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饶有兴致地看了范纯仁一会儿,接着说道:“蔡确,章惇,你们执政是先帝重用的大臣,也谈谈你们的看法吧。”
蔡确上前,躬身行礼,说道“先帝圣明,国家富强,疆域拓展,不能说新法错误,何况,圣人云,父死,子三年不改其道。先帝刚刚入土,尸骨未寒,陛下只宜继续执行现在之大政方针,而不宜轻易改变法度。”
太皇太后看了看章惇,章惇忙上前一步,说道:“臣也是这样认为的,先帝英明睿智,国家昌盛富强。本朝自建国以来,从未出现过如此富裕的局面,新法不能否定,陛下新登基,不宜改变先帝法度。”
太皇太后陷入沉思,没有说话,看了看司马光和吕公著。司马光上前一步,道:“臣以为,虽然陛下新登基,但主政者仍是太皇太后,如果陛下主政,蔡确之言为是,三年不能改变大政方针,如今太皇太后主政,情况有所不同,这是以母改子,儿子生前有所不妥,母亲改正,有什么不可以?”
蔡确看看司马光,刚要发言,太皇太后说话了,“司马爱情所言及是,这不是以子改父,是以母改子。这也是老身要垂怜的缘故,因为除老身外,皇帝和皇太后都有诸多不便,就这么定了,几位爱卿回去商议出方案来,立即一切恢复旧制,众爱卿退了吧。”
“臣有话说。”是章惇,而且表情严肃,有些激动。
“说!”太皇太后冷冷地看着他。
“如果如此决定,臣请归隐,不敢奉诏!请太皇太后恩准。”
“准了,还有不肯奉召的吗?”太皇太后咄咄迫人,“臣也不敢奉召。”蔡确也明确表态。
“准了,退朝!”
司马光和吕公著都是敢作敢为之人,再有太皇太后支持,他们不听苏东坡,范纯仁及一些大臣的意见,果断而坚决地全面废除新法,恢复旧制,保甲法,方田法,保马法一一废除,这之间,犹以当时支持变法的蔡京最为积极,鞍前马后,极力讨取上层欢心,苏东坡冷眼望着蔡京的身影,对司马光说:“公以为他是干吏,我以为他是奸佞,想当初王荆公变革法制时,此人非常活跃,满口称颂,对公多有不敬之语。荆公看破其人,未加重用,故未得志,今日见公得势,又极力讨公欢心,我以为将来攻击丞相者,必是此人!”司马光不以为然。
金陵半山园中,一人正在书房阅读《四十二章经》,小声读道:“静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年轻仆人进来,对主人道:“国公,新法已经全部废除了。”
“全部?青苗法和免役法也废除了?”
“是的,这是新到的文告。青苗法到秋天废除,免役法现在已经废除了,您看。”说着,将文告递给主人。主人接过来,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将文告轻轻放下,仰天长叹,极其悲苦,道:“君实啊,君实,何必如此意气用事,我和圣上变法,是为富国强兵,并不是为了和你一较高下,如此这般,我和圣上毕生心血岂不毁于一旦……”
两天后,王安石在家中逝世,享年六十六岁……数月后,司马光也在病**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如是数年,苏东坡也渐渐厌倦朝堂上党派之争,请调地方,寂寞地去了。
转眼六年过去了,小皇帝也渐渐长大成人,心里对于撤销变法前后的一些状况,也做了一个比较,他渐渐感觉到,太皇太后当初任用司马光撤销变法仿佛是个错误的决定,据有司汇报,近几年来,国库入不敷出,每年亏欠的数量都在增加,他常常在思考这个问题,撤销新法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心中一片茫然,苏学士在时,他尚可与苏学士请教,如今苏学士已经远去杭州,他越发地觉得身边没有可说话之人,他有心进行变法,可却无力改变太皇太后的想法,几曾试着提起,都会被太皇太后训斥一番,悻悻而退。
这天一个人在后花园踱步,突然一白衣少年从后花园跳了出来,大喊:“站住!”
哲宗正在想着问题,突然听到一声断喝,着实被吓出一身冷汗,待看轻面前之人,不禁温尔一笑,“韩逸,却原来是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宫里玩了?”
原来,眼前这个孩童,便是六年前汴梁城外,与方十三结交的孩童,也是朝廷重臣韩忠彦之子韩逸,且看他天庭饱满,眉如尖刀,眼若皓月,鼻正口方,长身而立,虽还只是个十岁孩童,但俨然一派古公子风范,韩逸闭口不言,盯着哲宗的眼睛不住的乱转,透着光亮,似笑非笑。
哲宗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发起急来:“朕问你话呢,你怎的不答?”
韩逸收起笑脸,忽而摆出一份老气横秋的样子,细着嗓子说道:“煦儿今年也十六了,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民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帝王之家。韩爱卿,依你所知,可有什么合适人选啊?”
随即韩逸又一俯身,低声说道“依老臣之见,可在王宫大臣之家择适龄少女入宫,是时,请太皇太后亲自挑选方为上策。”这一句却是学得自己的父亲,
哲宗随即醒悟,“好啊,你这是来取笑朕来着。且看朕今天如何收拾你……”说罢,在后花园中与韩逸追逐起来,韩逸虽然自幼生在名臣之家,饱读诗书,颇有见地,但终究是孩子心性,说起话来自然随意,即使见了九五之尊也是如此,哲宗不以为忤,反觉亲近自然,比起和朝中大臣说话要放松得多,跑了一会儿,哲宗已是气喘嘘嘘,韩逸连忙停下,和哲宗挨着坐在了一亭子之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圣上,你为何整日愁眉不展呐?”
“因为国事不定,自从废止新法以来,府库连年亏空,百姓生活有退无进,每思及此,朕常常觉得有负先帝……”
“家父也知圣上不易,在家之时常常对我们说,圣上忧劳,一面是先帝,一面是皇祖母,委实难堪。但盼皇上能一切顺其自然,此事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且不要夙兴夜寐,徒增烦恼。”
其实这句话,却是韩逸自己所说,韩忠彦耿直,不屑于光说不做,如何会对旁人说出这等话,这不过是韩逸为父在皇上面前增加分量而已。
哲宗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小韩逸,委实聪明得紧。难得韩枢密使有这份忠心,朕记下了。”
韩逸连忙起身做谢。话头一转,“太皇太后说过几天便会选秀女入宫,韩逸自当会为皇上选出一位贤良淑德的好姐姐,我且先退了。”
哲宗听他说要为自己选皇后,开始颇觉他这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装得甚是好笑,待听得他这就要出宫,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失落,“这便去了吗?”
“去得,去得,再过几年我便不能这样随便进宫,我总是要替皇上选一位能终生陪伴之人方可。”
哲宗这回没有作声,少顷,“如此便去了吧。”
韩逸躬身告退,哲宗怔怔地望着他,只觉他这一去,宛若把自己独自一人抛在深宫之中。
且说另一边,太皇太后和韩忠彦在后宫中,太皇太后唤来侍女,上了两杯浓茶,“韩爱卿可知这是何茶?”
韩忠彦抬起杯子,放到嘴边,微微呷了一口,闭目细品,但觉入口芳香,清目醒神,似与以往饮的茶有些相似,却又不同,于是说到:“这可是龙凤团茶?”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韩忠彦,说道:“饮茶之风兴起于唐,但光大于我朝,太祖皇帝有饮茶之好,在太平兴国年间,太宗皇帝遣使至建安北苑,监督制造一种皇家专用的茶,因茶饼上印有龙凤形的纹饰,就叫“龙凤团茶”。皇帝用的龙凤茶,茶饼表面的花纹用纯金镂刻而成。真宗成平年间,丁谓至福建任转运使,精心监造御茶,进贡龙凤团茶。庆历中,蔡襄任转运使,专门监制了一种小龙团茶,比龙凤团茶更加精美。神宗时有一位叫贾青的官员担任福建转运使,又创制了密云龙,比小龙团还精细。老身入宫一辈子,喝了一辈子祖宗留下来的极品贡茶,再喝别的茶,委实觉得无味了。”
韩忠彦似乎听出了太皇太后话中的含义,放下手中之茶,轻轻说道:“太皇太后喝茶已久,自然喝得出茶之优劣?似我等愚臣,往往贪图一时口味清新,又怎会懂得这许多道理。”
太皇太后吩咐下人,扯去两杯茶,良久,微微叹气,“煦儿年少,急于有一番作为,近日来,连日在我面前提起神宗皇帝新法之事,言辞对其颇为中肯,神宗皇帝雷厉风行,尚可辨别忠奸,可熙儿毕竟从未亲自处理过国家大事,只怕老身这一去,熙儿又会重新提起新法,难免会为奸人所趁,老身委实忧虑得很呐!如此这般,老身岂不是愧对先帝重托,愧对列祖列宗。”
韩忠彦答道:“圣上虽然年幼,却心忧国事,这是我大宋之福,只是不如太皇太后想得深远,太皇太后洪福齐天,只要加以时日规劝,圣上必可明白太皇太后的良苦用心。”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但愿熙儿成亲后,能变得老成持重些。”
韩忠彦起身,“老臣这便去准备选秀女一事。”
太皇太后笑笑,“韩爱卿到不急在这一时,且陪我说说话。”
韩忠彦欣然称是。
太皇太后接着说道:“我看逸儿聪明伶俐,将来也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韩忠彦笑道:“犬子整日嬉笑怒骂,尽是些小聪明,只要不给我惹麻烦,我就知足了……”
太皇太后笑道:“怎么,逸儿又有何事惹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