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这才有所动容,小声议论起来,言辞之中对王都尉此句深深认可,而他所说的前一句话,却尽皆充耳不闻,王都尉见众百姓因为自己一提及宗泽身体之事,一个个有如石头人复活一般,而自己前一句话,在众人心中却全当成了个屁,放得还无声无息,一下子脸色煞白,胸口起伏。

韩逸站在一旁,看在眼中,心中自有一番计较,此人武功极高,但气量狭小。

想到气量狭小,又不由瞥了一眼张文,见张文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心道看此人行剑,当知道此人的品行不见得高到哪去,常言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此人善妒,此刻我初来乍到,便大增威望,看来不见得是件好事。

此刻百姓已经听进王都尉言语,自觉闪出一条路来,宗泽连连抱拳,感谢众百姓恩德,心中一股暖流缓缓流过,只觉自己这番辛苦,终究没有白费!

路虽不短,宗泽身旁的人却慢慢散去,先是一众百姓渐渐散去,宗泽又命刘县丞,张文等人押着蓝和尚一众贼子去牢内收押,并吩咐待到将犯人收押完毕,众捕快便可自行回家,年前如无急事,便不用再到府中报道,各自在家中安心过年便是了!所救之人,也各发盘缠,自行决定去留。

看着一众人等渐渐散去,宗泽扬声说道:“王都尉,此战折损我府衙中捕快三人,受伤近十人!”

王都尉连忙堆笑道:“宗县令用兵如神,王某自愧不如。”

宗泽摇摇头,“王都尉说此话是误会宗某的意思了,我是想以你我二人名义,从此次缴获金银中抽取一些,亲自前去百姓家中慰问,他们为保境安民而身死受伤,我们身为地方官员,万不可不闻不问才是!”

王都尉面色一沉,心想好你个宗泽,好事都让你做了,坏事却让我来背,金银是你从蓝和尚那得的,你我带着金银前去百姓家中慰问,百姓自然是念你的好,你非拽上我,那么上头怪罪下来,私自放了收缴金银,岂不是你我两人都有责任,再说百姓家中不是死了儿子,就是死了丈夫,虽是为国捐躯,但哪个心里会痛快?这些上山剿匪的事本应该是我这龙游都尉安排人前去做,如此一来,百姓见了我,还不是把气全撒在了我的身上!

王都尉见宗泽不慌不忙,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心中当真是气炸了一般,刚想推辞,却突然发现韩逸与宗颖已闪到自己身后,不由连连叫苦,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正有此意,累得宗大人府衙上折损人手,王某好生过意不去,宗大人既有此意,王某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故意将最后八字说得加重了语气,意示自己看破了宗泽的计量,宗泽依旧笑吟吟地看着王都尉,好似浑然不觉。

宗泽,宗颖,韩逸,王都尉等人从最后一家出来,已是晚上戌时时分,王都尉面色铁青,抱拳说道:“宗大人,今日领教大人手段,当真是让王某佩服得五体投地,现下时辰已晚,王某这便先告辞了!”

宗泽笑呵呵地点了点头,“累得劳王都尉辛苦,宗某也是好生过意不去,但我想王都尉知道自己此举是在安抚百姓,体恤民情,虽然劳苦,定然也是甘之如饴的!”

王都尉并不答话,转身便大踏步地走远。

望着王都尉消失在街的尽头,宗颖和韩逸站在原地大笑起来,宗颖说道:“今日总算是让这飞扬跋扈之人吃足了气,只怕今夜回去才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了!”

宗泽手抚青须,“今日可说是与他彻底撕破了脸皮!日后当真是要针锋对麦芒了,呵呵!”

宗颖笑着说道:“可不是,今日那死了捕快的家属也算大义凛然了,特别是那李老伯,说了一句什么‘宁可在父亲手下为一小小兵卒,保境安民,也好过在那些混无天日的军中为一大将,无所事事!’我当时看着那王都尉脸都气得绿了!哈哈……”

韩逸也是跟着笑道:“平日里大家都对此人畏让三分,哪曾受过这等气,今日可叫他有得受了,不过此人气量狭小,难免不会是瑕疵必报之徒,宗老先生和宗兄弟还要小心为妙!”

宗泽点点头,“韩小兄弟担心得是,我们会小心的,小兄弟也要小心!”

韩逸望着宗泽张了张嘴,宗泽笑了笑,“韩小兄弟心中有着许多心事,喜欢秉烛夜游,本来老夫当回府与韩小兄弟畅酒一叙,只是老夫毕竟年龄大了一些,经不起折腾,当真是有些累了,颖儿,咱们回去吧,韩小兄弟还请自便,记得早些回府就是了!”

韩逸见宗泽看着自己,知道宗泽已经猜出自己心中大概所想,嘴角挂笑,淡淡地点了下头,转身便也离去了。

宗颖奇道:“父亲大人,韩兄去了哪里?”

宗泽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笑而不答,向宗府走去,宗颖紧跟其后,“父亲大人,韩兄到底……”

韩逸踱步在龙游的街上,陌生的城市,熟悉的路,不一样的景物,一样的心情……

韩逸本想早早回到宗府,好好想想昨夜与蓝和尚那惊心动魄的一战,他觉得自己在这一战中学到很多,这是自己在练武以来第一次真正找到一个对手拆招,心中有了许多感悟,可是不知为何,也许是夜色阑珊,也许是这两日日见到了太多事情,让他心中猛然对远方的亲人有所牵挂起来。

今日听宗泽言及认识父亲,心中自然是对他又亲近了许多,心想也许是宗老先生早从自己的相貌中看出了自己是谁,故而才会这般亲近,本想找他好好聊聊,可是不知为何,今日竟然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索性缓步街头,想去见见那个女子!

其实韩逸想要去见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昨晚途径青楼的雨荷,他不是留恋烟花的纨绔子弟,也不是没有见过这等浮华女子的山野小子,可不知为何,韩逸总觉得此女子身上有着谜一样的东西在吸引着他,让他与她虽只是初见,却不由得在自己此刻心中烦闷之时,前来找她!

街上行人已是不多,想是因为已近年底,亦或是今日实在为迎宗泽回城,实在是起得太早,都已早早地回家歇息了,偶尔几人见到韩逸的也还是冲着韩逸微笑打招呼,韩逸起初满脸错愕,后来才渐渐想起,今日宗大人在众人面前说是自己力战蓝和尚,于此次剿贼有大功,是以很多人都识得他了!

远处的歌声飘渺而来,像呼唤,亦像是在安抚心灵。

韩逸听着歌声徐徐前行,一女子轻灵曼唱,“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

韩逸听在耳中,只觉女子声音飘逸传神,如若置身梦境,只觉眼前如同一宽阔的湖面,春风吹过,引点波澜,韩逸脚步轻移,和节而行,不敢有半分执拗,好似怕破了那分和谐,但凝神细听此句,又发现其中自有一分哀叹。

“佳节若为酬,但把清尊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歌声渐收,韩逸闭目聆听,有如见到鹤飞古今,由春转秋,颤翅而去,远远消失在天际,声音戛然而止,却又好似周身每个毛孔都溶在歌声之中,一点点在自己的血液中漾着。

韩逸站在原地,缓缓睁开双目,这才发现自己已被歌声引着,又来到了雨荷的房间下,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哀婉的叹息声,抬起头来,窗上人影斑驳。

韩逸出了会儿神,细细琢磨着最后一句,轻轻吟着,“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二楼窗户“吱呀”一声撑起,雨荷探头出来,“咦,又是你?”

韩逸站在窗下有些尴尬,觉得自己深夜两次站在一女子窗下被发现,终是不好,脸色发热,扬头说道:“是我,雨荷姑娘!”

女子皱起眉头,“你怎知我叫雨荷?”突然心中恍然,上次王都尉来找自己,老鸨大声呼喊自己名字,想是那时被此人听见,不由有些恼怒,“你怎么总是深夜时分来到我这?”

韩逸脸色微红,小声道:“我是被姐姐的歌声吸引来此,正在细细品味词中韵味,不想会被姐姐发现!”

雨荷听到韩逸如此一说,又见韩逸满脸至诚,面色一缓,“小兄弟为何总是喜欢深夜徘徊?”

韩逸笑笑,“那雨荷姑娘又为何喜欢深夜轻弹曼唱?”

雨荷心中一动,“平日里觥筹交错之时,我吟唱,是用以取悦宾客之心,唯有此时,才是唱给自己!”

雨荷若有所思,声音也低沉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韩逸的话!

雨荷随即醒悟,韩逸如此一问,也是在说,他自己只有才晚上闲逛时行走的路才是走给自己的。

垂目看去,见韩逸也是在微笑着望着自己,轻轻说道:“屋外寒冷,还是到屋子里一坐吧!”

韩逸本来就有与雨荷一叙之意,故而也不推辞,提气而起,轻轻落在了雨荷房前,雨荷对韩逸的这身轻功倒是不以为意,将韩逸让进屋内。

屋内烛火不如那夜明亮,但却加了一个火盆,韩逸见雨荷的梳妆台上摆放着两三头钗,雨荷一身白衣,一如今日所见之时的打扮,妆已经卸去,细看之下,又多了一分自然之美!

雨荷见韩逸左顾右盼,娇笑道:“威震乌石山,力擒蓝和尚的韩公子,怎么今日却在小女子屋中局促起来了!”

韩逸“哦”了一声,疑惑道:“姑娘怎么知道我姓韩?我见姑娘今日早早地去了……”

雨荷为韩逸斟上一杯清茶,“现下韩公子可是龙游城中除宗大人外议论最多的人物,小女子身处烟花之所,如何还能不知?”

韩逸恍然,见雨荷毫不避讳自己身处青楼的事实,当下说道:“姑娘倒也诚实!”

雨荷“咯咯”笑道:“韩公子当真有趣,你我皆知的事,我又何必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