享了这么几年福,夫人你不觉得亏吗?”

“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夫人半撑起身子。

“哎!今天也不知脑子怎么热了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太仆寺少卿说起是个四品的官,可在旁人看来也不过当个弼马温样的存在。明明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却要在那个场合说些动摇‘军心’的话!真是找死!”

“老爷,你……”

“夫人,恐怕这回我们真的要大难临头了!”

“老爷,我听不懂,你说细些。”

“曹国公今日找我们过去,就是想告诉大家随时做好‘起’的准备,他要和皇上拼个鱼死网破的意思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我个找死的脑子一热,竟然在‘誓师会’上说什么时机不合适,现下朝廷人心惶惶曹国公要聚人心就肯定会拿不长眼的开刀,这次我恐怕是真撞刀刃上了!”

“老爷,那现在……”

“好在孩子们不在京城,明日我便修书与他们。这几天你私底下多准备些财物,不行就只有……”

林夫人心生疑虑,小心问:“老爷,你的意思是我们可能要走?”

林峯此时心如油煎,紧抿着嘴唇不再搭腔。黑暗的卧房里静得让人抓狂,连林夫人都以为这晚就要这么僵持过去时,林峯忽然坚定道:“对!不是可能要走!是必须要走!就算曹裕章现在不杀我,待事成,他定容不下我;即便是失败,皇上也好,晋王也罢,亦会将我划于曹氏一伙,到那时我还是死路一条!横竖都是一死,我们也只有背水一搏。”

林夫人被吓了一跳,半天晃过神才舔舔嘴唇道:“这样……那一切都听老爷的!”

“夫人,连累你了!害你没过几天好日子!”下定了决心,林峯心里悬起的大石头终于是落到地上。

虽然不甚明白这其中厉害,林夫人看着自家老爷的眉头舒展,也算是松了口气,重新躺回去,喃喃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在哪不是过日子,再苦还能比原先的日子苦?老爷,你说钱多少是个够?在外面不用提心吊胆,谁也不用算计谁,家里人都好好的,这才算是好日子。”

天空还泛着鱼肚白,皖紫霄刚刚放下手里的漱口杯就看见有传信的下人等在门外。

“有什么话就快说,早朝可是万万耽误不得。”皖紫霄嘴里说着,手上已麻利地接过青色的官袍,不甚合体的衣服松松地挂在身上更显得人清瘦。

传信的下人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弯腰施礼:“皖大人,太仆寺林大人求见。”

“林峯?”皖紫霄不觉皱起眉头,扣了一半的腰带也停下来:“马上就要早朝了,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还是传进来了吧,好歹问一问。”

不消片刻便见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人跑了进来,等不及皖紫霄开口,林峯便“噗通”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皖大人,京城要走水了!”

闻言,皖紫霄心里一惊,这个林峯向来与曹家走得亲近,忽然来唱这么一出还真搞不清是受了曹国公的意思还是另有隐情。

看着皖紫霄不说话,林峯又连了几个叩首:“曹府的火烧出来了,皖大人,京城要……”

还没有等林峯说完话,皖紫霄马上把地上的人扶起来:“论位阶林大人远在我之上,又怎么可以给下官行大礼?再说了曹府起了火殃及京城也应是皇上去救,我一个礼部小吏又哪管得了这种大事情?”

皖紫霄明显是在推脱!眼下是暗涛汹涌,一个曹府走狗的话又有几分可信?说不定转脸他就会把原话学给曹禾正好试探一番,到那时……思及此,林峯身上一下子失了大半力量,要不是还被人驾着,只怕这时候已经坐在了地上,脑门上的汗已聚成黄豆大,抓着皖紫霄的手也抖得厉害:“下官是冒死来见!皖大人,求您和王爷放下官条生路吧!”

“他这个样子倒不像作假”,皖紫霄心里暗暗揣摩,随即扶着林峯坐在了椅子上,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林大人,生路是自己寻的,别人谁也给不了。这京城走水可不是小打小闹,你要王爷信你总要拿出点实际的东西,一张嘴一条舌头可不顶什么事。”

“下官尽力!下官尽力!”林峯慌手忙脚地站起来,掏出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低声道:“下官不求高官厚禄,只求全家平安,待到事成下官便携妻小归隐山林,从此再也不迈入京城一步!”

皖紫霄拍拍林峯的肩膀,笑着摇头道:“林大人的心若是不在朝堂了,自然是谁也留不住。等到事成,你想走就走吧!我皖紫霄虽然名声差些,但答应过旁人的话却从未失言。”

“皖大人”,林峯长叹口气,少了些初来的慌张:“我糊涂,真是糊涂。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之言,却没有家里大字不识的拙荆看得明白。她说得对,钱多少是个够?在外面不用提心吊胆,谁也不用算计谁,家里人都好好的,这就是好日子!最好的日子!”

目送着林峯从偏门出了王府,皖紫霄嘴边漫开一丝苦笑:“这般的好日子只怕是永远也不会有我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