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做戏(修改)
薛青木跪在韩景面前足足两个时辰了,但韩景并不看他,只是盯着下人们忙碌地砍树,等到又一棵桃树倒下时,才开口。没有疑问,也没有责备,更像是在自说自话:“紫霄他喜欢桃花,我也喜欢。这个湖叫满花湖,就是因为等桃花盛开的时候,水里是桃花的倒影,水面是粉红的花瓣。”
薛青木不敢接话,他对自己的感觉向来自信。从第一次见到晋王,他就觉得这位王爷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温和,昨晚的冲撞势必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坐在石凳上的人都开始腿麻可跪着的男人竟是一动没动,心里暗叹:“还真是‘楞木头’!”搓着冻得有些僵的手,韩景把目光又移回到一排排即将被砍倒的桃树上,陈述事实的平常口气: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都要冷一些,到现在连一个花苞都没有。去年虽是新种,到这个时候也已经有开花的了。”
莫名的停顿,韩景撇了眼薛青木,嘴角轻轻上扬,再张嘴口气变得恶劣至极,威胁或是说挑衅都是**裸的:“可惜它们永远都不会在开花了。”
薛青木是个粗人一时也没有过多联想,但依旧是被韩景的语气和咄咄逼人的气势,弄得冷汗直冒,舔了舔嘴唇壮起胆说:“不知道为什么,昨晚皖公子坚持要来看桃花……”
“说笑!”韩景侧过脸,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薛青木身上:“本王怎么看不见哪有桃花?”
韩景的目光就像一颗颗钉子扎得薛青木浑身不自在,好在本身木讷倒也没有太大惊慌,只是眉头皱得更紧,显出一脸痛苦像:“我劝皖公子了,可他不听……没法子我只能带着毯子陪他过来。”
“带毯子做什么”,韩景嘴角后拉,笑着打断:“你抱着不就挺暖和的。”
薛青木脸色一变,忙摆手说:“不是的!王爷您不要误会!昨天皖公子他的情绪很不好,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也没什么头绪,唠唠叨叨说了很多话。我只想安慰一下!王爷!皖公子他不是那种人……”
明知道薛青木不是个会说谎的人,但听到这些,韩景还是忍不住一阵厌恶,皱起眉头:“那他说了什么?”
薛青木挠挠头,努力想了片刻:“王爷知道皖公子的生日吗?大概是在怀念皖槿大人在世的时候吧!”
韩景居高临下地看着薛青木,神色有些惊愕,停了片刻,挥挥手示意跪在身边的男人退下,复杂的思绪不可控制地被勾起,一种异样的愧疚逐渐占了上风,“他的生辰?”
相伴近十年,韩景才猛然意识到皖紫霄与齐远山是同年的,细算起来连天数都相差无几。齐远山十八岁寿辰又何尝不是皖紫霄的?韩景有些不安,紧了紧身上的外衫问身边的丫鬟:“那块血玉还在吗?”
丫鬟小翠小心翼翼道:“回王爷,玉被摔成两半了。”
“两半了?”韩景有些遗憾地啧啧嘴,略一思考道:“让人把对玉的式样拿到我的书房去。”
听见熟悉的脚步,皖紫霄闭上眼,向床的内侧翻身,只留给来者一个背影。
韩景笑着坐到**,看着微抖动的睫毛,更加深了笑意,将桃花造型的血玉配饰放在枕上,伏在他耳边说:“他日定将桃树种满皇宫,待到开花时节便是‘神仙居’。”
皖紫霄余光扫过枕上的血玉,用手推到一边,冷笑着回应:“‘神仙居’里住的自然是像小山公子那样的圣人、仙子,怕是容不得我这种低贱的侍童。”
多少是因为心怀愧疚,韩景毫不介意皖紫霄的顶撞,难得好脾气地依旧笑着说:“你在才是‘神仙居’,不然冷冷清清的有什么意思。”
皖紫霄翻过身直视着韩景,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自嘲道:“不过一个玩物,也就只配给主子添些乐趣。”
韩景并不与皖紫霄进一步纠结,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擦着他的眼角,许久轻叹口气:“你总不肯和我说,可我又猜不透你的心思。紫霄,我要你告诉我你的喜欢,你的不喜欢。”
似是受不了这份温柔,皖紫霄干脆闭上眼睛,不予理会。
韩景拉起滑落的被子,笑嘻嘻地自说自话:
“前些天我听了首曲子,轻轻脆脆的唱词很是讨人喜欢。好在我把词儿记下来了,现下念给你听怎么样?
春风暖 桃花满 朝夕相对尤相挽
倾身问 意欲何 今夜醉花间
一生盟 安能忘 尚笑生死命由天
倦怠时 情正浓 恍若又少年
长相拥 琴曲伴 花落还与故人眠
湖光潋 旧梦圆 江山谈笑间”
平心而论,韩景的确算得上怀春女子日思夜梦的如意郎君,外形俊朗、风度翩翩,时不时的甜言蜜语,尤其是不经意间展示的温柔,就足以沉沦一颗痴心。
但也只是痴心妄想罢了,皖紫霄笑得苦涩:“既然心里想的是别人,王爷何苦拿这些话哄我。你做戏的,我看得出来。”
韩景听后,满腔蜜意顿时消散,只余心中一片茫然,嘴边还噙着笑,准备轻拍皖紫霄的手停在空中,尴尬地举了良久,才姗姗收回:“那你早些休息吧!”
碧瑶山远在燕朝极北的边界,峰顶常年积雪,山下的居民虽已打猎、砍柴为生,可活动范围却始终只局限于山腰下的山林,稍微逾界就要遭到大家的责怪,至于临近顶峰的地方就更没有人敢靠近。不是说山有多险峻,也不是峰顶有多寒冷,只因为大家对一个传说深信不疑——碧瑶山顶乾坤洞,乾坤洞有神仙眠。
宣正二十八年腊月接连下了好几场雪,眼看着就要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在为过年做准备,而此时一支从京城出发的队伍却在悄悄靠碧瑶山。
晌午的太阳好容易有了点热情,岩石边坚硬的冰溜子开始滴水,白皑皑的积雪也不断从苍翠的松树顶上抖落,“哗哗”几声不显得喧闹反而突出了碧瑶山顶的寂静。
元尊上仙从腾驾的拐杖上跳下来,回头看了看乾坤洞,并拢右手的食指与中指,轻轻按压在眉间,透过重重叠叠的树林发现来势汹汹的“猎人们”还在山腰上步履维艰,松了一口气。
上仙家一进乾坤洞就看见通体雪白的仙鹿正闭着眼睛睡得酣熟,淡淡的白色仙气飘忽飘忽地绕在周围。
元尊蹲下身,用拐杖轻敲地面:“白远仙童,白远仙童,你快醒醒!”
“嗯——你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原本跪伏在地上的白鹿一下警觉地跳了起来,慌忙后退几步才想起对面的老道士是谁:“元尊上仙!小仙正在休眠,有失礼节,还请上仙家不要怪罪。”
元尊撑着拐杖站起来,赶忙摇头道:“不怪不怪,此番打扰是有一事相求!”
“上仙家但说无妨!”白鹿低下头一副恭顺,完全没有被打扰的烦躁与不满,谦逊有礼之姿惹得脸皮质量极佳的元尊都有些稍稍发热。
反正打扰都打扰了,再说什么客套话就是矫情,元尊对于拜托别人帮忙这件事想得极开:“现下有人上碧瑶山捉白鹿,委屈白远仙童以真身随他们而去。”
白远点点头,随即又抬起头眨着一双大眼睛问:“谈何委屈,只是小仙不明白为何如此。”
又不是什么光荣伟绩元尊实在不愿多说,可现在又是有求于人,只能打着哈哈道:“此事说来话长,白远仙童只需在琼山狩猎时引诱宣正帝独自到幽径,原地转三圈后仰天长鸣。”
说是仙童也已经有百岁的年龄,可喜可贺的是白远那份打破沙锅问到底精神还保留着:“这是何意?”
元尊故作神秘地摇摇头,笑道:“所谓天机就是时候未到,时候到时自然知道。我拜托白远老弟的事不要忘了。”
白远随元尊走出乾坤洞,一下便越到了山崖边的松树下:“请上仙家放心,小仙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