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尉被郑屠户一顿抢白,不再说话,宗颖点点头,轻声说道:“郑屠户此语颇合道法,虽只两类人,却道尽了人生千万嘴脸。”

韩逸在侧心有所悟,“古语有云,大巧不工,大音希声,大智若愚。大巧不工说的当是宗老先生的耿直,大音希声说的当是雨荷姑娘的落寞,而这大智若愚却是说的当是眼前这郑屠户了,此三人以我看来,虽在性格,身份,头脑上都有其缺陷,但也恰恰证明了他们才是浑然天成之人,胜过旁人那些虚情假意多矣,我听闻旁人三两句言语,竟反倒怀疑起了宗老先生,可见我这心思,便不够澄明了!嗨,看来我当真是中歹人奸计,宗老先生对我推心置腹,我却如此轻信旁人诽谤之言,实在是惭愧得紧呐!”

王都尉见宗颖和郑屠户聊得甚热,反倒把自己晾到一边,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宗颖也不在乎,扶起郑屠户,轻声说道:“家父现在身遭歹人行刺,行动多有不便,我想让他歇个一两日,我先且替他查着此案,待到伤势初好,能够行走之时,再雷厉风行地为你破了此案,如何?”

郑屠户满面错愕,“宗大人遇刺了吗?伤得重不重!”

宗颖笑着拍拍郑屠户的肩膀,笑着说道:“无妨事,说不定你今日这么来此说话,家父明日就会好呢!”

郑屠户大喜,“真的吗,小人当真这般有用?”

宗颖含笑不语,郑屠户一阵兴奋,欢喜而去。

待到郑屠户走远,宗颖看了四周良久,随即轻轻说道:“韩兄,外出夜游,怎去了这许多时候,家父和我,都甚是担心!”

韩逸微觉诧异,没想到宗颖早就发现自己在侧,遂从石狮之后走了出来,“我外出夜游,因遇上了些许事情,是以耽搁了,不知宗老先生现下如何了?”

宗颖转过头来,看了看韩逸,笑着说道:“韩兄与我入府一观便知。”

韩逸点点头,脸色凝重,也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跟在宗颖身后进了府中。

两人边走边说着些许话语,韩逸轻声问道:“宗兄弟早就发现我藏身石狮之后了?”

宗颖脸色如常,“也不是,只是方才那郑屠户说话之时,我才猛然发觉韩兄就在左近,至于韩兄何时来的,我却是不甚清楚。”

韩逸点点头,“没想到宗兄弟心细如此,我还道自己是那掩耳盗铃之辈呢,方才气息一乱,是以难免泄露行踪!”

宗颖轻笑道:“韩兄所修之学,原是大道,只是我自小亲近佛法,所学唯一,不如韩兄博览,是以容易见效,再过一二十年,韩兄大道堪成,小弟可就望尘莫及了!”

韩逸点点头,深以为许。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宗泽的卧房,韩逸深深一辑,“宗先生深夜遇刺,小侄好生牵挂,特来拜访一番!”

屋内无人答话,宗颖却上前推开房门,韩逸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进了卧房,见宗泽一身黑衣,两鬓斑白正坐在案几之旁,轻呷着茶水,轻声说道:“韩小兄弟,老夫等你多时了!”

韩逸见宗泽满面红光,气息如常,讶然说道:“宗老先生莫非没受伤?”

宗泽笑着点了点头,“我对外自称遇刺,原是有疲敌之意,故意说给那王都尉听的哩!”

韩逸心思翻转,马上醒悟,“莫非宗老先生拟在今晚上山缴贼!”

宗颖在旁答道:“正是,家父谎称遇刺,自知那王都尉定会深夜告知那蓝和尚,那蓝和尚知道此事之后防守必然松懈,我们索性便趁机上山,杀他个措手不及!”

韩逸点点头,“此计甚妙,只是这样一来,那王都尉知道你们欺骗了他,他岂不是会大为恼怒!”

宗泽摇摇头,“不是,那王都尉为人极好虚名,万不会轻易与我撕破脸皮,他现在是骑虎难下,到时我们真的偷袭得手,他也只会弹冠相庆,说不出其他言语!”

韩逸想想那王都尉的嘴脸,不由心中一畅,“如此最好!”

宗颖又在旁向宗泽说及了方才郑屠户之事,韩逸当下把今晚的所见所闻也一一说了出来,还把方才对宗泽心生疑惑之事也一并说了出来,宗泽边听边把整个事情猜了出来,韩逸听闻那兰儿极有可能是假扮的,这才恍然大悟,前后思路为之一清,轻声问道:“宗老先生,我们是不是先该去把兰儿救回?”

宗泽沉吟良久,“非是老夫为人冷漠,只是这三贼与城中人物都同气连枝,且不说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你听,此刻他们已经另找地方藏了起来,单是我们此刻前去,抓他们个现形,只怕也是无济于事,那王都尉定会找个理由再把那刘牢头给放了,既是如此,我们索性便耽搁一天,先上山灭了贼人再说。”

韩逸不知宝亮便在这城中,疑惑问道:“我初来这龙游不过一日,他们怎会想到要引我前去探听?”

宗泽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亦是摇头不解,起身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走吧!”

韩逸和宗颖二人当下随宗泽出了卧房,出了卧房,宗泽当先走在前面,左拐右拐之间,却不往门口走去,径往后花园而去。

韩逸疑惑,轻声问宗颖,“宗兄弟,我们这是赶往何处?”

宗颖细声而言,“那王都尉为人甚是仔细,父亲大人猜知他必会在宗府门外安排人手予以保护,此刻他是万万不敢让家父再遭行刺,方才我在府外站了良久,果然见到有人从远处赶来,想是当真如家父所料,否则他在这龙游城中,只怕当真是混不下去了!”

韩逸点点头,“他定是也怕谣言散播,激起民怨!日后在这龙游城中不好过活,宗老先生手段当真高明。如此反倒多了许多人保护,让他无暇他事了!”

宗颖笑了笑,韩逸心中忽然想到,“只怕这王都尉并非如此好心,他一来是想保护宗泽,二来恐怕也是想暗中监视,怕宗泽有何异动。”

韩逸想到此处,连忙转头看向宗颖,意欲相告,宗颖看着他,亦是会意地点了点头。

韩逸心下暗叹,这宗老先生当真是心思如电。

此刻三人已经出了府邸,在大街之上奔走,现下已是三更时分,街上颇具寒意,韩逸微微奇怪,此刻城门已闭,如何能够召集人手出城,倘若单是我们三人前去,又如何能够破贼?

韩逸心中虽有疑惑,却不便多问,只是跟着他们二人赶路,不多时,韩逸渐渐认出路途,宗泽已经引着二人来到了韩逸白日里来的那贫民之所。

转过巷口,远远见到一人在巷尾相侯,韩逸认得,此人便是自己白日里跟踪的那人,几人趋步到了那人跟前,宗颖向韩逸介绍,“此人张文,原是府中一众捕快的精锐。”

韩逸苦笑道:“白日里我已见过了!原来宗大人早就定下计策,今晚上山!”

宗泽在旁轻轻说道:“非是宗某信不过小兄弟,只是事关众人生死,宗某不得不慎重,是以没有告诉你,此事颖儿也是刚刚才知,小兄弟勿怪!”

韩逸轻轻摇头,“宗先生用兵神鬼莫测,我怎会见怪。”韩逸虽如此说,心中也是有些闷闷不乐,毕竟韩逸生来直爽,不喜欢这般虚与委蛇,忽想到方才自己也是对宗泽心有怀疑,暗中窥视,如此你来我往,却也怨气渐消!

宗泽轻声向张文问道:“府衙内捕快都出城了吗?”

那张文低声答道:“回大人,自今日酉时时分起,一众人等三三两两已经陆续从此出城,直至方才,最后的王岚,张逊也已出了城去,此刻想必已在相约之处集结!”

宗泽点点头,“可曾惹得旁人生疑?”

张文摇摇头,“一众人等都穿着平民服饰,兵器又早已运出城外藏好,旁人只道我们这些人是在此居住之人,是以不曾有人见疑!”

宗泽朗声说道:“好!如此我们这便出城与他们回合吧!”

韩逸此刻已不愿再多问事由,只是跟着他们三人出去!

宗颖在韩逸身旁详加解释,“这张文年纪不大,却力大无比,兼又头脑灵光,是以父亲一直委他以从中调动,只是此人性子有些狭小,兼有疑心颇重,如若有何得罪之处,还望韩兄海涵!”

韩逸心中见此,知道已然多说无意,轻轻说道:“此事都已过去,宗兄弟无需再提!”

三人东转西转进了一间民宅,说是民宅,其实只不过是这些贫寒之人所居之所,一老者已抢先走了出来,将众人迎了进去。

宗泽一拱手,“李老伯,近来可好!”

老者笑着点了点头,“好得很哩,我日日在这里盼着知县大人前去杀贼哩!”

韩逸进入了屋子,只觉屋内甚是寒冷,虽生了火,但也只能令室内半处温暖,另一面却冰寒侵骨,那老者带着几人进了屋后,没有停留,穿室而过,到了后院,径往一处棚子走去,几人又再进了棚子之中,韩逸少见这些平常人家屋子,是以甚是好奇,四处打量,那老者已上前把墙角的一些杂物移到一边,一个洞口豁得出现在眼前,由洞口下方向上还不断透着风。

韩逸心下明白,先前那群人定是由此处前去出城,原来此处外接城外,怪不得一进这屋舍之内,便觉得十分寒冷。

几人下了洞口,这洞内有些湿滑,还透着阴冷,走了又是足足半柱香的功夫,终于前面透出了些许光亮,几人加急脚步,终于到了另一端洞口,陆续从洞口而出,韩逸四下打量,原来此处是一河边,洞口被芦草遮掩,是以常人难以察觉。

那张文当先一步迈了出去,打了一声口哨,“兄弟们,宗大人来了!”

此时,韩逸,宗泽,宗颖三人亦是紧随张文之后出了地道,只见四周漆黑一片,那张文方才一声呼喝,不远处果然传来低沉的应和之声。

一人向这边奔来,韩逸看得清楚,知道这人便是那张逊,张逊走到近前,低声对宗泽说道:“宗大人,我等已在此等候多时,可随时前往乌石山!”

宗泽背负双手,缓缓点头,“事不宜迟,我们现下便快速赶往乌石山吧,贼子生性不羁,晚上常常吃肉喝酒,必会直达深夜,我们快些赶过去,或可正赶上他们困乏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