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看了看若楠,笑了笑,“韩公子有所不知,那日在汴京城外,你遇到的痛哭的汉子,原是我的内侄,我这侄子什么都好,为人稳重,人品俊雅,功夫却也练得不错,只是有一点,他却是不行,就是从小在这村子长大,他又是村长的儿子,村里人都处处让着他,再则他为人公允,因此村里人从未与他有过争执,这近三十载的年岁,却从未受过半点挫折,因此他虽有三十年的春秋,却没有三十年的阅历,从小就受不得半点挫折,致使遇事往往沉不住气,经不得半点委屈。”
韩逸瞠目结舌,“老前辈是说,倘若那日不是我恰巧路过,那么宝闻极有可能一蹶不振?”
老者悠然长叹,“一蹶不振却是小事,自寻短见也未可知啊。”
韩逸这下明白了,为何老者一见面便对他这般亲近,原来这其中还有这许多缘故。
“那宝闻现在如何?”
“他经你点醒,已于卯时时分随宝声等一些乡亲,去山上寻药去了,不知为何,前些日子上山之人一直不见回来,我怕他们出了岔子,是以一早便要他们前去了。”老者说完,眼望门外不远处的一座高山,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韩逸想再问些事情,但终究自己是谷外之人,不好多问,到了嘴边的话,便生生咽下了……
几人正自无话之时,突然有一人风风火火地跑来,大叫,“不好了,不好了。”
老者豁得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沉声问道:“何事惊慌?”
那人看了一眼韩逸,又望望老者,老者显是颇为着急,“韩公子不是外人,照实说。”
那人面红耳赤,气喘嘘嘘,老者见此,不免心疼,为那人沏了杯茶,递过去,柔声说道:“阿七,遇到了何事?”
那阿七伸手接过茶来,举杯欲饮,韩逸伸手拦过,老者和若楠都诧异地望着韩逸,韩逸这才说道:“你刚一路跑来,肺部已承受很大压力,现在再饮这茶水,于身体大大有害,遇到何种情况,不忙于一时说出,你且调匀气息,再说不迟。”
那阿七无奈,只得眼巴巴地望着到嘴的茶水又被拿走,站在原地喘了一阵子粗气,这才说明事情原委,原来,早上他随宝闻宝声上山,寻找那些人的踪迹,可走了一路,也不见半点痕迹,直至午时时分,宝闻忽然看到地上出现血迹,于是连忙叫众人前来查看,众人一下子围上来,一路上寻血迹而去,那血迹颜色不深,看起来便是近两日留下的,大家越看越急,一路疾走,血迹直至漫伸到一个洞前,大伙一起冲了进去,却看到一个人血肉模糊地躺在里面,只见那人浑身上下都是血腥,宝闻上前查看,发现这人鼻息尚未断绝,这个洞颇大,上山之人顿时忙碌起来,生火的生火,包扎的包扎,众人都是乡下之人,何曾见过这等惨烈场面,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再往里探寻,又发现了两人亦是这般模样的躺在里面,众人一下慌了手脚,往来奔走声,呼唤声此起彼伏,阿七从未经历过这等场面,望着地上鲜红的血迹,几欲作呕,宝声看他有些承受不住,便要他先到洞外坐会儿,等下再进来,哪知阿七这一去,再回来时,那洞却不见了,阿七左找右找,这才发现,刚才那洞口的位置,已经被好大的一块石头封住,阿七推它不动,喊了几声,听见洞里隐有声音传出,这才明白,众人都被封在洞里了。
老者倒吸一口凉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宝闻宝声怎么如此大意,难道他们不知道现在正是大雨季节,山上岩石松动,极易发生崩裂吗?”
阿七小声说道:“大家急于救人,没有察看周围地形,却是我们疏忽了。”
老者气得在厅上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老者驻足,眼望高山,“我不听谷内祖训,擅自放他们进山,该当万死,只是现在我需进山察看他们情况,这身子还要留下,如此,便这般了吧。”
老者话音刚落,已从袖中取出匕首,照自己左手削去,韩逸反应过来之时,老者无名指已经落在地上,手上鲜血汩汩流出,若楠上前一步,失声痛哭道:“叔父这又是何苦?”
老者脸色煞白,虚弱说道:“休要这般儿女情长,现在我便入山救人。”
阿七转头便要去喊人,老者挥手喝止,“我已经丢了十几个人了,不能再丢了,阿七,你好生在此待着,我现在便起身入山。”
若楠此刻已替老者包扎好手指,只是仓促之间,没能涂药,白色的手帕已经被血迹染红,若楠担心叔父,大声说道:“叔父如若不想喊人,侄女愿陪同前往。”
韩逸也是被老者的一身正气所打动,站在一旁,言简意赅地说道:“我也去。”
老者目露感激,神色激动地说道:“好,韩公子真是我谷中贵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我谷内之人,大恩不言谢,待事情一了,柴某人自当重谢。”
韩逸轻声说道:“前辈客气了。”
说罢,三人便携手入山,走了足足有两个多时辰,这才细心查看自己脚下,寻找阿七所说血迹,不一会儿,若楠雀跃说道:“在这里。”
两人顺着看去,见地上果然有浅浅的血迹,老者颇为激动,一下子仿佛来了精神,“走,我们这便沿着血迹找去。”
三人一路而上,不多时便看到血迹在一处拐角戛然而止,几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不由面色一沉,洞口石头当真大得离谱,足有三人多高,两人多宽,老者望着岩石,使上全身力气去推,石头却半点不见动弹,老者力竭,手指又渗出血迹,站在原地失声痛哭起来。
若楠从未见过叔父如此模样,想起平日里叔父铁骨铮铮,心头也跟着揪得疼痛。
老者哭了一会儿,显示舒服了一些,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没想到岩石如此之大,现在只能下山喊人了,但我也怕洞内之人支撑不住,所以我想留在这里,韩公子,烦劳你和若楠下山一趟,可以吗?”
韩逸一拱手,“晚辈定当照办。”
老者望了望若楠,“侄女,你下山之后,便不要再上来了,叔父今日害得两个侄儿身陷囹圄,不能再害了你了。”
若楠哭泣着,“叔父,你就让我上来吧。待在下面,我会更心焦的。”
老者坚定地望着若楠,“你要答应叔父。”
若楠见叔父如此,点了点头。
老者这才转过头来,眼望韩逸,“韩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你答应。”
“前辈请说。”
“我知道有一条路,可以只用一个时辰便能下山,但此处山势险峻,山上石头常常滚落,平日里乡亲们却是不敢走,今日事且从急,我想请公子冒一次险,为这洞内之人,争取一个时辰的时间,好吗?”
“前辈放心,既有近路,当以救人为主……”
“嗯……多谢韩公子了,但盼公子一路下山,别光想着救人,也要注意山中落石,小心为上才是。”
“晚辈记下了。”
老者说完,便替韩逸指了另一条下山之路,韩逸和若楠二人记在心里,老者指完路,便又回到山洞之前坐下,韩逸和若楠走出好远,才发现老者正在用力推着石头,若楠心中难过,“叔父怎么突然间这般不知情理,那么大一块石头,以他个人之力,又如何能够推动?”
韩逸回眸远望,心头也是满是敬意,轻声说道:“他推得不是面前的石头,而是心中的那块石头!”
两人一路下山,心情都是颇为低沉,一路上不怎么说话,韩逸更是眼望四周山壁,以防止落石砸下。
韩逸见若楠闷闷不乐,怕她沉浸在亲人遇难的痛苦之中,有伤心脉,于是起个话头,“若楠姑娘,不知令尊现在如何了?”
韩逸说了这句话,便后悔了,他初见女子,不懂得开解之道,本想起言转意,没想到一不小心又提起另一件让若楠忧愁之事。
果然,若楠听此一言,眉头微皱,怅然说道:“我却是又半年不曾见过父亲了,父亲把自己独处在一间居室之中,叔父每日早晚前去探望,却不许我们小辈靠前。”
韩逸问道,“那却是为何?”
“叔父说,父亲此病甚是厉害,怕我们靠近,也会害了此病,而他已是垂暮之年,就算不幸染病,也不会有何遗憾。”
韩逸轻声说道:“叔父却是个好人。”
“嗯,叔父自小便疼爱我们几个孩子,他除了在督促我们练功时甚是严厉之外,平日里见了我们总是慈眉善目,这些年父亲渐渐年老,一个人忙不过来谷中之事,叔父便跑前跑后地帮助父亲,有一次还险些葬身谷外。”
韩逸心头温暖,想起自进了谷来,处处看到的都是人间真情,亲人挚爱,那颗冰冷的心,也在无声无息地融化。
二人又再转过一处山路,韩逸见地势渐渐低缓,不由得放松了警惕,哪知刚一松心神,变相已出,只觉脚下一空,自己整个身子便向下载去,韩逸连忙使上轻功,向后退去,却发现身边的若楠已经半个身子载了下去,韩逸伸手去拉,这一拉之下,自己提气之力顿失,一恍惚之间,二人齐齐向下载去,“砰”的一声,韩逸只觉四周被水灌满,下坠之力顿减,左手还紧紧握住若楠,韩逸怕自己在水中力气渐渐消失,忙使上浑身力气,拉着若楠向上游去,好半天才上了岸,韩逸抬头望天,见月光笼罩之下,自己上方竟是一个不大的洞口,心中已然明白,他和若楠这是掉进洞里了,只是这洞下有水,是以才救了二人性命。
韩逸看了看若楠,见她已经昏迷,忙掐住她的人中,不住摇晃,过了一会儿,若楠吐了两口口中之水,悠悠醒转,韩逸连忙问道:“你且看看,这是哪里?”
若楠一阵咳嗽,双眼迷离,眼望四处,但见四周漆黑一片,韩逸的问话声远远传出,空旷**漾,若楠努力集中精神,又再看去,但还是半点都看不到边,良久若楠才缓声说道:“我不知道这里有此洞穴,不然又怎会掉落进来。”